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就下起了雪。那天早上整个大院儿没有一个人睡到自然醒。
解三秋和几位客人在酒吧待到半夜。天空飘起小雪花时,几个人一人端一杯酒凑到了窗前。借着室外昏黄的灯光,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看雪,谁都没了回去睡觉的意思。
后来,一帮人玩儿桌游玩儿到天亮。解三秋打着哈欠也要犯坏:“这雪下得这么美,咱们是不是把大家都叫起来看看啊?”
“是啊!下雪了还睡什么觉?”
“就是!把人都叫起来打雪仗!”
“解哥你们这儿有没有大喇叭?”
“那东西我们没有,不过哥几个嗓子都挺亮,咱出去喊去呗!”
于是,一个本该裹紧被子多睡会儿觉的清晨就被这帮家伙搅和了。
“起!床!了!”
“下!雪!了!”
“打雪仗喽!”
……
这还算正常的。解三秋混迹其中也不知道过的什么瘾,他喊的是:
“冰糖葫芦!香香甜甜的冰糖葫芦噢!”
“豆腐!卖豆腐喽!”
“馅儿饼馅儿饼!刚出锅的热馅饼!”
……
大司马都被这氛围感染了,嗷呜嗷呜地叫个不停。
陆长淮捏着眉心打开窗户时,解三秋正在他院儿外喊得起劲。
“我五分钟后下去,你要没有刚出锅的热馅儿饼我就把你揍成馅儿饼!”
一听这话,解三秋拔腿就跑。
满院儿的客人、员工都被他们吵醒了。有跟他们一起疯的,有骂他们神经病的。院儿里乱作一锅粥,以至于胡缨妆都没化就赶紧跑下了楼。
“解三秋!天杀的解三秋!挨千刀的解三秋!”
她一路走一路骂。到了湖边还没见着解三秋的人影儿,先被飞过来的雪球砸中了脑袋。
“很好!大家一起毁灭吧!”
胡缨手套都没戴,抄起一把雪就开始大杀四方。
他们这边吵吵闹闹的时候,陆长淮已经敲开了古原的门。
他担心古原没睡好,进门就抱了他一下,问他:“没睡醒吧?我带你去农家乐那边睡?”
古原有些赖地靠在他身上:“没事儿,醒醒盹就好了,我也想打雪仗。”
他这会儿穿着一套宽松的棉质睡衣,头发有点儿乱,眼睛还没睁开,说话黏黏糊糊的。
陆长淮笑了一声:“行,那你先醒会儿。”
古原拽着陆长淮走到沙发边坐下,自己跟没骨头一样往陆长淮腿上一躺,脸埋进他肚子里,又闭上了眼睛。
陆长淮哭笑不得,手放他耳朵上说:“我给你捂着,睡吧。”
古原抬手覆在陆长淮手背上,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被暖气烘得都有点儿热。古原躺得很舒服,半梦半醒地又眯了一会儿。
哪怕刚刚被吵醒,脑袋还不那么清明,他也知道他此时是绝对安全的。
陆长淮调整姿势时不经意间发出的细小声响都是他安全感的来源。拖鞋陷进地毯、衣服与沙发摩擦,呼吸声逐渐轻浅。
最寻常的、最不刻意的,最能让人踏实。
过了一会儿,他悄悄睁开眼睛,轻声说:“有一天晚上我沾枕头就着,意外地梦见了你。你就坐在我身侧,眼皮一开一合,瞳孔聚焦在虚空的某一点,是我曾经熟悉的样子。我凑近了一些,去确认是你。你一动不动,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半梦半醒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最近太忙忘记了什么日子?是快过年了还是你生日快到了?怎么潜意识里会这么想你?睡醒以后我急切地拿出手机打开日历,原来那天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日子,甚至都不是周末。”
陆长淮垂下头看他,轻轻拨弄着他的头发,语气格外温柔:“回我那边睡吧。睁开眼就能看到我,不用再翻日历。”
古原顿时睁大了眼睛:“让我回那边睡?可是我还没有交代完我的问题,万一你听完特别生气会不会又把我赶出来?”
“你没有钥匙?”陆长淮笑着问。
“我有的。”
“拿着钥匙还不敢回家吗?”
古原一笑,噌地站起身,一溜烟跑进了卫生间。
他匆匆洗漱完毕,跟陆长淮说:“哥你等我,我这就收拾东西,马上搬回去。”
十五分钟后,陆长淮端着两杯温热的玉米汁上了楼:“先把这个喝了,别一会儿低血糖了。”
古原接过来一饮而尽:“谢谢,你快喝,喝完我们走。”
“这么快就收拾完了?”
