霍乘说完后，会诊室安静了一会儿。
边岚看着霍乘情绪平静地差不多了之后，才开口道：“可是霍队，你前不久刚授勋，并且您在两年前就已经是联盟最年轻的少将了。如果这样的你也算是残缺劣等的话，相信大部分Alpha都要羞愧地五体投地了。”
霍乘低笑：“可能在母亲眼里，我无论怎么样，都还是不够的吧。”
边岚轻声问：“为什么呢？据我所知，魏长玉女士当初升任少将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十岁了。”
“边医生，要听故事吗？”
边岚一愣，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她自然明白霍乘的“故事”是指什么，不过她还是再一次确认道：“确定要和我分享这个故事吗？”毕竟负责霍乘的上一任心理医生曾经再三和她说了霍乘这个病人异常难搞。
他们这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边岚没想到霍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对她敞开了心扉，这让她不得不警惕。
霍乘指交叉放在桌子上，目光平静，他看向边岚轻笑了下：“当然，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其实想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以前不提，不过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也不知道该怎么提这件事罢了。”
边岚莞尔一笑：“那请讲，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的。”
霍乘顿了顿，眼中似在回忆，不过若要让他讲，他还真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开始，他思考了一会，问边岚：“边医生，你说一个Omega怀孕六个月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有可能吗？”
边岚目光微闪，但还是认真道：“母体受孕之后会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并发反应，恶心呕吐、腹部脂肪堆积显怀等，一般在三四个月会明显察觉到不适，因此大部分人会在这一时期察觉到自己怀孕，但你说的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毕竟意外太多了。”
“对，意外实在是太多了。”霍乘声音低沉，“我母亲是魏家唯一一个Omega，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安安稳稳幸福美满不用废一点心思受半分苦地过完这一生。”
“但是她偏不，作为家里唯一一个Omega，宠爱是享不尽的，但也有无形的束缚。”霍乘说，“我母亲遗传了魏家的铁血风骨，她从小就在军队长大，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庸庸碌碌，别人提起她时只会说是魏家那个不好惹的小公主？”
边岚一时愣忪，想起记忆里那个眼神坚毅目光冷厉的女人在国际上为联盟做出的一件又一件值得永远纪念的大事，她后知后觉地惊了下，这才想起来魏女士确实是个Omega。
又想起对方的功绩，她面上感叹：“魏女士无与伦比地优秀，世界人民都会记得她为和平做出的努力……她也一定吃了很多苦。”
霍乘不否认，甚至认可：“但是这样的人依旧不能逃过来自Alpha信息素的压制……她一生的污点是我。”
“当时母亲她还年轻，在出任务时因为自己人的背叛被迫逃亡，但中途又遇到了发情期。”
边岚眼神一眯：“她是在这这个时候遇到了你父亲？”
“是。”霍乘点头道，“霍建理本以为只是春风一度，再正常不过，一夜过去他依旧潇洒、处处留情。”
“而母亲意识昏沉，又因为中了药，只能被迫承受。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母亲就逃过了一劫？但很遗憾，她还是被抓了。”霍乘垂眸，“她被折磨了整整一个月，被救出来的时候腺体已经被彻底破坏，精神也出了问题。”
“而比起这些，最开始的那一夜已经没有人在意了。魏家想了很多办法，找了很多医生，但凭当时的医疗技术，对于治疗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腺体完全束手无策。她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说话，不出门，也不愿意看心理医生。”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半年，直到魏家得到消息，一个绝密研究所里有人研究出来腺体移植的方法。时隔半年，母亲才终于走出了房间，但他们却震惊地发现母亲怀孕了。”说到这里，霍乘唇角却勾起了一抹淡而又淡的笑，
