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吉甚这个名字, 游朔和周词都熟啊。
周词他爸，跳楼死的时候，砸死了自己亲儿子的倒霉鬼。
一个和老婆离婚多年, 从来没有见过儿子一次的不负责男人。
这个声音响起, 公司里的员工也都开始看戏，正带着周词的是一个有了一点年纪的阿姨, 她皱了眉, 强忍着才没有和周词一个小孩子新人吐槽什么。
“老板今天是怎么了，又被老婆管了, 心气儿不顺？”
有人不愿意多说，但是也总有人是乐于吃瓜看乐子的。
“估计是了, 最可怜的就是吉哥了, 老板就把他当成出气筒了。”
“老板真有病，吉哥早点离职算了，虽然说是挣窝囊废, 但是，这也太窝囊了。”
“这还不是老板坑人，吃准了吉哥对他那个账号有感情, 是他一辈子的心血，算是拿捏到他的死穴了。”
“而且你们别忘了, 还有合同呢, 我们老板那人, 多坑啊，他和吉哥那合同, 啧啧, 吉哥要走的话，那解约费都不止要赔掉底裤, 估计连心肝脾胃肾都得卖了顶上。”
……
周词站在那里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听到后来，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爸，虽然他的印象真的不深，他们离婚的时候，他年纪还小，没怎么记事，但是这些年只要说起他爸，他妈就会说他在享福。
他爸完全没有联系过他，他也问过他妈，但他妈每次提起总是说都前任了，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人家肯定是过好日子去了，哪里还记得他们母子，次数多了，时间久了，他也就信了，他根本不知道他爸现在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这个名字，应该很难有巧合重名的吧？
周词想着，脚下跟着看戏的其他员工一起走到了门边，探头张望了一眼。
公司门口，两个男人，看着年纪差得不多，一个高高帅帅，游朔说的老帅哥半点没错，很好认。
另一个虽然看不全全脸，但是矮胖身材，顶着个大肚子，体型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怎么看着都感觉有股猥琐劲儿在其中，完全不讨喜。
现在那个丑大叔指着老帅哥劈头盖脸地骂，老帅哥一脸无辜，站在那里苦着一张脸。
窝囊废，几个字明晃晃写在他的脑门上，那股子帅气突然就跌了不少。
“你说话啊，脑子和耳朵不好使，现在嘴也丢了？”
周文镜骂得吐沫横飞，从昨晚上被老婆管了半天，憋在心头的气总算是消了大半，心情好了不少，再看周吉甚那张帅脸，也终于不觉得有那么刺眼了。
心情好了，一切也就可以结束了，他最后还给自己收了个尾：“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都到上班时间了！一天天的，工作不行，摸鱼第一名，我招了你简直就是倒了大霉了。”
周词站在人群的后面，看到周吉甚第一眼，就确定了这是他爸。
虽然多年没有见过，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是，他在家里的相册里见过他爸的样子。
他竟然一点没变，完全没有变老，也没有变丑，甚至因为年纪大了，整个人的气质看着更加温和了。
周词现在的心情挺复杂的，突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见到了自己亲爸，是一个冲击。
知道自己的亲爸过得并不好，甚至还很狼狈，又是另一个冲击。
作为孩子，周词跟着他妈生活，虽然见多了他妈的不靠谱，但是无论如何，周词的眼里，他妈都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几乎就没有怎么见过她狼狈的一面。
在他想来，爸爸更应该是一个大人，一个强大的形象，他就算没有那么多的钱，但是怎么也不该是现在这样，被人指着鼻子无理辱骂的处境。
在这一刻，周词甚至想要冲上去，邦邦给人两拳。
打人和暴力都是不对的，但是，真的太气人了。
周吉甚不知道儿子来了，他站在那里挨骂。
这几年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周文镜这个人，你越理会，他越来劲，就这么任他骂个几分钟，也就过去了。
要是试图和他讲个道理，回个嘴，那这一天都别想好过。
想要不受这个气也简单，只要不干这份工作就行了。
但是周吉甚就是舍不得，他手底下有个账号，是他做了十几年的，从开始的时候为爱发电，到后来靠着它吃上一口饭，这份感情和意义不一样。
