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巨大的悲愤中太过忘我，以至于连身后站这个男人林辰星都没注意到。
他抬眸去看眼前头戴浮夸面具的男人，难得生出的感激之情也完全被他身侧的女人浇灭了。
不理解，焦躁，郁闷，通通交杂在了一块，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让人窒息。
顾墨寒看向宋婉和顾启哲，抬起的双手摁在了林辰星的肩上，“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一点小事而已，何必整的这么难看呢？母亲。”
他旁敲侧击，暗指宋婉小肚鸡肠，故意刁难一个孩子。
肩头传来了重量，小少爷惊霎回头，周身被男人高大的黑影笼罩。
对上顾墨寒漆黑如墨的眼睛，他的瞳孔因震惊猛地颤动着。
男人的眼睛太有辨识度了，黑的深不见底，除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哥哥，林辰星从未见过这般死寂的双目，以及这白到病态的肤色。
顾墨寒嘴角勾勒着明了的笑，显然也是认出他来了。
男人的手压得意外有力，林辰星颤巍巍地瞪大了眼睛，喉结滚动，想争辩的话瞬然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去。
他几乎是后知后觉，自己此刻对峙着的正是本家人。
意识到事情不妙，视线所及之物在转动，从脚底升腾而且的寒凉让他挪不动脚。
在后面站了有些时间的林子阳根本不敢上前。
尤其是看到顾墨寒的时候。
要是被他知道宋婉联合他们家把林辰星送到顾启哲手上，就死定了。
毕竟顾墨寒没少在背后派人调查王氏，八成早就知道他是林氏的亲生孩子了，毕竟很多时间都对的上。
业内谁不知道顾墨寒背后有除顾氏以外的势力，想必只要他想，自然有人替他出手，甚至挡刀。
简直恐怖如斯，是完全不能惹的人。
顾启哲强行遏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上前一步挡在了母亲身前，将林辰星把顾墨寒的手下拉了出来，抬眸示意林子阳过来把人带走。
面具之下，林子阳满脸惊恐。
他摇了下头，希望顾启哲能懂。
他绝对不能再过去一步了，刚刚他那样去阻止林辰星，顾墨寒估计已经起了疑心。
这场宴会参加完他要马上带着家人上国外去躲一段日子，免得被阴死了。
林子阳犹豫了一下，选择撒手隐入人群。
顾墨寒从容地抬起下巴，也不恼，看向顾启哲的视线里带上了几分探究，嘴上却在对林辰星说话，“也该散了，快回座位上去吧。”
小少爷怔了一下，转眼看向宋婉。
林辰星的不依不饶，顾墨寒的有意揶揄，宋婉脸色阴沉得可怕。
但她必须维持住自己体面，在这等场合绝不能失态，尤其还是在顾墨寒面前。
他的那声母亲实在刺耳，十几年来他每喊一次，刻在心上的伤口就深一分。
他就是故意恶心她来的。
宋婉调整好自己有些乱了的气息，高傲自持地笑了，“是该散了。”
她看向林辰星，视线像两把寒冰猎刃，“我向你道歉，补偿我会派人交予你。”
“母亲，以后别再意气用事了？看不顺眼也该记得征求他人意见。”顾墨寒颌首一笑，走到顾启哲身边，“父亲和怜娜马上到了，入座吧。”
顾启哲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到底是从何而来，又从何开始的，他不知道，他深思不出来。
见宋婉要走，林辰星还想在说些什么，手臂蓦然被人群里冲出来的林军和陈丽拉住了。
他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父母亲，想要诉说方才的遭遇和委屈，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们喝止了。
小少爷愣在当场，像块木头被他们拉到了场外。
“林辰星！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惹事不要惹事？你知道这次惹到谁了吗？什么照片能值钱到让顾夫人赔？你疯了是不是？你自己想想你来之前说的什么！”林军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陈丽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辰星，你真的是想气死爸爸妈妈对吗？你看看宴会里，谁家的孩子像你这样不知轻重？一张照片而已，被撕了就被撕了，也是你无理在先。”
林辰星自嘲地别过头，视线随意停在远处浓郁的绿景，就是不看他们。
“林辰星，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林军掰正他的身体，强行让他面向自己。
“你们除了骂我，还会什么……一句安慰的话对你们来说就这么难吗。”
