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看我欸,不困了吗?”

  “……被你那样搞得有点清醒了。”铃木奈奈赌气似的这么说着,脸上的,之前卸妆后擦脸的清水的水好像蒸发了不少,把热量也带走了,脸颊大概也不那么红彤彤了,在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移开了视线,但随即觉得没有什么值得心虚的,因此又很直白地重新去望他。

  似乎带着点谴责的意味,却又是装模作样的,没多怎么用心去演,所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假的,有一种不知什么时候惯出来的一点娇气。

  很讨人喜欢。

  褪去美瞳的眼睛重新回了琥珀色,剔透的,亮晶晶的,带着困意和醉后的两三点朦胧,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也许有人会忍不住心虚,但五条悟显然不是这种人,他摩挲了一下下巴,沉吟着,好像蛮有自知之明,语气却捎带着不正经:“这么说的话,好像是我扰人清梦了哎?”

  “本来就是,刚刚我都睡着了。”棕发少女呢喃着,把半张脸都埋到被子里面,即便是总统套房的被子,也改不了酒店宾馆常有的,一鼻子的消毒过的生冷的味道,不是很温暖,平时也许会嫌弃,但现在正好能让人冷静一点,盯着他脸上缠绕着的,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的绷带,抿了抿唇,自认为还算冷静地开了口,听起来却有点像撒娇,“感觉不是很喜欢现在的五条君。”

  “欸?怎么突然说到不喜欢上面了?”

  “因为看到你戴绷带就不喜欢。”她顿了一下,“本来想忍的,但实在忍不住了。”

  说着,立刻有些窘迫地转开脸,去看五光十色的,不停歇在放烟花的落地窗外的天空。

  室内是亮的,因此其实不太能体会到在夜里看烟花的美,也许该关了灯比较好,不过即便现在有点清醒了,她也并没有爬起来碰一下开关的打算,只埋在被子里,听他笑了一声,有点讨人厌地反问:

  “是迁怒吧?”

  “……不是,实话实说而已。”虽然这么否认了,她脸上的表情却完全是被说中了的心虚,大概自己也知道,所以往被子的更深处拱了拱,明明转过身去最实际好用,但也许是昏了头,一时间也没这么做,只是闭上眼睛,否定了刚刚自己说出的话,拔高一点声音强调,“我要睡了。”

  “不看烟花了吗?马上会放一个超级大的哎?”

  “不想坐起来。”

  虽然这么说着,但分明是口是心非,还抱着被子往落地窗那个方向拱了一拱,没有碰到坐在床沿上的白发男人,因为是躺着的,所以视角是平的,倾斜的,在她的视野里,可以看见五条悟大喇喇分开,挡住一部分视线的大腿和制服褶皱堆叠的腰,在意识到这件事后,她不自禁地调整了一下被子的弧度,想让白色的被子能遮挡住过他的制服,但不过是无用功。

  说实在的,明明他的房间在隔壁套房吧,为什么还不走嘛!

  虽然心里有点不满地在抱怨五条悟赖皮鬼一样的,迟迟不离开的可恶行为,可嘴上却一点也没有提,一丁点表情都没有露出来,没去看他的脸,甚至要把视野范围内的深色的制服都忽略,最终却又没忍住问:“带着绷带,看得见烟花吗?”

  “想让我摘下来就直说嘛!”

  铃木奈奈看他一眼,撇了撇嘴,毫不犹豫地说了:“想让你摘下来。”

  “不行哦~”

  结果被拖长音调拒绝了。

  但是不是很坚定,尾音是虚的,轻飘飘上扬的,感觉在逗人玩似的。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棕发少女皱起了眉头,抬眼望望他又把琥珀色的眼睛转回去,像是在纠结什么,不过最后,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样,从好不容易捂得暖呼呼的被子里坐起来,往他那边挪了挪,好像还嫌不够似的,有些踉跄地,从床上跪坐了起来,凑近他。