妻子孩子都离他而去，只有这个账号还在陪着他。
它不只是一个账号，一份工作，它还是他的家人，他的人生价值，他的一切。
忍一忍，这一早上的闹剧也就过去了。
周吉甚这么安慰自己，然后，就见转身准备回办公室泡茶的周文镜，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他身后摆着的发财树。
那树养得很不错，一人来高，枝叶繁茂，叶片碧绿。
周文镜刚才骂得太激情四射，忘了四周的环境，也忘了自己的走位，一转身，就一头扎进了“树丛”里。
树枝树叶穿过他的头发，带起了假发片……
噗。
哈哈哈！
看到这一幕的员工们一个个都忍不住喷笑出声，虽然，他们都知道自家老板的头秃了，但是架不住他平时维护形象维护得好啊。
再热的天也都戴着假发，时间一久，让大家都忘了他秃了这回事。
现在这画面真的太让人忍不住了，周文镜戴的还不是整一顶的那种假发，他地中海，又不忍心一天到晚闷着自己仅剩下的几根头发，就只在头几顶贴了一个假发片。
现在被树枝一戳，头顶的这一片就被戳得往后翻了过去，挂在后脑勺。
就像是脑壳被掀开了。
周文镜只觉得头上一凉，赶紧伸手去摸，摸到假发片被揭起来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慌了。
以光速将假发片按回到它该待的位置，他的一双眼睛慌乱地看向四周。
灭口，还是把这些人都灭口了吧！
一瞬间，周文镜的眼珠子都红了，要不是杀人犯法，他都想把这些人全给活埋了。
这一口气到最后，没处落，然后他一眼看到了周吉甚。
啪。
他过去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挥到了人脸上。
“笑，很好笑是不是？我花钱是让你来工作的，不是让你来卖笑的！”
这个巴掌不光是把周吉甚给打懵了，也把其他同事给看懵了。
周文镜这个老板是终于疯了吗？
自己一头撞树上，把假发给撞掀了起来，这事情关人家周吉甚什么事情？
这么好笑的事情，就是笑一下怎么了，大家也不是带着恶意的，虽然是尴尬，但是也确实是很好笑，这也不能怪别人。
再说了，这只是人当下的反应，他们也没有人事后拿这个事情来取笑他，发这么大火，还打人耳光，真把自己当成资本家，当个老板还真当自己是员工的主人了？
太过分了。
这一瞬间，大家无限同情周吉甚。
公司“一哥”常思卿在这个鸦雀无声的情况下，排众而出。
“咦，老板，您到了啊，我正好有个项目想要找你请示一下呢，您现在有空吗？”
那小嘴叭叭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人硬是整出了一群人的动静。
周文镜这个时候大概也是需要一个台阶下，听到他说找自己有事，就气哼哼和人一起走了。
他人一走，这个事情仿佛也就结束了。
周吉甚那一巴掌就仿佛是白挨了，有同事想去安慰他，但是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感觉怎么说对方都挺伤自尊的。
“唉，要我说啊，吉哥就该硬气一回，直接报警离职一条龙，把事情往大了闹一把，反正别人没想让他好过，他也不用给人留面子。”
有人同情感叹了一声，然后就回去自己位置工作去了。
说到底也是别人的事情，他们也没有想着要陪人一起辞职不干。
老板再不是人，这班还得上，毕竟，这个社会也不会因为你老板不是人，或者你有经济压力，出去买菜吃饭就不用花钱了。
周词被催了两声，跟着去熟悉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内容。
他一个暑期工，要干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帮着复印一下东西，开会一起做一下会务，剩下就是一些杂事，帮着跑跑腿。
事情不难，周词一遍就全部记下了，等到工作的事情布置完。
周词想到他爸的事情，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秦姐，刚才那个人……”
被叫秦姐的阿姨一听就摇了摇头，说：“公司里一个员工，人挺好的，就是老板看他不顺眼，总是找他麻烦，他啊，挺不容易的。”
作为同事，他们也没有办法，也只能是看着，最多私底下安慰两句。
周词顿了一下，问：“就一直这样？”
秦姐点头：“是啊，都好几年了，我们开始还劝过他离职，但是他和公司签了合同，他大概率是走不了，违约金太高了，也是吃亏在当年什么也不懂。”
被人坑了，却没有解决的办法，现在只能天天受着这气，想想都觉得惨。
周词又问：“那他家里人呢？”
“他早些年就离婚了，一直单身。”
秦姐是个什么都知道的，问什么都能答得上来，“听说是有个儿子吧，不过这些年好像也没有什么来往，他倒是每个月都给钱，给的不多，不过老周他挣得也不多，已经是不容易了。”
