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告白过后的第三天,也忐忑了快三天的铃木奈奈终于收到了五条悟的短讯。

  他约她在一家久负盛名的茶室见面,往日里,铃木奈奈只听过茶室的名字,从来没敢踏入,而今,也沾了他的光,有幸坐在这里最贵的一个包间里,尝一口价格不菲的茶叶了。

  虽然是颇具古风的茶室,但在座的两个人谁也没应景的穿和服,只是铃木奈奈显然要脸皮薄一点,有些不太适应地拉了拉因为跪坐而显出褶皱的,连衣裙的裙摆,而后,抬眸有些不太确定地望向小桌对面的男人,迟疑地发问:“五条君,是已经想好答案了吗?”

  五条悟今天还是穿的一身深色制服,没有戴眼罩,也没有戴墨镜,而是在眼睛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绷带,是铃木奈奈没见过的造型,却也让他显得稍微正经了一点,他点点头:“想好了,但是,在我回答之前,我想问几个问题。”

  棕发少女蹙了一下眉,没有一下答应,而是问:“什么问题?”

  “能告诉我,奈奈为什么会突然拥有术式吗?或者为什么对五十亿情有独钟?或者,为什么我们总能那么巧的偶遇?能告诉我一个其中一个的答案吗?”

  虽然这么问了,他其实也没有对她能回答抱什么期望,因而,在少女咬着嘴唇露出为难的神色之后,他便笑了起来,摆了摆手,没有再为难她了。

  “看表情的话是不能,没关系,不说就算了,不要勉强自己噢?”他这么说着,大概是觉得跪坐很麻烦,所以没有再维持这样完全不合适他的姿势了,他向后坐了一点,把双腿盘了起来,拿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后,转了转手中的瓷杯,笑了一下,又开了口,“不过这样的话,我想要让奈奈做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比起上一次的回答,这一次铃木奈奈显得更犹豫了一点。

  “嗯……这是五十一亿的支票。”五条悟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很薄,但着实承载了不少数额的,薄薄的一张纸放到了面前的小木桌上,推到了她的面前。

  大约是铃木奈奈的表情太惊诧,所以即便是他被这样的眼神看着也会忍不住笑着摆摆手对她解释,“别这样看我啦,不是什么为难的,违反法律法规的选择噢?很简单的!”

  他这么说,跪坐在他面前的少女也就很轻易地相信了,她有点过分乖巧地点点头,拿起桌上的陶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小声说:“我知道,五条君不会的。”

  这可实在算是有点犯规的话了。

  可是,再怎么犯规的句子,此刻大概也无法改变他要说出接下来的话的决心了,

  “那,这个选择呢,就是,五十亿,和我。”

  在少女有些不解的目光里,五条悟指了指桌上的支票,又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用很轻快地语调宣布着对她而言也许有点残忍的规则:“我可以给奈奈五十亿,但从此奈奈不能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也可以成为奈奈的男朋友,但从此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两者只能选一个,选定就不能反悔的话,奈奈会选哪一个呢?”

  “是有些苛刻的条件,但是,必须做出选择噢?”

  这大概是出现的有些突兀的,毫无征兆的选择,以至于把铃木奈奈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捏着瓷杯的手指微微缩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瞪大,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好像在揣测他是否在说玩笑话,可在确定他大约是认真的之后,她却又不愿相信似的,垂死挣扎般问:“不能都选吗?”

  五条悟摇了摇头,很坚决地拒绝了:“当然不行啦,必须是二选一!”

  棕发少女瘪了瘪嘴,甚至垂下了眉尾和眼角,摆出一副很可怜的,近乎哀求的表情来,放低声音,像撒娇似的和他说话:“可是,可是,两个都很珍贵,很难选嘛……”

  在此之前,五条悟总是扮演一个好脾气的角色,不管他在咒术界是有怎样的威名,但她总是没听过的,不了解的,她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有钱,厉害,长得帅,仅此而已。

  除了和他战斗时他稍微用点心以外,几乎没有碰到他认真的时候,除了第一次向他要电话外,也几乎没有被拒绝过,所以,她就以为每一次撒谎都可以被原谅,每一次撒娇也都可以被纵容了。

  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纵容她。

  虽然回应的语气还是很轻松,表情也带着笑,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几乎可以称得上斩钉截铁了。

  “正是因为很难选,所以才要选嘛!况且,如果两个都想一下拥有的话,岂不是太贪得无厌了?而且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我其实是在感情上有洁癖的那种哦,要我的女朋友一心一意只有我的噢?所以要交往的话,奈奈就必须接受这个考验!”

