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喊的时长要短的多。
精疲力竭的男人趴在床边,完全不想看到沈言那张嘴脸,那家伙自己没有腱子肉,非要捏他的,“真相。”
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隔着被褥,夹着闷声。
指腹捋了一把垂在身侧的青丝,干枯毛躁,像极了它的主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发尾尖尖,卷了卷。
慢悠悠地翻身,沈言平躺在床上,眉眼间带着些事后的餍足,繁杂的信息涌入脑海,夹杂着画册里似是而非的讯息。
笑意微淡。要从何处说起。
半晌,没听到声响。心里一跳,初次相遇的记忆太过深刻,那厮该不会又是在耍我,季山河猛地翻身,看向内里人,嘶,数珠子那次就是,“沈言你个……”
却又被一截胳膊给制住了。
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沈言侧身。纤弱苍白的手臂横隔在胸廓,懒懒地搂住线条流畅的臂膀,下颌靠在柔韧结实的肩上。双眼微阖,“急什么,我只是在想,要如何说道。”
悚然一惊,被某人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到,忘了发怒,半晌,季山河方才憋出了一句,“你离我远点。”
“消息……”
“别总拿这个威胁我!”男人低呵,剑眉微拧。
被吼了一声,沈言挑眉,干脆闭嘴。眉目硬朗的男人却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神色变化,半晌,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宽厚的手掌摁住他的肩膀。手指骤然收紧。
他不由好笑,该不会又要……
黑影忽的落下。
唇间温热。
一贯淡然的神色徒然凝滞,细长的双眼怔愣。
放大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心里罕见生起一丝茫然。
他,在,吻我?
无从察觉眼前人神色变化,过分亲近的距离便也只能看到那张讨厌的脸。
病弱苍白的脸,因放纵染上些许红晕,偏浅的双眼微睁,光影流转,带着冷眼旁观的漠然,仿若滞留人间的阴魂,鬼魅幽冷。
隐约摸到了门道,这种事情,办都办了,季山河强忍住心里古怪的感觉,无利不起早的家伙,非要三请四请,与其让对方提出什么更过分的要求,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一触即分。低头,捧住的男人的脸。
忽略掉卑劣的行径,这人长得倒是极好看的,不笑时,清瘦俊雅,文质彬彬,似笑非笑时,如料峭春风,带着别样的润泽沁凉。
粗粝的手指轻轻摁住微张的唇瓣。
垂头。
嘴唇相贴,有些生涩地触碰,依偎濡湿,细细描绘。
灼热的呼吸席卷而来。
柔软的,像初生的嫩叶,不带锋芒。
垂在床上的手骤然一紧,沈言怔忡,不同于烈火缭绕的疯狂撕咬,干燥的嘴唇被浸润,细密轻柔。
很轻柔。
轻柔到,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仿若赤脚走在烈日沙漠里,黄沙满地,一脚踏入,便会深陷其中,细密流淌的沙粒,亦会烫伤旅人。
很危险。
对于锋芒毕露的刀刃而言,很危险。
鼻息紊乱,浓密的睫毛微颤,双眼泛起涟漪。
有些狭小的床上,高大健硕的男人弓着背,小心翼翼地拢着文弱病态的男人。
纤细苍白的脖颈被迫上扬,硬朗挺俊的下颌微收,仿若膘肥体壮的黑熊弯腰,竭力勾起泥沼里迎风摇曳的花。
鼻息纠缠,周遭忽的安静了下来。
呼吸粗重,嘴唇染上了水渍,许久,季山河别过头,耳尖发热。眉头紧蹙,“够了没?”再不说我真动手了。
“……够了。”
静默,难言的气氛蔓延。
太奇怪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生出了相同的想法。
沈言偏头。与他而言,便也只是一时欢愉。喉咙有点干痒,握拳,抵住唇角,指腹恍若碰到唇间湿润,微微蜷缩。眉头微皱。
掠过无端的心悸,他坐了起来,柔软的青丝垂落,掩住大半春.光。
捻起散落的衣衫,一件件穿了起来,状若平常,“你想知晓些什么?”