他爸每个月都给他钱？
周词直接就是一个大大的惊讶，他以为他爸自从离婚后就和他们断了联系，没想到，事情竟然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现在都想要立即跑回家去，当面问他妈，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为什么她向他隐瞒他爸的事情？
周词花了好半天的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词词，看来你好像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
游朔对于周词还是很赞赏的，年纪不大，做事却一点儿不急躁。
周词轻轻点头，说：“我准备去和我爸聊一聊，还有，我想要帮他一下。”
那个周文镜真的太过分了，就算遇到这事情的人不是他爸，他都想要出手相助一下，给人点教训。
游朔那是相当赞同，他可是太“喜欢”周文镜这人了，他接下来这段时间有没有乐子可全看他了。
他立即说：“周文镜的事情你不用管，交给你的系统我了，你去找你爸去。”
对于自家系统，周词再信任不过。
他家系统，可是他见过的比他身边的大人都靠谱的存在。
……
周吉甚在厕所抽烟，脸上那个巴掌早就不疼了，印子也消得差不多了。
但是这个后劲还在。
他一个大活人，虽然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物，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傻子，被人这么按在地上摩擦他做人尊严，他不可能不难受，只是他有自己的顾忌。
当年也是自己太傻了，风然找上他谈合作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只说合作会双赢，他只用顾着创作内容，他们会为他做好除了创作以外的一切杂事，把他做的内容包装成有价值的商品，一起挣大钱。
周吉甚自己确实是只会创作，对于运营一系列的东西，完全不在行，而且弄那些东西，对于他自己来说是一种很大的消耗，现在有专业的公司，能把这一部分给接手过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对于赚大钱，周吉甚有想过，但是他又很现实地认清了，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个赚大钱的能力。
能吃口饭就行了。
胸无大志，一切以快乐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然后吃上饭的周吉甚，在签约之后，就尝到了苦果。
周文镜那绝对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完全地不要脸不要皮。
签约前，一切都好说，态度也好得叫人没法挑错处，开口闭口周老师。
结果，周吉甚的名字一签下去，这人态度立即就变了，比人家装得人模人样骗婚的渣男还要过分，人家渣男骗婚好歹还有个蜜月期呢。
周文镜这边是娶进门直接打进冷宫。
合约一人一份收好，周吉甚就收到了一份企划书，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育，说他做的东西怎么怎么不行，接下来要怎么怎么做。
周吉甚这个时候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但是合约已经签了，再想要“离婚”可就没那么容易。
好在也有合约的约束，周文镜就是想要干什么，只要周吉甚不同意，他也没有办法硬来。
但是一来二去，周吉甚的日子就不好过起来。
周文镜和他的矛盾越来越大，周文镜觉得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傻的人，放着有钱不赚，在他的想法里，把人弄进了公司，时间一久，还不是他这个老板说要怎么干就怎么干，他手下那些员工，他也知道他们在背后都在骂他，但是那又怎么样，骂归骂，工作不还得按着他的想法来？
像周吉甚这种脑子打结的人，他这辈子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周文镜在工作上找茬不成，就开始在各种小事情上找茬，折腾周吉甚，折磨他，试图让他屈服，时间一久，他已经习惯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出气筒。
心情不好了，骂周吉甚。