  他说着,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又很闲适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又倒了一杯,这次却没有立刻喝了,只是晾在那里,而他本人,则撑着下巴,带着点微笑,隔着绷带,用那双眼睛看她。

  虽然在笑,但态度似乎无可转寰。

  “……”

  在意识到他的决心的这一刻,铃木奈奈突然沉默了。

  这对她而言实在是很困难的决定,而无论做出哪个选择,所要付出的代价似乎都有些难以承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甚至为此露出了几分痛苦的神色,以至于让五条悟都差点快要服软,如同之前很多次那样摆摆手,退一步,说让你选两个也不是不行,可是,在他真的退步之前,她却又先下定了决心。

  毕竟,她也是那种,表面纠结,但是却决定很快的性格啊。

  在作出决定的那一刻,铃木奈奈能感觉到,心还在跳,扑通扑通的,没有坏掉,也没有碎掉,她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样选择的话是个人都会离她而去,但是,她还是选择了也许不该选择,但也是权衡利弊下更好的那一个,在好像有点痛苦,但实则只是几个呼吸的纠结之后,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那我要五十亿。”

  她这么说,呼出了一口气,垂下了眼,不愿再去看他了。

  怎么看都是钱更重要一点吧?五十亿,是努力打工一辈子都赚不来的数额,就连禅院直哉那样看上去有钱的人听到都会瞪大眼睛的数字,那么,在这种时候,她又怎么可以做到抛下五十亿去选一个,对她好感度只有40的攻略对象给予她的,只是交往的虚名呢?

  谁会做这样的买卖呢?她又不是傻子。

  而且,稍微冷静下来想想,和五条悟交往之后,在他不心甘情愿为她出五十亿买命的情况下,她也没办法去攻略其他角色了,五十亿会成为她活下去的最大的阻碍,相反,如果她选择了五十亿,拿了钱之后,不管去找后面哪个攻略对象,都会轻松很多,她之后只需要让他喜欢上自己就可以了,再也不用担心钱的事情了。

  因为,五条悟说的话其实是对的,又要钱,又要爱,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呢?如果一个攻略对象只能满足一件事的话,现在满足五十亿这个前置条件条件的这个人就在她面前,她为什么不选呢?

  更何况,说到底,其实,也没有特别喜欢他吧?又有多喜欢呢?反正没有多刻骨铭心,在这种时候无法抵御住金钱的诱惑,所以算不上什么旷世之恋,也不能称为什么可以战胜一切的真心,只是像线香烟火一样廉价的喜欢,能换到五十亿,不是非常值得的买卖么?

  要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是连自己也会唾弃自己的地步吧?

  没什么值得难过的,或者说,这时候要是难过起来,倒显得虚伪了。

  在自认为冷静的思考后,铃木奈奈呼出一口气,很镇定地,抿了抿唇,笑起来,对五条悟摊开手,重复了自己的选择:“请给我五十亿吧,拿了钱之后,我会,我会……”

  我会离开这里,再也不见五条君的。

  明明自以为是很冷静的,此刻也应该连贯地说出些得体的句子,然后拿过支票坦然地起身离开,但是,也许是因为紧张吧,呼吸居然稍微有点不顺畅了,虽然语调还很平稳,可接下来的词句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而这个时候,面前的这个人,却好像看出了她的窘迫,就像之前每一次那样,勾起唇角笑起来,这种笑是真心的吗?是真心觉得她选择了五十亿是好事,觉得花费在他看来不算多的钱摆脱了她是好事所以真心的笑吗?还是实际上是虚假的,觉得她很讨厌所以不想对她真心笑,只是她的眼光太浅薄所以看不出来呢?

  但是,不管他的笑容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他拿起了那张放在桌上的支票,很从容地递到了她的面前,却很不郑重,在做出这样的动作的时候,另一只手还撑着下巴,用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的语气朝她轻飘飘地抱怨:“啊,虽然知道你应该会选这个,但是真的听到的话,还是有点伤心啊。”

  因为从来没听他这样说话,所以自诩冷静的少女也有点慌了神,她瞪大眼睛,忍不住为自己争辩道:“抱、抱歉,我,其实——”

  “嘘——”

  在他要说什么之前,刚刚还懒懒地坐在小桌对面的白发男人突然探过身来,伸出了一根手指,虚虚地抵住了她的嘴唇,阻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没有用无下限,所以指腹轻轻地,碰到了她涂了唇彩的嘴唇,但是他并不在意,还是那样笑眯眯的,语气也很轻快,像是撒娇,又像是在安慰她似的:“不要逼自己说不想说的话嘛!我不喜欢听,何况,奈奈之前不是已经学会说直白的真话了吗?”

