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太师府,二少爷房间内。

  床上纱幔随风轻轻舞动,如银的月光透过窗棂缝隙悄然渗透进房间内,窥探着床上的情况,纱帐里面有两道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秦玉穿着亵衣,他刚洗完澡,长发擦至半干,搭在背上,趴在床上。

  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握着毛笔在扇面上画着。

  洛枭坐在床内侧,弯下腰伏在他身上,握着他抓笔的手,沾着红色的水粉聚精会神地在画一支桃花。

  秦玉兴致盎然地看着深红浅粉的桃花次第绽开在纸上,他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画上。

  而是打量着洛枭握着自己的手。

  修长如玉,骨节分明,强而有力。

  既能挥刀斩敌,也能舞文弄墨。

  画作完成,秦玉将手里的笔递给洛枭,洛枭沾着墨汁提笔在拐角题上“东风第一枝”,等他将诗句题完,秦玉拿起画好的扇面看了看。

  洛枭的字跟他的人一般,透着一股刚毅。

  抓着他的手翻过身,仰躺着自下往上看着他。

  "过几天就是端午,端午汛期,是最容易闹灾情的时候。

  我还记得上辈子端午后闹了两次大灾,六月,开封洪水,七月宁州大疫,死伤数十万人,震惊朝野,你可忙得不轻。"

  身为王公贵族,享受的权利大,自然也要背负一些属于王族的责任。

  他摸索着洛枭手上的薄茧,想到前朝那些个事情,心里不免有些不舒坦,朝廷上吃干饭的王公贵族多了去了,凭什么总使唤洛枭一个人?

  一去还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说白了就是太子担心洛枭威胁到他的皇位,想办法要借机害死他。

  好在洛枭命硬,一路有惊无险,没出意外。

  洛枭摇摇头,沉思道:“不能等到黄河决堤。”

  “你要提前去阻止灾难发生?”秦玉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既然知道灾难即将发生,提前阻止当然是最好的,黄河决堤,就提前去加固河堤,瘟疫传播,就早点去治病防疫,毕竟不能真看着数十万百姓惨死。

  秦玉摸着他的脸,直勾勾看着他:“你去赈灾,带上我。”

  “赈灾环境恶劣,条件简陋。”

  “不怕,又不是没吃过苦,况且不是有你在,你舍得让我吃苦?”

  “我不会让你吃苦。”

  秦玉坐起来,倒在他怀里,抬头吻了吻他的下巴,“等比试结束我们就去。”

  选拔比试当天,几乎全学院所有的学子都聚集到考场,就连平日里只会惹猫逗狗的那帮子顽劣之徒也都好奇的凑了过来。

  平常学子大多都是来参赛观赛的,而那些纨绔子弟都是来看秦玉的,想知道他要干什么。

  司南、王雯和安幼舆都在台下看着他。

  司南给他加油打气,用坚定的眼神告诉他,他支持他!

  第一局,考较琴艺。

  福安将绿绮抱上来的时候,底下有识货的人不由得发出叹息。

  “若是小生没看错的话,那把琴应该就是千古名琴绿绮。”

  旁边的学生接道:“你没看错。”

  “这把古琴早已失传才是,怎么落进他手中?”

  “听说绿绮原本是在宫中,被太后赐给了晋王。”

  “难道是晋王世子将这琴给了他?”

  “可这怎么会呢……”

  有学子一脸背痛的摇头叹息:“如牛弹琴,有辱名品啊!可惜,可惜!”

  底下的窃窃私语已经让秦玉很不爽了,这时,却看见监考的夫子走过来。

  夫子铁面无私地对他说:“比试一律用学院提供的琴,无需自己带琴。”

  然后十分惋惜地扫了绿绮一眼。

  他们让秦玉参加比试自然不是看好他,而是一来他们不想得罪秦家,二来,他们不觉得秦玉能顺利通过比试,他想蹦跶,不如就让他蹦跶,撞墙之后自然知难而退,皆大欢喜。

  秦玉更不开心了。

  想他一表人才,父亲又是当朝一品大员,怎么,他连个琴都配不上吗?

  他扬起高傲的头颅,举起自己一双不沾阳春水的雪白细手:"我不!就凭我的琴艺,俗物哪里配得上我高贵的双手?

  我必须弹绿绮!"

  其他比试的学子纷纷看向他,他们太了解秦玉的性子,怕闹起事来延误比试,连忙对夫子道:“夫子,就让他弹吧!琴艺不论琴的好坏,他弹个名琴还能给他弹出花来?我们不怕他!”

  其他考生也连连符合:“对!我们不怕他,他要弹绿绮就让他弹!”