心情好了，骂周吉甚。
心情不好不坏了，骂周吉甚。
……
一根烟很快抽完了，周吉甚的心情半点没有变好，对于工作和未来，他都想不明白，更想不清楚。
轻巧的脚步声，从外面进来，周吉甚站在窗边看了一眼。
是一张年轻的，陌生的脸，可能是公司新招的人，他也不太关注。
就是对方长得有点莫名的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
周吉甚还没有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对方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叫周词。”
简短的自我介绍，让周吉甚直接就傻眼了。
他没记错的话，他儿子就叫这个名字……有了这个提醒，再看周词，果然就看出了熟悉感来自于哪里。
周词长得和他妈挺像的，大概只有一两分像周吉甚自己，不过两者相加之后，得到的结果就很明显了。
“小词？”
周词看着他，点头。
真的是自己的儿子！
一时之间，周吉甚不知道是要喜，还是悲。
这是他的儿子，他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小词，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你妈告诉你的吗？你是放暑假了吗，怎么想到要来找我？”
周吉甚有点语无伦次，又想到自己刚才抽烟了，身上可能有烟味，儿子也许会不喜欢，他慌乱地用手挥动空气，试图让味道快点散开。
周词：“嗯，放暑假了，我出来打暑假工，正好看到你。”
原来不是来找自己的，只是巧合而已。
周吉甚脸上快乐的表情一下子就收敛了一半，想也是，儿子从来不和自己联系，连电话都不给自己打一个，怎么会想到要来看自己呢？
虽然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失望也是忍不住失望。
周词看他从惊到喜，再由喜到失望，他想，他和他爸之间，可能确实有挺多事情，是存在着信息差的。
至少他爸看着并不像是不喜欢他。
周词：“我听说，你每个月都有给我打钱？”
“嗯。”
周吉甚的表情有点狼狈，“我赚的少，小词，是我对不起你，没能让你和你妈过上好日子。”
周词问：“你每个月打多少？”
周吉甚也没多想儿子为什么要问这个事情，老实回答：“多的时候几千块，少的时候几百，最近，都挺少的……”
话越说，头垂得越低。
周词确认：“所以这些年，其实你和我妈一直有联系，是吧？”
周吉甚点头。
这是肯定得有联系啊，他是离婚了，但是儿子不还得和前妻一起养吗？
确认完这些之后，周词拿出手机给他妈打电话。
很快，周文繁就接了电话。
“喂，小词，怎么打我电话？有事情？”
她最近可忙得很，离婚，结婚，搬家，度蜜月，简直没有半点多余的时间。
周词问她：“我见到我爸了，他是不是每个月都给我打了生活费，你没有告诉我？”
在“见到我爸”这话出来的时候，周文繁就觉得有点不对了，再说到生活费，她在电话那头的反应看不到，但是，周词听着她的声音是立即就提高了一个八度。
“你怎么见到他的？是不是他来找你了？就他给的那点钱，也好意思和你说，都不够你学费和生活费的，他一个当人爸爸的，有那个脸了？周词你听好了，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别信，他就是个不负责任又无能的男人！”
周文繁有一种谁嗓门大，谁就有理的气势 。
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周词已经没有耐心再去听她妈在那里叫嚷，直接把手机给挂了。
几秒钟之后，周吉甚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周文繁打过来的。
他们这对前夫妻，一直都有彼此的联系电话。
周吉甚将手机拿出来，正想要接，周词已经抢先他一步，把手机拿到了手里，一把给按掉了，然后一个飞行模式。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你妈要生气的。”
周吉甚看着周词的动作，开始担心这孩子到时候回去后会和他妈吵架。
周词将手机还给他，说：“她最近刚结婚，没有那个时间生我的气。”
周吉甚脱口而出：“她又离婚了？”
说完，他自己都有种无语的感觉，然后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小词，你现在住在哪里？还和你妈妈……还有叔叔一起住吗？”
周词：“我现在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不和我妈他们一起住的。”