  他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笑意扩大了几分,那样飘在天上的语气也柔和了下来,带着几分温柔地叮咛她起来:“不要因为这件事从今以后就又不愿意说了哦?有的时候,不撒谎也是可以的,也是很讨人喜欢的哦?比起会撒谎的奈奈,我还是喜欢说真话的奈奈啦~”

  是真的在安慰她。

  说来很奇怪,明明在选择里被抛弃的是他,但是现在反倒要被抛弃的人来安慰做出选择的人了。

  “不过这时候说这些没什么用吧?所以不再说了,喏,支票,给你,要收好哦?丢了也不会补了哦?”

  他说着,带着点恍然的意味,收回抵着她嘴唇的手,又朝她送了一送另一只手上的,轻飘飘的那张纸。

  也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并没有发生改变,还是那样温和,所以看上去像是一切都是个玩笑了,因此,哪怕此时,她生出点不该有的,稍微有些滑稽的念想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所以,明明写有那么大数额的支票就放在眼前,铃木奈奈也没有一下接过,她的手就这样垂在桌上,而是试探地,有些期待地看向他,小心翼翼地发问:“那,我,五条君,我之后还能找你吗?”

  可是她发问的对象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拇指,用它将食指指腹的那点唇彩蹭掉,一边很轻快地,又实在有些残忍地用既定的事实回答她:“可是我刚刚说了,如果再主动见我的话就会把五十亿收回欸?所以不可以吧?除非奈奈不在乎五十亿了才可以。”

  在他这样回答的时候,铃木奈奈感觉自己应该还想再说什么话的。

  比如虽然选择了五十亿,但其实很喜欢你,比如以后估计会很想见你,比如其实在她心里五十亿和你都是一样重要的,甚至你比五十亿都要重要,如果不是只能活五个月的话,即便会过贫穷的一生好像也不错,因为至少现在她只要打工也能有不少钱了,只靠自己也能活下去,所以也不一定要那么多钱……

  但是,说不出口。

  喉咙口好像卡了东西一样,憋了半天,只能用还算平稳的语调,憋出一句“我知道了”。

  可是听上去太冷硬,好像怕这个也许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家伙因此误会似的,又要慌不择路地睁大眼睛望他,小心翼翼地补上另外一句:“五条君,我……”

  我……

  该说什么呢?说什么话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呢?

  「已经拿了钱了,再说些不该说的话会让人讨厌的哦?」

  如果听到她的话,他会这样回答吗?

  「让人讨厌」这样的词实在不想在他口中听到,有预感如果听到这种词的话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露出什么很难看的表情的,所以,也变得不敢开口了。

  所以,在此刻,有冲动,有和那天晚上告白差不多的冲动想开口,想说其实真的很喜欢,这辈子没有这么喜欢过这种话,但是一想到这种喜欢说到底还是没有比的过那一点钱,就感觉说出来反而好像玷污了喜欢这个词一样,实在是不配说,也不敢说了。

  所以,话到嘴边,像是咽玻璃一样咽下去了,虽然很想哭,但是演技很好的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哭的样子,拿到手里的支票是很轻薄的一张,用点力好像就会弄破,所以也不敢用力,力气也不知道该用到哪里,也许全都去抵御很难过的心脏了,总之感觉胸腔被挤压的很痛,但说话的声线还是很努力地在平稳。

  因为很可笑的,没什么意义的自尊,总之,在这种心情下也要笑起来,把支票捂在胸前,弯了弯眼睫,发自真心地感谢:

  “谢谢你,不管是,”铃木奈奈顿了一下,有点像哽咽,但最终只是化作了很轻微地一声咳嗽,“不管是游轮上跳下来救我,还是愿意陪我去烟火大会,还是现在这样,愿意毫无缘由的,无偿赠与我五十亿,都,很感谢你,五条君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即便明天就死掉,我还是会感念你的。”

  大概是这样的话出乎意料,所以一直那样微笑着的五条悟也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因为绑着绷带,所以铃木奈奈看不到那双剔透的眼睛,可是,她大概能想象得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会怎样移向她,带着一点未化去的笑,带着不太多的埋怨凝视她,然后用这样不满的语气抱怨:“……真是的,又说到死了哦?拿了我的钱,不说活五十亿年,也要长命百岁吧?”

  太犯规的话了。

  好像看不出来她是现在多么煎熬似的。

  都不想和她见面了,又干嘛要她长命百岁呢?死啊活的,都和他没关系了吧?