“边医生，你说我狡不狡猾，整整半年，我悄无声息地在母亲的肚子里窝藏，一点也没有显怀，又因为母亲精神不好，懒得关心自己的身体，以至于直到半年以后我才被人发现。”
“而当时因为腺体移植的技术还不成熟，万一手术失败，那么母亲这辈子就不会再有任何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全家谁也不敢冒险，找了十几个人日夜轮流监视着母亲，就是为了让我顺利出生。”
“而当时母亲的精神已经渐趋崩溃，在被人监视的那四个月里，她不止一次尝试过自杀，毕竟母体在孕育胎儿时需要大量的Alpha信息素，如果长时间接触不到Alpha信息素的话，对母体又是一层精神消耗。”
边岚心下动容，眉头却渐渐蹙起：“所以……他们去找了你父亲？”
“是啊，甚至不惜动用手上的权利，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去一个个排查那一夜在酒店的人到底是谁。直到将目标彻底确定在霍建理身上。”
霍乘面上挂起苦笑：“但当时霍建理已经在前不久结婚了，早就已经订过婚的，正儿八经地娶的门当户对友商家的女儿，并且迅速有了孩子，只比我小了两个月。”
“母亲才是第三者。”
听到这里，边岚眼中忽然泛起不忍，心想魏女士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才是插足别人婚姻的那一个，她轻声问：“所以，他们将这件事告诉了你母亲吗？”
霍乘摇摇头：“霍家从商，归根到底和军队这些人没有什么关联，魏家那边在查清楚之后就放弃了，就打算硬撑着，总能撑到生产，生下来就彻彻底底当做魏家的孩子养。他们没打算说，但母亲还是自己知道了。”
边岚瞬间脑补出无数阴谋。
但全都被霍乘笑着否认：“不是，没有谁故意说出来这件事，完全是我母亲自己调查出来的。”
“事实上，我母亲无论怎么样都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在经历过一系列的自杀和堕落之后，她坚韧甚至称得上是顽强的精神并没有屈服于这些挫折，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去更长时间地保持清醒。”
“直到我出生。”
边岚心下一紧，从之前霍乘的了了片语中，其实并不难发现魏长玉对霍乘的厌恶。
一时间，边岚竟不敢听霍乘接着讲下去，但也没有忘记这将会是她之后给霍乘进行心理辅导的重要参考，是以并未阻止，而是问：
“然后呢？你为什么之后又会回到霍家呢？”
霍乘抵着下巴沉吟了会，说：“因为在我出生后，母亲就做了腺体移植手术，手术很成功，母亲身体也慢慢变好，等我差不多两岁的时候就带着我搬离魏家了。”
“所以一直是你和你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吗？”
“是也不是。”
霍乘：“因为母亲在身体恢复后很快就回了军队，几个月不见面很正常，真正生活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前面大部分是月嫂和请的阿姨，后来我生活自理之后，除了一日三餐，家里就很少见到人了。”
所以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一个人生活。
“所以这样也很自由不是吗？”霍乘说，“起码在我十五岁之前，我并没有多少烦恼。”
“但是你依然形成了成瘾性人格，霍队，你应该知道这又叫依赖型人格障碍，形成原因和遗传因素以及成长经历密切相关。”边岚声音温和，并不强求，“可以说说你母亲回来的日子你们都是怎样相处的吗？”
话音刚落，边岚注意到霍乘眼神一瞬间似乎暗了下去。
十分钟。
霍乘足足沉默了十分钟之后，才垂着眸子低声道：“她疯了。”
边岚猛地抬眼。
“她一般两三个月回来一次，白天极尽温柔，会给我做饭，会关心我的学习成绩、课业烦恼，他还会问我生活费够不够，平常都吃了什么，然后劝我要多吃一点。”
霍乘声音顿了顿：“……她很好，已经在尽力承担起做母亲的责任。”
边岚没说话，拿着笔的手慢慢摩挲笔身，眼底带着一丝紧张地看着霍乘。
“等到晚上，她还会特意为我盖上被子，说怕我睡觉着凉。”霍乘深邃的眉眼泛着淡淡的笑意，却又不达眼底，“然后在我看着她慢慢合上眼的下一刻，她就会突然掐上我的脖子一遍遍质问我为什么要出生。”