话音刚落，林父的巴掌倏地落在了林辰星脸上，他脸上的面具当即飞了出去，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气。
被打的那半边脸迅速红了起来，泪珠如断了线的珠颗颗落下，林辰星踉跄地向后退去，“我讨厌你们……我也讨厌林子阳！”
还拉着林军的陈丽大惊失色，愤怒道，“你说什么？”
在林家的十几年，他从没感到过快乐，一次都没有。
他好像一只被捡回家去的流浪狗，为了得到爱，褪去了保护自我的戾气，就为了讨好主人。
结果主人更喜欢曾经走失的宠物狗。
很不妥的形容，却很贴切。
林辰星捡起面具，在他们埋怨责怪的眼神中背道离去。
*
宴会之上，顾敬拉着小女儿顾怜娜的手，各桌敬酒。
顾怜娜一袭红裙，栗色的长发揽到肩侧，略施粉黛的脸上扬着明媚的笑。
若不是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根本看不出是一个孩子妈。
顾启哲坐在主桌上，面对着时刻压迫自己的母亲，背叛自己的弟弟顾言之，以及一个满是心眼的顾墨寒，只觉得压抑。
他麻木地望着林辰星离开的方向，千般万般的不忍。
顾墨寒摘下碍事的面具，将脸暴露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咔哒”
面具落桌发出声响，顾启哲身体微动，视线移到了顾墨寒那只病白的手上。
高挺的鼻梁隔开光影，顾墨寒深邃眸中的黑暗又沉了几分。
他笑，“真不懂搞这种奇奇怪怪的做什么。”
顾启哲难得出声，“增添乐趣何尝不是种好事呢？这种日子若演变成合商，就没什么意思了。”
顾言之闻言，恶劣一笑，拿起手边的酒杯，抿了口红酒，似品味地咂了咂嘴，“那就随他们呗，反正也是沾了我们顾家的光，让一些压根沾不上高等圈的下等人得到机会。”
“言之说的挺对的。”宋婉纤纤玉手端起红酒朝他一敬，也无碰杯。
顾言之怔了一下，没懂此话的言外之意，笑着谄谀宋婉，道她懂明理。
顾墨寒就像局外人，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看向顾言之的眸带着同情，又像是嘲笑。
谁不知道他顾言之的母亲是个爬上主人床的保姆。
他居然敢在宋婉面前念叨别人是下等人。
这桌上除了顾启哲和几个本家的长辈，八成都入不了处在上流的眼。
不过都是看在顾敬的面子上，假意陪笑罢了。
顾墨寒虽是私生子，但给本家带来的利益足矣掩去了所有不堪。
就算再怎么不服，他的实力也是毋庸置疑的，谁会对与自己有利的人过不去。
顾敬和顾怜娜回到主桌的时候，几人的氛围还算好。
顾怜娜怀里的婴孩已经睡去，她媚眼如丝，朝不远处的宾客桌看去。
他的司机丈夫畏缩讨好地对她笑。
主桌几个除了宋婉，顾启哲，顾墨寒面无表情以外，全都眼覆嫌厌。
顾敬咬上旱烟，一旁的女佣上前为他点上了火，缭绕的烟雾飘散到宋婉眼前，她随意用手驱散，冷淡至极。
两人相隔一座之远，疏离漠然，根本不像是夫妻。
确定林辰星不在，顾启哲取下了面具。
黑发落在眉眼之上，俊秀硬朗的脸神色平静，但爬满红血丝的眼里满是疲惫之色。
他捏捏眉心，有些痛苦地皱了下眉头，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宋婉拿起酒杯，一行人全站了起来，对着顾怜娜敬酒，“怜娜辛苦了。”
“愿祝喜乐平安。”顾启哲献上贺词，其中有没有包含真心他也不知道。
“哼……”顾墨寒摇晃着杯中红酒，没有后话。
顾言之则在逗弄顾怜娜的小孩，“哟，是个男娃就好了。”
顾怜娜本就不爽顾墨寒，在听到顾言之的话后，表情彻底垮了。
“谢谢爸爸妈妈，谢谢哥哥……谢谢大家……”她语气生硬，抿了口红酒，干笑了一声。
这场饭局实在没什么意思，只有顾敬一人乐在其中。
勾心斗角，话里有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让有心思的人千般猜疑。
还未散局，顾启哲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宋婉没有阻止他，这也不免让他觉得她又在酝酿着做些什么。
他很想恳求她放下执念，可他真的不舍得看见自己母亲崩溃落泪的表情。
回到家里的一年，他才知宋婉的精神早已分崩离析。
但在外界，她束起自我强大的伪装，不甘示弱。
他的父亲顾敬早已将母亲逼进死路了。
在把私生子寻回家中的时候。
顾启哲步伐沉重，想着找个安静地地方吸支烟。
光源暗淡的走廊长不见头，他掏出胸袋里的烟盒，却迟迟没有摸到打火机。正想着返回场内，他蓦然看见了蹲坐在花园人工湖边抽泣的林辰星。
顾启哲微微睁大了双眸，将手里沉重精致的面具着急地戴上头，捋了捋衣襟阔步走到林辰星身边。
水中突然多了高大男人的倒影，小少爷掀了下眼皮，抬起头无助地看向对方。
顾启哲蹲了下去，与小少爷面面相觑，刻意压低了嗓音，语调里的心疼难以蕴藏，“刚才的事……很抱歉。”
林辰星撇过头去，用力地擦了一下泪水，“无所谓了，反正没有人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