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站在沙发旁, 头发凌乱蜷曲,白色的T恤多了褶皱,领口歪在一侧。
方才因为呼吸困难, 他的脸和眼睛隐隐泛着红。
但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不等他开口赶人,卫西主动说:“别赶人,这就走了。”
说完果真朝门口走过去。
但到玄关的时候,他停下来,转过头来, 说:“我刚才说的话, 是真的, 苏乔,你别打那种主意, 不可能会成功的。”
说罢打开门,自己走了。
一直到走进电梯,稍稍放松下来, 卫西才觉得右手手背隐隐作痛。
低头一看,红了一片,不出意外的话,一会该变成青紫色了。
苏乔是练过的, 那一巴掌力气很大,而且,是冲他的脸来的。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拿手背挡了一下,现在他的脸该肿起来了。
啧。
苏乔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少有情绪过度的反应, 从前遭遇那么大变故,难过和痛楚也只是针对自己, 从来不会肆意发泄给身边人。
今天这样的反应,对苏乔而言,算得上非常激动了。
思及苏乔的模样,卫西忍不住想笑一下。
可联想到苏乔发怒的原因,他又不太笑得出来。
从心底而言,他其实一直对苏乔是否重生的事实有所怀疑,哪怕苏乔再三否认,两年来也掩饰得足够好,可卫西心里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觉得,苏乔既然坚持否认,那他继续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在认识到想要再次和苏乔在一起的念头后,卫西甚至暗自庆幸过,苏乔并不是重生的。
否则,他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进行自己的计划。
可他万万没料到,苏乔给了他重重一击。
这一“击”,并不在于苏乔重生这件事本身——不管苏乔是否重生,都不会影响卫西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而在于,苏乔主动坦白这件事,就是为了不和他在一起。
这让卫西蓬勃的自信,忽然崩塌了一点。
犹如春天的梧桐,茂密旺盛,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树干折断,叶子落了一地。
但树木很大,树根很深,并不会因此而倒塌。
卫西知道,自己依然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可是——
“你喜欢那个人吗?”“我说不清楚。”
“那你喜欢我吗?”“我不知道。”
和苏乔的对话言犹在耳,很清晰。
也许在苏乔看来,这是他的狡辩,可他并没有骗人,在这件事上,他是真的说不清楚。
苏乔说的很对,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苏乔,何必非要如此?
有一瞬间,卫西心中闪过这个疑问。
但立即被更强烈的念头压了下去。
道理讲再多,也比不上内心最真实的欲望。
没有为什么,什么重不重生、喜不喜欢,全不重要,他就是要让苏乔接受他。
边想着,他坐进车里,示意司机开车的同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清备注的名字时,他眼睛微阖,闪过很清晰的厌烦。
但还是接了,并单刀直入:“二伯,有什么……”
那边却是另一个声音,说:“卫西,是我,袁敬。”
卫西:“你回宁城了?”
袁敬笑着说:“是啊,高考完了,我爸爸带我回来玩,我打你电话,一直关机。”
卫西:“换号了。”
袁敬被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继续,那头有人走近的声音,随后变成他二伯的声音:“西西啊,明天忙不忙啊?不忙的话,来二叔家吃个饭。”
卫西:“可以。”
二伯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结束通话。
卫西看着最新通话记录里的“42秒”这个时间,心里发出冷笑。
来得正是时候,和苏乔谈不拢的闷气,找到发泄的地方了。
当然,这一切,苏乔都不知道。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沉浸在震惊之中,被最后那个强吻震惊,被卫西的无耻震惊,更因为卫西莫名其妙的态度,而深深不解。
他实在搞不懂,一个人,怎么能在短时间内有这么多的变化,近乎天壤之别的不同,让他甚至怀疑,卫西是不是根本没有重生,从前种种试探,只不过是闹着玩的把戏。
但苏乔知道,那不可能。
正是因为知道不可能,他对卫西的改变更加难以理解。
卫西说他不清楚是不是喜欢他,却觉得他们在一起,是必须的。
这种偏离正轨到近乎天马行空的逻辑,卫西竟能毫不脸红地说出来。
只是因为不能接受他的拒绝,就能毫无顾忌地推翻从前种种说法。
苏乔忽然疑惑,他从前认识的卫西,到底是什么人?
但,困惑和无奈,和愤怒一样,都不会改变苏乔的决心。
他只希望,卫西回去后,能冷静下来,真正看清他们之间再无可能的事实,给自己、给他,给他们之间,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苏乔觉得,重生以来最大变化,大概是情绪变得更加稳定,遇事也更冷静。
尤其是面对一夕之间无法更改的事,他想的更多是如何应对,而非如前世一般,单纯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没有作用,也帮不上自己半点。
所以第二天一早,睡醒的苏乔就已恢复正常。
他如常去公园跑步,买早饭回家,和爸妈用完早点后带着小黄下楼溜达,一切都和先前没有两样。
下午时,余非夏找他,说自己过几天要去杭州看望外婆,在那住到填报志愿的那天,问苏乔有没有时间,想请苏乔吃饭。
苏乔理所当然的答应,他们几个人一向谈得来,高考后也约好了见面聚会一起玩,于是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次吃饭也有秦飞扬老大他们几个。
余非夏定的是一家朝鲜族烤肉馆,苏乔进去后找了一下,看到余非夏,过去打招呼。
但他发现,余非夏坐的是一张双人座。
苏乔有点惊讶:“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余非夏点头:“老大和飞扬都有事,只有我和你。”
苏乔“哦”了一声,也没觉得不对,高考后同学们本来就有很多安排,未必能每次都碰在一起。
余非夏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心里松了口气:“你想吃什么?”