边岚手里的笔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吧嗒”的声音，在静悄悄的会诊室显得有些刺耳。
霍乘闭上眼，回荡在耳边的挣扎声、唾骂声、质问控诉声好像依旧清晰可闻。
“你为什么要出生。”
“你在我身体里藏得真好，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死。”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真恶心，为什么你的信息素这么恶心？”
“挖出来就没有味道了，小乘，为了妈妈，挖出来吧，挖出来吧……”
“刀呢，刀呢……”
“你要跑？你不要妈妈了吗？”
“我看到你就恶心，霍乘！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因为你不配和我姓啊。”
“霍乘，你是我一生的耻辱。”
“……对不起小乘，妈妈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没控制住自己。”
“对不起，原谅妈妈，你不是最喜欢和我一块吃饭了吗，我明天还给你做饭好不好？”
“我有个任务要出远门，妈妈要很久才回来，来不及吃饭了，我先走了。”
“小乘，你自己在家乖乖的。”
“好的，妈妈再见。”
年幼的霍乘很听话，他看着一身军装的女人离开的背影渐行渐远，随后淡淡收回眼，低头握着勺子将两个成年人一天的饭量慢慢、一点点全部塞进胃里。
……
霍乘睁开眼，面上起伏的情绪逐渐平静：“之后我母亲在国际上大放异彩，一直到我十五岁。”
“大概是命运的安排吧，”说到这里，霍乘似乎轻笑了下：“那天晚上她发疯，一针把我给打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直接把我扔到霍家门口后离开了。”
“而在霍家因为我的出现一团乱的时候，一个月后，我母亲去世的消息就传遍了国内外，据说是因为联合部队遇到恐怖组织刺杀壮烈牺牲的，不过我倒是觉得她是自己不想活了。”
“……这死法挺好，荣誉加身，教科书上都有她的名字，她应该很喜欢。”
“只是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为我好还是单纯地想恶心我，临走前竟然把我交给了霍家。”霍乘掐了掐眉心，淡笑出声，“我母亲把所有的资产都实实在在留给了我，却把我丢给那一家子，是想给我一个家吗？还不够闹心的。”
边岚面上也扬起浅浅的笑容，道：“所以你之后也走了你母亲的路。”
“我只是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每天都很烦躁，抓心挠肺一样。”霍乘说，“后来我发现上战场指挥或者我亲自开枪会让我的症状得到短暂地缓解，恰好有个部队任务内容比较适合我，也不限制年龄，我就去了。”
边岚听到这里，眼中终于了然，她叹了口气：“成瘾性人格，一般又指依赖型人格障碍。形成可能与遗传因素、成长经历等有关，一部分研究是说个体因为缺乏来自父母或者其他人的关爱，而沉迷于其他事情，对游戏、抽烟、喝酒、暴饮暴食等不良行为上瘾。”
“就是因为霍队你的上瘾点太危险才被强制送来进行心理治疗这么多年啊，好不容易治好了，如今又复发，那些领导应该挺头疼。”
霍乘交握着手摩挲着拇指关节，面上有些歉意。
边岚笑了笑，宽慰霍乘不用觉得抱歉：“毕竟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帮助你们的，而且，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霍队你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复发吧？”
霍乘“嗯”了声，说：“因为秀秀。”
果然。
边岚扬起唇：“你的‘上瘾点’是他吗？”
“大概是的。从两年前我和秀秀重新相遇，虽然是秀秀最先提出要求要我陪他玩，但是……另一种意义上，其实这两年是秀秀一直在陪着我，我觉得很放松，我很依赖他，我……”霍乘抓了下头发，手心盖住眼，艰难吐露自己的心声，“我现在离不开他了。”
“秀秀他和我很像，当初……我一瞬间从他身上看我了我的影子，我只是不想让他和我一样，想让他过的稍微顺畅一点。”
“至于其他的，我没有想过。况且成瘾性有一定几率是因为基因遗传……秀秀以后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而不是我。”
……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这是没有秀秀出现的一章
but下一章秀秀被叫家长，就能见面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