  夫子无奈地看着秦玉,既然大家都没意见,他摆摆手,随秦玉去了。

  第一局的题目果不其然是醉。

  比试的顺序由抽签决定。

  夫子端来抽签筒,所有学子都没动,等着秦玉先抽。

  秦玉却不动作,他要发挥君子谦让之风,于是对诸位同学说道:“诸位先请。”

  同学们对他装模作样的样子十分不屑,在国子监,谁还不知道他是啥样的,又不是在外人面前,装啥呢。

  抓紧时间,一个个上去抽签。

  等到其他参赛的学子都抽完顺序之后。

  秦玉对福安道:“去抽签。”

  福安:“哎。”

  顺序定下来了,秦玉排在最后。

  于是他找了处阴凉地,福安为他搬来板凳桌子和茶水点心,在一旁慢慢等。

  上场的第一位学子相貌端正,风度翩翩,坐在琴案前,并未急着开始动作。

  而是从袖中掏出一个香炉放在桌案上,然后又掏出三只香,用火折子点燃,插进香炉中。

  瞬间现场香烟袅袅。

  秦玉看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而围观的学生夫子无不点头称赞,裁判抚须道:“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君子不被环境所制约,坚定内心的准则,沐浴焚香是对琴的尊重,不错,不错。”

  秦玉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花架子倒是挺多,不知道技艺如何。

  他弹的是一曲《醉渔唱晚》,此曲是两位大诗人陆龟蒙和皮日休泛舟江上,见渔夫醉歌而作。

  他听到旁边有人在点评:“江上烟波辽阔,醉乡酣美,乐曲悠扬,节奏苍劲,将醉渔的豪放之态描绘得淋漓尽致,颇有隐士之风。”

  而此等在旁人听来令人陶醉的曲子,催得秦玉昏昏欲睡。

  学子演奏完毕起身,等待场上的四位夫子评判,每个夫子面前都摆着一壶龙眼干,若是觉得学子表现他满意,则摆出一颗龙眼干,以表示欣赏。

  票数超过半数则通过。

  不出所料,四位夫子齐齐都摆出龙眼干。

  学子自傲一笑,对夫子们行礼拜别,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将摆放在古琴前方的香炉也一并塞回怀中带走。

  动作迅速利落得好像生怕别人沾了他的光,看来是个清高孤傲之人。

  秦玉忍不住嗤笑,真抠门,有失君子大度。

  参加比试的学子众多,要是以前的秦玉,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但是如今秦玉真的忍了下来。

  一旁的福安看出来他等得不耐烦,忙着给他揉肩捶背。

  终于接近尾声。

  排在秦玉前边的学子是个黑壮的学生,个子不高,十分结实,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上,看来还是个文武双全的。

  铮铮琴音响起,那学子就开始自我沉醉,一边演奏古琴,一边低声吟唱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正是豪气干云的《将进酒》一曲。

  帅气是很帅气,只是这位同学相比平时极为自傲,很少省视自己,他知不知道他的声音真的很难听啊。

  秦玉掏了掏耳朵。

  第一轮比试人最多,一场比试消耗一个上午,轮到秦玉上场已经时近中午,他甩甩袖子,整理整理衣服,向琴桌走去。

  此时一个站在场边稳定秩序的学子上前将桌上摆着考试的古琴抬走。

  福安将绿绮摆上桌子。

  “诶呀,走吧走吧,吃过饭再来看下午的,他弹琴哪儿能听啊。”

  “走走走,我可不想看他当场糟蹋一个千古名琴!绿绮啊,莫怪我,我可救不了你,怪你不幸落到他的手上。”

  秦玉刚一上场,台下的观众都开始纷纷撤离。

  秦玉面色冷了下来,看不起他?

  大手一滑,琴音顿起,一曲《鸿门宴》,杀机四伏。

  秦玉眼带杀意,语气阴森:“回来。”

  众人只觉得一股阴嗖嗖的凉意从脚心窜上来,仿佛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只好一个个又乖乖站回原位,安安静静听到最后。

  然后他们惊讶地发现,国子监排名第一的纨绔子弟不但会弹琴,并且琴弹得还相当不错。

  “跌宕起伏,悠长典雅,有些像温时澜的风格,应该同属广陵流派。”

  秦玉结束的时候往台下一看,安幼舆早就耐不住性子跑不见了,王雯也不在,就剩司南还在。

  秦玉走到司南身边。

  司南面露难色,他不曾想他会弹这首曲子,思忖着道:"鸿门宴既是宴会,自然少不得酒,虽与酒有关,但是比试的题目是‘醉’。

  《鸿门宴》不比《酒狂》或其他学子演奏的曲子贴题,况且古琴乃是陶冶情操的乐器,夫子们定然是不喜它演奏如此阴暗有杀机的曲子。"

  他皱着眉,可能觉得秦玉这一局有些危险。

  秦玉叹了口气:“没关系,就算琴上淘汰,还有棋书画其他三局,四局只要三局便能成。”

  棋局,洛枭已经为他破了,因此棋他必赢。

  演奏结束,夫子们开始为他评判。

  他和司南的注意力回归场上,在场四位夫子中他只要能得三个通过便算通关,于是他用眼神一个一个给现场的夫子施压。

  “呐,各位,你们都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爹是谁,我劝你们一定要考虑清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