  但是因为这样质问的话未免太难堪,太输不起了,很不想丢脸,所以即便心里很难受,在此刻也要保持镇定地点点头。

  “会努力长命百岁的。”

  是这么回答的,大概是怕再在这里呆着会支撑不住,所以捏着支票就要站起身,也没有人阻止她这个动作,所以可以很得体地朝他鞠躬,很镇定地开口,为这场谈话画上很完美的句号。

  “那么,再见了。”

  虽然不该说‘じあね’,怎么想都该说‘さようなら’,毕竟认真想来这一面应该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永别,但是,不愿意承认,所以故作轻松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又希望对方能顺遂她的心意,将告别语轻轻带过。

  而这个人,又一次,很讨厌的,以至于让本该因为愿望满足而高兴的铃木奈奈此刻竟然有点憎恨的,又一次,纵容了她。

  “再见哦?”

  他扬起手,脸上还是带着笑的,那样的熟悉的弧度,那样上扬的语气,那么轻松的,拖长的尾音,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不为她的选择难过,不为她的选择高兴。

  在这一刻,铃木奈奈意识到,也许,其实她选什么,都不重要。

  她的心飞速的下坠,好像内脏在被什么东西挤压,有一种难过到要呕吐的感觉,可是她甚至连深呼吸都没有做,保持着那样平稳的呼吸,很镇定地走出去,甚至没忘记转过身要将门关上,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对坐在里面喝茶的白发男人微笑,好像表现的很坦荡,视线却不听话地,很贪恋地在他的脸上徘徊了一圈,甚至在门合上后,还有些留恋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可是她还是要转过身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这时候才学会呼吸一样,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很镇定地把手中的支票折叠好,放在口袋里。

  虽然低垂着头,但脸上的表情还算轻松,感觉是足以骗过很多人的好演技,直到走出了这家看上去就很高档的茶室,脚步才渐渐开始加快,一开始步伐的速度还算在正常的范畴里,后面却好像无法控制自己一样,逃跑一样地跑走了。

  一直跑到很远,远到不知道在哪里,但总归是「六眼」范围很外的地方,人迹罕至的巷子里,铃木奈奈才终于停了下来。

  因为跑的太快,所以好像连呼吸都困难了,她弯下腰,撑着破旧的墙砖,完全无法克制地咳嗽起来,好像窒息了,估计是因为说了太多谎话所以终于得到了惩罚,要吞咽的一千根针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把食道刺得流血了,所以很努力地在呼吸,在咳嗽,不过还是喘不上气,甚至眼前都开始渐渐模糊了,用手一抹,才发现她居然流眼泪了。

  眼泪是潮湿的,热的,在指尖又很快凉了,泪眼朦胧之间,铃木奈奈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好像有很多泪水无法控制地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但是已经不高兴去抹了。

  她感觉有点奇怪,有点恼火,又实在搞不懂,她有什么资格流眼泪呢?难道这不是自己的选择吗?

  没有人逼她,系统也没有说话,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选的,哭有什么用呢?要哭的话刚刚哭就好了,说不定在五条悟的面前掉几滴眼泪,他还会心软呢,不说就这样不让她选择,又给她五十亿又和她交往这样荒唐的话了,但也许可以大发慈悲地再给她开一张支票,多给一点钱呢,一个亿,几千万,就算几百——

  算了。

  她不想要。

  铃木奈奈摇摇头,感觉头昏脑胀的,在很努力地呼吸,却有点喘不上气,心脏跳得有点太快了,四肢甚至有点麻痹了,不过不是很重要,她主要搞不明白自己,又忍不住在心里质问自己——

  为什么,这难道不是她认为的正确的选择吗?为什么这样的选择居然会比不选要痛苦这么多呢?

  好想怪系统,可是救的是她,选的是她,错的是她,是她自己偏要活的,和系统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是她的错吧?不纯粹的是她,随便说喜欢转头又因为钱把别人抛下的也是她,现在在这里痛哭流涕的也是她,这世上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难道要好事都是她承担,骂名都去给系统吗?

  是她没资格纯粹地去喜欢别人而已,因为一开始就目的不纯,什么都要啊?和谁有什么关系吗?又能怪谁呢?

  【在这之后,拥有了五十亿,宿主都可以纯粹地喜欢别人了。】

  好像是系统说的话,大约在安慰她,但是现在什么也不想听,所以只能带着哭腔吼一句很不着调的“闭嘴!”,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大概是机器也该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让她自己来哭比较好。

  但是,‘有了五十亿就可以纯粹地喜欢别人’,是多么讨厌的话啊?