  因为是骤然坐起来,所以头有点痛,本来已经好上不少的视野一下又有点重影,因为戴久了美瞳,所以她靠近眼瞳的眼白处浮出了一点红血丝,但她的眼睛还是清澈的,呼吸里还带着没能散去的酒气,不太好闻,但五条悟也没有后退,甚至看她维持不住自己的身形,还伸手扶了一把她的胳膊,又很快把手收了回来。

  铃木奈奈没在意,只是抬手有点试探地伸向他脸上的绷带,并不太坚定,在将要碰上之前还蜷缩了一下手指,犹疑地抿了抿嘴唇,悄悄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确定他没有什么反应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眼前还有点晕乎乎的,所以手指第一下碰到的是脸颊,触电般缩回来,但感觉反应太大了,又重新轻碰上去,从他的脸颊向上摸,探入绷带里,一点点向上推,是有点缓慢的动作,大概是还没彻底清醒,所以在发现绷带绑的有点紧之后,动作也有点没轻没重,但是五条悟一点也不生气,在短暂地怔愣之后,他反而笑了起来:“怎么想都要从后脑勺解开吧?”

  这么说着,他自己伸手解开了,从交叠的绷带里扯出了它的一头,落下来的这一端被铃木奈奈捏住,大概是有点窘迫地,笨拙地在他的脸上绕了几圈,很快解了下来,其实摸上去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拿到手上之后也不过是长条的白布,总之单看没什么讨厌的感觉,但还是扔到了一边。

  迟来地反应过来这个人估计是不会让她好好睡觉的,所以坐起来之后就没再躺回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转动了一下眼珠,把视线投向窗外的烟花——即便是再喜欢烟花现在也会腹诽怎么还没有结束,又想知道伏黑甚尔是不是溺毙在浴室了,再不出来把这家伙气走的话她就要扣工资了。

  手指有点不安稳地扣着大腿上浴衣裙摆上的纹路,指甲留的有点长,可以很轻松地勾出纹着的花样上的丝线来,有极力地表现出轻松的姿态,但是脸颊还是有点热,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表情,眼前的重影好像散去了不少,可以看清烟花了,但是没什么心情欣赏,就只是看而已。

  “已经摘下来了却连看都不看我了,是为什么啊?”

  有点想和他说在认真看烟花所以不看他,但这样拙劣的谎言估计不太能骗的过他,毕竟喝醉酒了演技状态不是很好,会被一眼看穿,因此铃木奈奈沉默了一小会儿,决定认真说了:“你绑着绷带我只是讨厌你,你摘了,我突然不想看你了。”

  “真的假的,我记得我这双眼睛还是被挺多人夸过的欸?”

  “不是这个啦,”铃木奈奈抿着嘴唇,上面还留着一些没有被蹭掉的唇彩,并不艳丽,橘红色的,稍带着一点鲜活,它的主人却迟来地感到有点窘迫,“但是不敢看一个不算讨厌的人是有原因的,之前也有那样说法的话的吧?”

  因为太过语焉不详,所以一向懂她说什么的五条悟在这个时候,也看向她稍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发出了一声气音:“嗯?”

  “……说出来有点丢脸,所以不记得了。”

  她抬手挠挠脸,之前明明已经消下去的一点点红复又浮上双颊,余光有看到那双湛蓝色的苍蓝色的眼睛眨了两下,雪一样的睫毛颤动着,却实在没办法遮住笑意,他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凑近她一点,用好像已经洞察了她的心的语气问她:“那,奈奈是想起来了?还是那时候就听到了?”

  是很直白地在挑明,问她是否听见了他和伏黑甚尔的对话。

  “都是吧,其实也只听到了最后几句,选择什么之类的。”意识到自己心思完全被看穿的棕发少女咬了咬下唇,她知道这样说不好,可同样的,在这种时候她总是很理智的,果断的,一如之前做下选择的时候一样,抬眸很坚定地望向了他,“虽然有点狼心狗肺,但是,非要选的话,五十亿给甚尔,他可以给我百分之九十九的爱,但是给五条君,只能在是物归原主,是这样吧?”