轻漫的声音响起。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诸多想法,半晌,季山河背身过去,双眼虚空地落在地上,哑声道,“我是谁?”神色茫然,像在问旁人,又像在问自己。
穿衣的动作一顿,沈言略加思索,“季山河,字平安,小名阿菟,燕山人士,时年二十。永安初年卯月十四生。”
父,前漠北镇守总兵,永安十年,携军出剿马匪,不料突厥中途围袭,力战而亡。母,太常寺博士嫡次女,闻丈夫死讯,哀伤泣血,而后缠绵床褥,两年后去世。
不知何时,背对着他的男人又转了过来,一双清润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仿若入了神,被汗水晕开的脂粉沾在脸上,脏兮兮的,沈言失神了一瞬,像被丢弃的幼犬。
沈言话语微顿,没等对方催促,便又说了起来,“季老将军生平只得一妻一妾,如今主母乃是你庶母,听闻她待你如亲子,事必躬亲,于你年幼时还曾救你性命,是以,临漠北上任前,你向圣上请封……”
“有两庶妹。庶长女,年方十八,两年前,远嫁青州,夫为富山县知县主簿。庶次女,金钗之年,待字深闺。除外嫁女,奴仆,兼之季老将军收留的旧部,季家阖府上下共一百二十三口人。”
“沈言你……”开始还是寻常,待说到有多少人,季山河突然警觉,忆起初见时,对方以季家亲眷要挟,如今连季家多少人都知晓的一清二楚,仿若随时会领人抄家灭门。他不由心惊肉跳,眼前神色慵懒的男人也变得面目可怖起来。
但是,剑眉微蹙,沈言今日其实……
耳边恍若响起男人的低笑轻语。手指不由紧握。
话语间,沈言已然穿上了里衣,偏头,便对上了男人犹疑不定的神色。心中了然,这才是他熟悉的相处方式。
猜疑,警惕,构陷,夺权……
生死之间。
偏浅的双眼晕开了微光,仿若浮了薄冰的湖水,凉薄疏淡。
眉眼沉寂,复又穿起中衣,“继续问。”
季山河躺在床上,凝视着男人穿衣的身影,本是审视,看着看着,又有些失神。却见素手拨开被压住的长发,浓密乌黑的长发次第落下,隐约窥见印着红痕的脖颈,馥郁凝香。双眼游移。
指尖抚平衣襟褶皱,间或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双眼不自觉随着对方的动作挪动。像被绒球逗弄的狸奴。
或许……
犹自不知自己的眼神露骨。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沈言回首,却见男人懵然呆愣的神色,随手拨起垂在耳边的发丝,别在耳后,目光幽邃,“不问吗?”
“待我穿戴完毕。下了床,我可是不认的。”
季山河倏地回神,反应过来,怒火中烧,“你先前分明不是这般说法,你说,你说要将所有事情告知于我……”脑海一片混乱,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谴责谩骂这无耻之徒。
“人不可言而无信,寡言失义,我,你……”
骤然词穷,不由得怨怪起自己笨嘴拙舌,只得用愤恼的眼神撕咬眼前诡计多端的色中恶鬼。
他是在和我谈道义?和我,一个十恶不赦的宦官?
沈言心中不由大笑,小将军当真,嗯,甚是可爱。也不回话,晾在一边,只慢条斯理地穿起外衫。
季山河气急,又无可奈何。
废了一番口舌,男人却是不为所动,垂眸,慢悠悠地捻起外衫,穿进一只袖子,大袖披身,越发显得他形销骨立。
隐约意识到没有斡旋的余地,季山河只得强行压下一腔悲愤,飞快地思索起来。
先前分明想了那么多,疑虑重重,急起来,脑子却是一片空白,我想,我想——
衣衫摩挲的声音响起,季山河越发心急,等等,再等等,脑海里隐约捕捉到某个强烈的想法。
病弱瘦削的男人却已穿戴完毕,赤脚落地,青衫垂落。
脚步轻动,衣炔翻飞。
“等等。”来不及多想,季山河下意识伸手,滑腻的衣料略过掌心,他心里咯噔,手指攥紧,青筋隆起。
身后传来被拉扯的阻滞,垂眼,冰凉的手拨开固执纠缠的手,“我说了……”
——我想,想。余光瞥见地上破碎的罗裙。
脱口而出,“衣裳……”晏衫亭
“赔我!”
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沈言动作一顿。不慎摁到了蜜色粗糙的手背。
静默。
“咳。”
压抑的笑声响起,季山河脸色涨红,心里悲鸣。
我都在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