  因为现在已经要到了想要的,满足了一个条件,所以之后,除了喜欢之外,就不会再去向下一任索要什么了吗?

  因为前后顺序,因为五条悟是被选择的第一个,所以只能扮演付钱的角色吗?

  真是稍微想一想,就觉得荒唐到恶心的话。

  真是……受不了了。

  但是说到底,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吧。

  一边哭到没有办法,一边又在胡思乱想,如果有人路过巷子,恐怕以为里面有一个疯女人,害怕到想要报警了吧?但是,能感觉到没有人路过,虽然哭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在很狼狈地咳嗽着,却又好像很冷静,毕竟心里想的话不会被哭声盖过,一边抽泣到快要背过去,一边还能想到一些真相。

  迟来的,时隔几天才意识到的,命运好像早就已经埋下的伏笔,之前也许觉得奇怪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感觉也好像有迹可循了。

  ‘那个好感度模板,不必再去报修了,它没坏。’

  大约是在执行‘闭嘴’的操作,系统没有回应她的话。

  铃木奈奈却没在乎这些,她狠狠地喘出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大约是有点赌气的,所以很用力,感觉脸颊都有点疼了,可是,疼痛也没让她清醒太多,以至于本该可以在心里说的话被她直白地开口重复了:“没坏!”

  她有点歇斯底里,总之是很难看的样子,但是已经顾不上了。

  什么好感度,四十到八十的差值,听上去很惊奇吧?现在想来,完全是正常的吧?那时候为什么没想明白呢?还傻乎乎地自己骗自己说好歹有几刻是有点喜欢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就像在逛街的时候,常有的事情吧,会在橱窗里看到一个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者一只猫,一只狗,随便什么,也许品相还不错,所以当下非常喜欢,恨不得能立刻买下,这时候呢,对着这样可爱的东西,好感度就是80,但是往往虽然喜欢,但是也不会立刻买下,通常人们都会克制自己,告诉自己说下次再说,离开了这家店,因为没再亲眼看见那个东西,所以很快冷静了下来,回想起来也不过如此,这个时候,好感度就是40了。

  很通俗易懂吧?

  五条悟,是那个客人。

  铃木奈奈当然就是那个东西了。

  也正因此,所以不值得耗费多少真心。

  因为,把那些上头的幻梦忘记,不去想海上的独处,不去想三更半夜的并肩而行,不去想烟火大会的,捏着袖子和他看过的景色,把这些抛掉,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过程吧?是随处可见的,是谁都可以的,是换个人也照样心动的——

  ……不是的。

  再怎么想要否定,再怎么想要忘记,甚至在这种时候有点怨恨他非要逼着自己做选择,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五条悟是独一无二的。

  其实是是非他不可的,是那时候只有是他才会心动的。

  因为没有人会在知道她撒谎还总是原谅她,也没有人知道她得寸进尺还总是娇惯她,也许她掉到海里还会有人救,但是没有人会在那样的时候对那么狼狈的她说她的珍珠发夹好看了,她从此以后可以看很多很多场烟火大会,但是再也不能那样有恃无恐地走在人群里,那样捞金鱼了。

  是活到十六岁遇到的唯一一个。

  再也不会这样了。

  那样的海上的夜晚,即便要复刻,要把五十亿全都丢到海里,也复刻不出一模一样的了,月亮不是那天的月亮,星星不是那天的星星,就连海浪也不是那天的海浪了。

  如果现在回去找他,又会对她说什么呢?说迟到的选择不是选择,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是说既然回头是岸了,就勉强原谅你吧?

  应该是后者吧?肯定是后者吧?现在回去可能还来得及吗?

  但是——

  「好可怜啊。」

  虽然在自我厌弃着,想着些很没用的,甚至都连贯不起来的自我贬低的话,遐想着根本不会去做的可能,但是,当听见声音的时候,她泪眼朦胧又很迫不及待地,满心期待地抹抹脸抬头去看巷口,好像就要破涕为笑了,可看来看去,却发现哪里都空无一人,才迟来地反应过来,发现这原来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声音。

  虽然,也有点知道只是幻想,毕竟这世上没有谁能毫无缘由地一直纵容她下去,可是,明明那么多次都来了,所以忍不住要问为什么了,为什么这一次,这一次没有那样跟过来,没有站在巷口,没有走过来摸摸她的脸,也没有这样和她说话了呢?

  「哭的这么可怜,我都不忍心了哦?」

  如果可以的话,接下来应该这样说的吧?

  为什么不说呢?

  ……真是的。

  再也不要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