  是很直白的选择,有理有据,一时间甚至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如果是常人也许会因为她的话生气,可是五条悟从来不会。

  “好像的确是欸?”

  他只是懒洋洋地这么说话,语气和他之前每一次的反问都没什么差别,他眨眨眼,凑近了棕发少女一点,带着点好奇,却又没那么好奇,像是随口一问般追问:“不过,百分之九十九是从哪里来的?”

  也许酒精的确会让人神志不清,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前,铃木奈奈完全没发现自己话中的纰漏。

  不过就算他已经问了,她此时也不会如实回答的。

  “……我猜的,随口说的胡话。”铃木奈奈随口这么敷衍着岔开了话题,“总之,我身上最贵的是五条君给的,这东西可以买别人的爱,却肯定没办法买你的,所以不可以回头选你。”

  “说话说的很有逻辑啊?怎么会是胡话呢?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吧?”他说着,指了指她的脸颊,在棕发少女抬手用手背试温的时候,笑眯眯地解释道,“因为脸已经不红了,所以很容易看出来哦?”

  “……”

  “已经进步不少了哦?我差点也被骗过去了。”

  大约是安慰的话,可是语气很不认真,所以也没怎么安慰到人,她撇了撇嘴,不太高兴地用话刺他:“没有被安慰到。”

  “啊,这样吗?抱歉哦?”很不着调的,完全不用心的这样道歉着,也许该配上什么不入眼底的笑意,不过铃木奈奈很多时候都不能分辨出他的笑是真是假,但是当他像现在这样收敛起笑意,表情却柔和的时候,她知道这时候的五条悟应该是认真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眨眨眼,单手托着下巴,语调也温和了很多,带着一种难言的纵容,外面烟火大会应该已经到了尾声,所以格外盛大,焰火升空的声音穿过落地窗传进来,有点嘈杂,但铃木奈奈还是能很清晰的听见他说的话。

  “不过,刚刚的那些,是奈奈很努力才能想出来的解释吧?虽然有点支离破碎,但我听懂了。”

  “支离破碎,是什么样的形容啊……”

  “字面意思上的哦?”白发男人勾起了唇角,在她因为他的话而露出什么有点脾气的恼火的表情之前摆了摆手,带着笑音,很纵容的,摆出了一副铃木奈奈很熟悉的,很让人心动的样子来。

  “说不敢看我却其实一直在偷偷瞟嘛,所以能感觉到在说反话,强迫自己不看是因为觉得看了会忍不住选我?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吧?之后的话,奈奈是想和我解释自己非常需要爱,对着我却不知道能提供什么,感觉拥有的筹码不能换来我的爱,所以很没有安全感,嗯……应该怎么说?「不安です」?就是那种ins上被陌生人点了赞以后,会私聊问能不能取消的那种「不安です」——总之是这种吧?”

  被说中心事的少女撇了撇嘴,好像这个时候才对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产生了什么兴趣,撇着脸用手去没轻重地梳理的时候,不太情愿的否认才姗姗来迟:“……倒也没有不安到那种地步。”

  “嗯,是哦,没有不安到那种地步呢——但是,因为不安所以觉得不可以回头选我,大概是这个想法吧?我听明白了哦?也的确嘛,毕竟我的确不是会因为钱喜欢人的家伙啊,就算给我五十亿,一千亿,我不喜欢还是会不喜欢的。”他就这么很轻松地给自己下了判词,接着她给出的想法说出了自己的。

  没什么死缠烂打,也没什么多说的话,甚至其实一开始铃木奈奈给出的不过是一般人都听不懂的话,也许怪她国文不好,还要怪她酒精上头,亦或者和前面两者都没关系只是她不想说清,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五条悟都听明白了,把她的心剥开来,把心事说出来,一脸云淡风轻的就这样接受了,难受的反而是她了。

  可这个时候,明明能够从她支离破碎的话中看穿她的心的人却又看不懂她的表情了,没有眼力见地在她眼前挥挥手,问:“我的联系方式,没有删吧?”

