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于讨厌他爸, 在他妈还没有走的时候，他就讨厌他爸，但是那是他爸,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作为孩子, 还是一个还没有真正成年，更谈不上经济独立的孩子, 在父母面前, 天生就是地位不对等的。
杜池把杜小于叫到一边，杜小于瞬间就知道了他爸要说什么事情。
他觉得他“哥”做得对, 他恨不得拍手叫好，但是对上他爸, 他又有点忐忑, 不知道要怎么说。
杜池憋着一肚子火气呢，从那天晚上找陈大敬要债开始，他就已经想要往外发了, 只是碍于那个突然凭空出现的奇怪儿子，他才忍着。
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都已经把钱都给了那个儿子了, 他竟然还不满足，还去问他别的朋友要债。
脸都丢光了。
而杜小于也跟着他一起干这事！
“小于, 你知道错了没？”
杜池一开口, 就让人有一种他犯了天条的感觉。
事情好像很严重。
杜小于没吭声, 他一向也都是这个性子，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也不敢反驳, 就只能自己憋着气。
看到儿子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看他, 然后半个字吐不出来，杜池那气是半点没消，堵在胸口的话，这会儿一股脑儿往外倾泄，似乎那个假儿子的事情都给忘了。
“从小到大，我是怎么教你的？做人要给别人留面子，出门在外全靠朋友，不然你再有事，要找个人帮忙的时候都找不到人！要是谁都说你不好，你说这做人做得是不是也太失败了？还找上门要人还钱，找上门也就算了，还搞得人下不来台，你脑子是怎么想的？都说你聪明，学习成绩也好，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这事情要传出去，还有人和你做朋友吗？以后你出了社会怎么办？”
杜小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杜池骂完这些心情也没有变好，被他骂的这个，这么一声不吭，他单方面的压制，虽然很有当爸的感觉，但是长久地骂一根木头，也没有什么意思，他本来也不是那种打骂妻小的人。
“你啊，以后还是多学着点，连个朋友都没有，我怎么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杜池摇着头，叹着气，仿佛看着一个完全没救的垃圾。
杜小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突然就张嘴说：“我没朋友，是因为家里穷，没有人愿意和我玩，还因为你愿意借钱给别人，所以别人也来找我借钱，我没钱，他们就骂我打我。”
他倒是想借别人换“友谊”，可他有钱吗？
他连吃零食的钱都没有，更别说有零钱借给别人了。
杜池听到他这么说，立即想也没想反驳：“那些是小混混，他们找你要钱，你就告诉老师！”
杜小池抬头看他爸：“找你借钱的就是朋友，找我借钱的就是小混混？”
不一样都是借了不想还的人吗？有什么区别？
第一次听到儿子的反驳，杜池很有点不习惯，还想要拿他当人爸的架子，那句“我是你爸”，在儿子那双看透一切的眼中，突然就卡住了。
杜小于说：“反正他们都不想还！”
杜池那嗓门一下子就响不起来了。
“你陈叔他们不是还了吗，和小混混怎么能一样。”
杜小于的眼睛更亮了：“那不是我和弟弟去要的吗？又不是他们主动还的。”
他们不去要，人能还？
杜池这下是有点恼羞成怒了，那能一样吗？他是大人，有分辨能力，杜小于还是小孩，那些缠着他要钱的，就是小混混。
他刚想要再说什么，已经听了一会儿的游朔从角落里冒出来。
“爸，你和哥在说什么呢？我也想听听。”
杜池：“……”
他想听，他可不敢说。
杜池闭嘴了，游朔一蹦一蹦到了杜小于的身边，说了起来。
“爸，你是不是在怪哥去找大峰叔他们要钱了？”
杜池抿着嘴，不敢有话。
然而，游朔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瞪大了眼睛。
“对不起，爸，我们下次再也不会了，钱是爸你借出去的，如果我们这么要，爸你的面子都被我们丢了，不好，很不好，我们要完就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段话，杜池，连带杜小于一起瞪大了眼看着他。
他怎么突然转性了？
游朔反思完自己，又仰起脸，笑着说：“爸，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和哥去休息了？哥还要写作业呢，他可是高三学生，很忙很累的。”
杜池那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半个字不知道该怎么接。
“哦，哦……”
他最后点了头，也不知道在哦些什么。
游朔已经拉着杜小于走了，两人回了屋里，杜小于确实还要做作业呢，他一回家就开始做饭，作业那是半点没写。