不和人一起住，也省了很多的麻烦事。
周吉甚是真的挺心疼儿子的，孩子一直换继父，从这家换到那家，心里肯定不好受。
“那个，小词，爸爸现在也是租房子，地方不大，你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
他那里地方是真的不大，想到让儿子搬过去和他一起住，他突然就感觉到羞愧。
儿子都已经上大学了，他活到中年，却是连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
他可真是太没用了，也不怪周文繁骂他。
想到自己没用，就又想到了早上在公司门口，被周文镜甩了一个巴掌的事情。
儿子来公司打暑期工，在同一个公司里，他都不用去打听，就能知道他爸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或许，早上的事情，可能儿子早已经看到了。
“小词，那个……我，那个……”
周吉甚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儿子，他爸是个窝囊废。
周词却当是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说：“爸，我就不去你那里住了，新租的房子已经付完了租金，不去租就浪费了。”
周吉甚被儿子拒绝了，但是儿子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他只好连连“嗯”了几声，倒是没有那么难受了。
父子两个说了几句话，也就住了嘴，约了晚上下班一起去吃饭，再好好细聊。
公司的厕所间，也不是聊天的地方。
就这一会儿时间，已经有人来上厕所了，看到两人都不由多看两眼。
聊天被迫中断。
这一场父子见面相认，总的来说，还是令人欣喜的。
周吉甚和周词正准备从厕所间出来，迎面正好又有人进来，周吉甚往旁边让了一下，让人先走。
对方看到他，却是立即就停下了脚步。
“周老师，上厕所呢？刚才老板的话，周老师你也别放在心上，老板这人就是那样，心直口快，也不怎么会说话，但是人不坏的，找机会，你和人说几句好话，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周文镜是个怎样的人，周吉甚比别人清楚多了，要说他是人好不会说话的类型，那可真是瞎了眼才会这么认为。
不过周吉甚不想和眼前的这人掰扯。
这位是公司一哥，和周文镜那是相当“投缘”的类型，理念相同，一心想着挣快钱，骂人、造谣、摆拍，怎么没下限，怎么来。
挣的钱也不怕晚上睡不安稳觉。
周吉甚不想和常思卿说话，更不想自己在无端被打了一个巴掌之后，还要去给行凶者说什么见鬼的好话。
但是显然对方很想和他聊天。
常思卿自觉刚才可是救了周吉甚呢，周吉甚怎么也该要好好感谢他一下。
他在等着他应得的那一声道谢。
周吉甚站在那里却是一声不吭，怎么看都像是一根木头。
啧。
常思卿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行为挺可笑的，竟然还在指望一个傻x懂得人情事故，来感谢自己。
他真是白当了一回好人。
他的声音挺轻的，但是几个人站得近，彼此都听得挺清楚。
常思卿拐进了厕所，平时都能忍过去的周吉甚，这一次却是突然就忍不了了。
他刚想要叫住人，周词突然就一把拉住了他。
“我都来公司了，爸，你带我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吧，我挺好奇的 。”
儿子都开口说话了，周吉甚立即就没有时间去管常思卿这种人。
当然是儿子更重要。
周词把他爸给拉走了，至于常思卿，他已经把对方在自己的小账本上记了一笔。
等着吧，早晚有算账的时候。
……
进入到工作模式，整个公司又恢复了平静。
早上周文镜打了周吉甚那一巴掌，也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直到中午吃饭，公司有食堂，一群人全都聚在一起吃饭。
好不容易有点时间，大家自然是聚在一起聊个八卦。
早上事情，这会儿果然又被拿了出来。
有人同情周吉甚的，有人骂周文镜的，直到周吉甚过来吃饭，他们才放轻了声音。
“哎哎，看，周世仁也来了。”
有同事眼尖，看到八卦的另一个正主来了，赶紧撞了一下身边人的肩膀。
周世仁，取名来自地主黄世仁，这外号一听就形象，也说明了很多问题。
周文镜平时不来食堂吃饭，都是让食堂的阿姨把饭给他送到办公室的休息室去。
此时过来，他笔直就走向周吉甚的方向，一看就知道是有事。
不会是又要吵起来吧？这一早上骂了人一顿，打了人一巴掌还不够？