  “没有。”铃木奈奈抽抽鼻子,眨眨有点迷蒙的眼睛,四处搜寻着不知道放在哪里的手机,一边梗着一口气似的反问,“要我现在删掉吗?”

  “这个时候就不要说反话了吧?”他伸手,在铃木奈奈找到之前,先一步把她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拿了过来,在手里随手转了两下,很快又递给了她,眨眨眼,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头,笑眯眯地说话,“有点像那个哦?一时间想不起来形容词了,总归,应召女郎一样,不要因为没选我就心生愧疚噢?哪天想要来选我的话,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我哦?只要稍稍求求我,说‘五条君请你喜欢我’这种话就可以了,我就会考虑过来的,如果我不过来,你再多求我几句就行了哦?”

  这个人好像不知道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有多么动摇人心似的,摆出那样一副什么都不在乎又什么都知道的表情,逼的本来好不容易狠下来的,自以为理智的心都开始痛苦,但是在这里功亏一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于是只能硬憋着一口气,用讨人厌的语气反驳:“我才不会这样说话。”

  “真的吗?好失望啊——这个时候要哭的话我是真没办法了哦?”

  他这么说着,好像叹了口气,有点小心地碰了碰她有点泛红的脸颊,是完全无意义的动作,什么也没干,没有戳脸,没有帮她抹去眼眶里的要掉不掉的眼泪,只是稍微俯下身,双手捧起她的脸,笑盈盈地让她和他对视,还是睁着那样一双好看的,剔透的,带笑的,怎么看怎么喜欢的蓝眼睛,浅薄地闹着脾气一样和她说不着调的,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抱怨话。

  “不过欸?说实在的,明明被奈奈抛下两次的是我吧?不管是输给钱还是输给小白脸,要哭的话也应该是我吧——好了好了,不要这么瞪我嘛,眼泪都掉下来了,刚刚不还硬憋在眼眶里的吗?要帮你擦擦吗?真的不要吗?但是拜托啦,被奈奈用这种表情看实在有点受不了啊?”

  他顿了一下,耳边正好传来一声比之前都大的响声,像是如释重负,虽然这样形容有点过分,但看上去是这样的,他笑起来,是更灿烂一点的笑,很难得的,很没有距离感地伸手,手指托着她的下巴转向落地窗,于是刚刚还在铃木奈奈面前的男人现在变得看不见了,她的眼睛只能看见宏大但说到底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的烟花。

  熟悉的,即便喝醉了酒,迷迷糊糊闭着眼睛一听就能知道是谁的,带着笑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哄小孩似的岔开话题,明明是对烟火大会没有兴趣的家伙,此时却好像突然很喜欢一样雀跃着和她说话:“喏,看,放烟花了!”

  铃木奈奈撇撇嘴,有点不满的,泪眼朦胧的,也许算是没事找事一样反驳,咬咬嘴唇,本来想用很坚定的不屑的语气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却颤抖起来,撒娇似的带着哭腔一样,软绵绵地谴责:“……明明一直在放,放了好几个小时了。”

  她这么说着,却有不服气,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看烟花想侧过脸看他,总之这么做了,对上那双澄澈的,湛蓝的,破碎水晶一样的蓝眼睛,还一如既往的带着笑,看不懂他想什么,又不敢仔细看,只垂下眼睑听见他用更温和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这个是最终场嘛!特别大的!会很喜欢吧?是今年最后一场了,要好好看哦。”

  再和那双眼睛对视,铃木奈奈总感觉又酒意上头了,心又凉又热,又烫又冷,总感觉要么是要发烧,要么是心脏爆炸的征兆,但是没空想,只是用手背擦擦眼睛,吸吸鼻子点点头,勉为其难地顺着他的话说了:“好吧,好好看。”

  落地窗外的烟火的确很大,大到把整扇窗户都填满了,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大烟花,但是她只是悄悄地,转过眼珠看他被照亮的侧脸,而后,在他白色的羽睫扇动的那一刻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