回到房间开了灯，杜小于做作业，游朔就扑在床上，趴在那里玩手机，他戴了耳机，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倒是也不影响杜小于。
杜小于拿着笔，在自己的作业上写着写着就停了。
他回头，看到他的“弟弟”正拿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在床上扭成了麻花，脸上还挂着姨母笑。
“弟弟。”
杜小于像是喃喃自语了一声，他自己都没怎么听清，结果游朔一下子就将头抬了起来。
“什么？”
他摘了耳机。
本来没想问出口的话，在游朔双眼的盯视下，杜小于舔了一下嘴唇，终于问了：“我们去那么要钱，真的对吗？”
原来是在烦恼这个问题。
游朔感叹了一句，不愧是才十八岁的孩子，还是脸皮特别薄的年纪，等到28岁，38岁，不止不会问这个事情对不对，要是暴脾气一点，对于陈大敬那些人，不揍人一顿都已经很不错了。
顺便对着杜池的脸呸一口口水，什么玩意儿。
不过对方到底年纪还小呢，游朔显然比较有耐心：“你觉得这事对不对？”
问题又被抛了回来。
他觉得这个事情对不对？
杜小于想了一下，他觉得这个事情至少没错吧，钱确实是那几个人找他爸借的，然后人家也不准备要还，所以他上门去要了，就是有点伤对方的面子……
把钱要回来这事他觉得没错，但是怎么要回来的方式方法，是不是有点不妥当？
杜小于把自己的想法一个字没有隐瞒地说了。
“这样……”
游朔摸着下巴，问，“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方式是妥当的呢？”
什么方式妥当？
杜小于没有自己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想了是不是妥当，但是没有想过什么方式是妥当的。
他努力想着，说：“先上门要一次，这样就不伤人面子了？”
游朔点头：“确实，礼貌上门，确实不伤人面子。”
弟弟都这么说了，杜小于又开始反思起来了，也许他这么找人要钱，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但是……我上门要钱，他们会还我钱吗？”
转念杜小于又担心上了，那些人怎么看着都不像是上门要一次就能还钱的。
他们要是有这么好的品行，也不至于找他爸借钱了。
“对啊，他们要是不还可怎么办呢？”
游朔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杜小于提什么问题，他就把问题原样丢回去。
杜小于又想了半天，最后发现，除了大闹一场，闹得对方觉得没面子，怕他再干出什么让他们下不来台的事情来，他们是不可能这么干脆还钱的。
事情又回到了起点。
杜小于看着游朔，游朔看着杜小于，最后游朔耸了一下肩，露出一个无辜的小表情。
“你自己已经得出答案了。”
是啊，这些人难道是给面子，好好讲道理就能说得通的？
杜小于否定了这个想法，所以，让这几个人还钱的办法，大概就只有一种，就是上门去闹一场。
他们这次去要钱要得顺利，也不过是因为他弟“对症下药”了，所以才显得这些人很好说话。
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杜小于觉得自己差点被他爸带沟里去了，就算要给别人留面子，也要看那些人配不配有面子。
看他想明白了，游朔十分欣慰：“给脸不要脸这话怎么来的，现在懂了吧？不是谁都配有脸的，要学会看人，然后看人下菜碟……唔，这话好像不是这么用的，算了，不重要……人活着最大的功课，就是学会看人，当然，先礼后兵的做法也没问题，只能说你是个讲究人。”
还讲究人。
杜小于噗的一下子就笑了。
也不知道戳中了哪里，他笑了好一会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游朔表示，他果然是年纪大了，和现在的孩子多少有点带沟，都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
终于等到他笑完了，游朔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爸放屁的时候，别和他说理，阳奉阴违就行了，他那不靠谱的性格，难道你还能靠讲道理，把他说回正道？唐僧都没这个本事，省点口水力气，赶紧高考结束出去上大学，以后再也别回来，想想你以后的人生啊，你想过成什么样？你想要什么？拿着学费，赶紧跑，等你以后毕业了，找个工作，接上你妈，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最后一句灵魂发问：“你的生活里，是一定要一个不靠谱的爸吗？”
需要吗？
杜小于想，如果他的生活里没有他爸，只有他和他妈的话，他们虽然也还是穷，但是应该会过得很开心。
他妈为了养他很辛苦，等他上了大学，他就可以出去打工了，到时候他妈妈也能过得轻松一点。
杜小于一下就觉得自己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