其他同事一个个看着是在认真吃饭，但是那耳朵都竖得半天高了，眼睛也都在偷偷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大吉，吃饭了啊。”
周文镜往周吉甚面前一坐，“早上的事情是我情绪太激动了，你别往心里去，大家都在同一个公司，以后还要一起工作，我们不要弄得彼此都不愉快啊。”
游朔站在桌上，回头对周词说：“小词词，我猜他现在心里肯定在骂人，要不是怕你爸把他曝光到网上，他肯定是想不到要来道歉的。”
将刚才周文镜说的话又回味了一遍，游朔改口。
“他好像也没有道歉，更像是来威胁人的。”
周吉甚听不到游朔说的话，他只听到了周文镜说的话，其实在他来说，接下来还要在这个破地方上班，能和老板搞好关系当然是最好的。
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现在对周文镜这个人也算是了解，他并不觉得对方是那种会愿意道歉的人。
如果他是那种人，那他这几年的日子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听到周文镜来这一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又想要搞什么幺蛾子？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周吉甚不接话，就等着周文镜的下文。
周文镜一看他这样子，就挺生气的——真是根木头，看看人家常思卿，多会来事儿，再看看他，别说要让他多么会口吐彩虹屁了，就正常接个话，不要让人每一次都把话砸地上，怎么就都这么难呢？
很快，周文镜把升上来的火气，又给压了回去，他还正事要做呢。
“大吉啊。”
他一开口，游朔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又要放屁呢，听这种无趣且没有营养的假话，简直是浪费时间。
游朔决定提高一下效率，一下就飞到周文镜的肩膀上，站定。
周文镜刚才已经把想要说的话，提前给想了无数遍了，现在要说，也是顺得很。
周文镜：“周吉甚，我就是讨厌你这种人，一把年纪了还在追求什么梦想，明明就是一个网络乞丐，还硬给自己身上套情怀，就你是为了梦想，敢情我们就全是满身铜臭味了？要不是怕你把早上的事情闹到网上，信不信我能再扇你两个耳光？你自己好好想想，早上的事情你是不是也有错？要不是你进公司大门的时候，没有跨对脚，这后来的事情也就没了，不是吗？”
果然。
游朔吹了一声口哨，看看，还是真话听着比较有趣吧。
人类的多样性，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人失望。
周词收到游朔的眼神，因为提前有了准备，倒是也没有被这番无耻的话给惊到。
只有周吉甚，即使是提前对周文镜这个老板有了解，可是当这个人完全不要脸了，把这些话说出口，他还是心头巨震了一下。
周吉甚一脸震惊，再看周文镜的表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的嘴巴是怎么了，怎么把这些话给说出口了，他是来放低姿态，来息事宁人的，不是来激化矛盾，进一步火上浇油的。
周文镜坐在那里感觉有点不太稳了，他往旁边看了两眼，旁边的员工看似都是在吃饭，但一个个耳朵都竖得老高，他也不能确定这些人里，有没有正在偷拍的。
万一视频被传到网上……
想到被网暴的可怕，周文镜还是害怕的。
游朔离开了周文镜的肩膀。
“不是，大吉，这不是我想要说的话，刚才真是见了鬼了，我想说的是，早上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你别计较，我也当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这么过去了，行吧？”
他嘴上说着行不行，但是给人的态度却是，这事情就这么定了。
周吉甚还能说什么呢，他还想要这份工作的话，就注定不能和老板翻脸。
他呵呵笑了两声，表情有点尴尬。
面对在几个小时前，才无缘无故打了自己一个巴掌的人，又因为迫于无奈，不得不接受对方的这个没有半点诚意的道歉，他的演技实在没有好到能够笑脸迎人。
在周吉甚这里已经是不得不为了生活而折腰，但是看在周文镜那里，呵呵笑两声是个什么意思？
冷笑吗？
好歹说句话答应一声不行？
这是憋着劲儿，想搞他是不是？
周文镜眼神一下子又阴沉了，游朔刚从他的肩膀上起来，这一下再次站了上去。
就要他生气才好，生气的时候，心里的真心话才转得快呢。