苏乔拿过菜单看。
烤肉馆装修很有特色,没有明亮的大灯,只有墙壁和每张桌子上方悬挂着一个个圆形小灯泡,灯光是白色的,将桌上的东西照得十分清晰。
苏乔半靠在桌沿上,低头研究菜单,整个人在灯光里半隐半现,抬头说话和笑的时候,脸庞反射着光线,干净清透到极点。
余非夏盯着他看,苏乔忽然抬头,他立即别开眼,装作在打量其他桌子上的菜。
苏乔没发现异样,说:“我想吃厚切五花和肥牛,其他的随意。”
余非夏点着头,在手机上点好单,放下手机,和苏乔聊天。
他们做了差不多三年同桌,关系一直不错,能聊的话题也多。
菜品陆续上桌,余非夏拒绝了服务生帮他们烤肉的好意,自己拿着夹子,将肉放在烤盘上。
浸透了油的肉接触高温,发出滋滋声响,蒸腾出喷香的热气,又被净味炉瞬间吸走。
聊到高考成绩的时候,第一块厚切五花肉烤好了,苏乔拿起剪刀,就着余非夏手里的夹子,将肉剪成小块,分别夹到两人碗里,接着放上羊排,继续烤。
苏乔把自己面前的烤肉放进干味碟,滚了两下,确保每一寸肉都能蘸到蘸料,他做得很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严肃无比的事。
余非夏吃了口肉,轻咳两声,见苏乔抬头,他说:“你去过杭州吗?”
苏乔点头:“去过。”
余非夏:“次数多吗?”
苏乔:“有七八次。”
余非夏笑着说:“是去旅游吗?杭州是很美丽。”
“陪爸妈去过两次。”苏乔下意识地解释道,“其他几次,是和……”
话音忽然终止,余非夏有些疑惑。
苏乔停顿了一下,夹起碟子里的肉,说:“没有,我记错了。”
余非夏没有多想:“我去杭州看外婆,明天出发,你要是喜欢杭州,可以……”
“我喜欢杭州。”旁边猛然插入一个声音,并且随着这个声音靠近,越来越耳熟。
四道视线先后上移,看清说话的人。
余非夏惊讶:“卫西?”
卫西笑眯眯:“是我啊。”
余非夏:“真巧。”
“是啊,我跟苏乔一向有缘。”卫西看了眼桌上的菜,“我吃完了,打算回去,没想到会碰上你们。”
余非夏看向苏乔,后者拿着夹子翻烤盘上的肉,没什么反应。
他觉得,卫西应该是来找苏乔的。
果然,下一秒,卫西说:“苏乔,我正好有事跟你说,跟我出去一下?”
苏乔:“有什么事,你现在说吧。”
卫西微微挑眉:“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昨天我说……”
苏乔站起来:“出去说。”
卫西笑了,跟在苏乔身后出去。
苏乔没有走很远,在烤肉馆外的停车场站定,直接问卫西:“你跟踪我?”
卫西:“这个真没有,这家店最近很有名,我来吃饭而已。”
苏乔想起来,刚才和余非夏聊天的时候,似乎是提到过这件事,余非夏还说订座很不容易,但:“这么巧。”
卫西:“我都说了,我们一直有缘。”
苏乔不想跟他胡扯太多:“你找我有什么事?”
“外公明天回来,让我问你,去不去家里吃饭,他买了你喜欢的牛舌饼。”卫西说完又解释道,“外公的朋友临时有事,聚不齐,他就早点回来了。”
苏乔:“我晚点会联系外公的,还有事吗?”
卫西笑着看他:“这么着急?怕余非夏等太久担心?”
苏乔:“那也跟你无关,卫西,我昨天把话说得很清楚,你别装傻。”
卫西:“我昨天也说得很清楚,你想的那种情况,不可能。”
心里有股怒意冒出来,苏乔强压着情绪,说:“随便你吧。”
说着转身要进去。
卫西似乎早有准备,站在他进门的位置,挡住去路,在苏乔企图绕过去的时候,他忽然伸臂,抓住了苏乔的手。
苏乔像被开水烫到,本能地就要甩开。
但卫西力气很大,抓得很紧,并将他往自己身前拉。
苏乔朝后避开,同时抬手,要把卫西的胳膊拍开。
卫西轻声说:“苏乔,我知道你练过,不过你打不过我,如果你再反抗,我就……”
“卫西,你原来在这里。”像演戏似的,旁边的一辆车里,一个人钻了出来,目标明确地走向两人,“我等你很久了啊——欸?卫西,这是你朋友吗?”
苏乔看清来人的脸,冲卫西说:“你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和谁在一起?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卫西微僵,他依然拉着苏乔,但力道有所减弱。
苏乔立即抽出自己的手:“就算你不记得,但我,什么都记得。”
说话间,袁敬走到两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