周文镜：“呵个屁啊，我都没和你计较呢，你怎么着，还想和我计较？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那个本事和我计较吗？一个打工的还和老板犟，你有那个犟的资本吗？你们这些打工人不是都挺有觉悟的，管自己叫社畜，那就好好当个畜-生。”
妈的，这个神经病！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没忍住骂了一声。
口出真言的周文镜再一次呆愣住，他这嘴今天是怎么回事，尽没把门了。
早上只是得罪了一个周吉甚，现在好了，把全公司都给得罪了。
早知道他就不来道这个歉了，得罪周吉甚算什么，他一年365天，有哪天不得罪他的？
但是得罪了公司的全部员工，那这事情就显得有点不妙。
周文镜坐在那里，想要说点什么挽救一下，但是话到了嘴边，感觉哪句都不合适，哪句都没法把他刚才说的话给掰回来。
算了，索性就不说了，这些人还能辞职不干不成？
他站起身就走，身后一个女员工也是听着他说的那些话，感觉听不下去，站起身准备离开，两人差点就撞到了一起。
“让开，连点胸都没有的男人婆。”
女员工肠胃不好，一直很瘦很苦恼，没想到竟然还会被老板这么羞辱，本来就听着他刚才说周吉甚关于社畜的话不爽了，这一下她是彻底被点着火。
“你以为自己是有多好看，矮冬瓜，地中海！”
“你，你你……”
“我怎么样？有本事你开除我，赔偿金给足了，我立即就走！要迟疑一点，我是你孙子！”反正她有本事，没了这个工作，正好换下一个，还能饿死她不成？
周文镜被气得都快要吐血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还敢对老板大小声了！
他本来只是想在心里吐槽的，没想到嘴一张，一字不差，全说了出来。
女员工朝着他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哼一声。
“你就是个老板，不是我老祖宗，你要再敢嘴里不干不净，我不仅敢骂回来，敢辞职，我还敢去告你！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自己是旧社会的地主老财呢！我是来你这里打工的，不是来出卖尊严的，就你这种人，一天到晚对人家吉哥换来换去，还让人双数左脚进公司，单数右脚进公司，放网上分分钟让你在全国人民面前出个名，亏你还自己是做自媒体公司的老板呢，一天到晚让人找流量，就你自己的日常，拍个视频上去，就能火上一辈子，靠挨骂你就把饭吃上了，黑红怎么就不是红！”
女员工骂到最后看了周吉甚一眼，想说让人把腰板直起来，对于周文镜这种傻x老板就得要懂得反抗，懂得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但是一想人家可能还涉及到违约金的事情，和她这种一生气就能老子不干了，辞职走人的不一样。
她又收回了视线，把嘴也闭上了。
周文镜挨完这顿骂，人家女员工也转身走了。
整个公司的食堂餐厅里一片安静，然后不知道是谁带了头，突然就鼓起了掌。
啪啪啪。
这掌声简直不是一般的热烈。
可见刚才周文镜关于社畜的说法，确实是把在场的人都得罪了。
周文镜最后是落荒而逃的。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他那砰砰狂跳的心脏一时之间还不能平复。
刚才，他好怕自己会挨打。
往自己的老板椅上一坐，又灌了一大杯茶下去，他才缓了神。
他终于有精力去思考——
虽然很多事情，他心里就是那么想的，但是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心里想什么，就在嘴上说什么。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清楚得很。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他难道是疯了吗，见了鬼一样，张嘴就胡说八道？
周文镜在心里后悔着自己不该乱说话，可是越想也越觉得，自己当时没有想要那么说的。
就真的很奇怪。
他不会真的是……见鬼了吧？
想到鬼不鬼的，周文镜心虚着呢，毕竟他平时可也不算什么善良的人。
他再也没法待在办公室，直接开车逃也似地回家去。
游朔这会儿兴致正高呢，他也不回周词身边，就跟着周文镜。
对方回家，他也跟着一起。
周文镜的老婆不是原配，过去并不光彩，小三上位，手段很不错，成功让原本的周太太下堂后，她上位，就做了全职太太，每天不上班，人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哄好老公，照顾好老公所有的需求，断绝老公出去再找新的年轻漂亮小三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