古原嘿嘿一笑:“走得急没带什么东西。”
“没事儿,你那屋什么都有。”
陆长淮说什么都有并不是夸张。古原离开这两年他那屋原有的东西都没有动过,还新添了不少,甚至包括冬天的衣服和被子。
古原刚走那年陆长淮总觉得他至少会回来过年,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却没有等到人。
这会儿古原看着满满当当的柜子也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大概就像飞奔着倒在柔软大床上的那种感觉吧。踏实也温暖,还有一些终于到家的心酸。
陆长淮说:“衣服放到现在都是旧款了,回头你自己挑一些。”
古原摇摇头:“我不挑,我就穿这些。我不在乎新款旧款。”
陆长淮看了他一眼:“别难过啊,不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儿。你自己收拾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吃完了我们打雪仗去。”
古原忽然拽住他:“不想打雪仗了,也不想吃饭。我还困,哥你陪我睡会儿行吗?”
外面一群人吵吵闹闹的,明显不是能睡着的氛围。陆长淮没说什么,他知道古原就是有点儿难过,想跟他待一会儿。
“行,我换个睡衣。”
……
屋子里很暖很静,阳台上那几盆绿植长得羞羞答答。
古原想起那时候他坐在那儿看着熟睡的陆长淮,怎么想都没能想出个完美的答案。
这会儿两个人躺在床上,古原慢慢开了口:
“那时候古宏俊跟踪过我们,甚至单独跟踪过你。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那天你去见了阳阳,跟他聊我们的事儿。回来的时候你拐进杜师傅基地给我买了束花,后来小林说花死了一大片,他找不到原因……”
陆长淮记得那天,却想不起来那天有什么不寻常,或者说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让他没有那么警觉。
“古宏俊拿你们威胁我。我恨他也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又天真,恨他卑鄙贪婪不顾及一丁点儿血脉亲情。
那时候我除了走想不出任何万全之策。你应该不知道,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我托朋友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保镖,一队在这边一队在阳阳那边,暗中保护你们。即便如此,我还是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噩梦,总梦到你们被我连累,受伤了甚至死了……”
古原枕着陆长淮的胳膊,往他怀里蹭了蹭,跟他贴得更紧一些。
陆长淮抬手捏捏他的耳朵,好像走了神。过了半晌,他忽然问了一句:“古原,这两年,他有没有……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这话到底还是问出了口。从那天知道古宏俊已经进去之后,这个问题他就已经没办法忽视了。
那天他还能理性地跟古原说:“你永远都有保留自己隐私的权利”。今天听到古宏俊的跟踪和古原看似草木皆兵的保护之后,他却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狂乱的心跳。
他抬起古原的下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势必要等一个答案。古原闭了闭眼,堪堪扯出一个笑,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伤。
看着陆长淮那双有些慌乱的眼睛,古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抬手按在陆长淮眼角,捧着他的脸说:“不怕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陆长淮忽然用力,托着古原的后颈咬上他的下唇。
在古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极具侵略性的吻已经乱得像窗外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
它很美,它太有吸引力,却也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古原搭着陆长淮的肩,闭上眼睛,跟随本心地去回应这个吻,去感受其中的甜和苦。
他知道陆长淮害怕了。他的吻那么用力,那么急促,他按着他后颈的手越来越紧,像生怕他会消失不见。
古原感觉得到疼,却一声都没吭。
后来,陆长淮忽然翻身而起,手撑在他肩膀两侧,沉默地看了他半晌。
古原也看着他。一边看他,一边用力喘了几口气。刚才,他都忘了呼吸。
陆长淮俯下身,吻在他眼角,吻在他鼻尖,又一点一点吻在他侧颈、耳后和锁骨。
轻轻点点的吻、冰冰凉凉的触感,像雪花在肌肤上慢慢融化,又留下一道道痒痒的水痕。
雪花落到喉结上时,古原抓着陆长淮胳膊的手紧了紧,忍不住闷哼一声。
“哥。”
“嗯,我在。”
“我爱你。”
“我也爱你。”
雪花漫无边际地飘,洋洋洒洒、杂乱无章,一朵一朵都是陆长淮惴惴不安的心绪。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紧接着起了风。狂风裹挟着漫天大雪席卷大地。温度控制系统、感官控制系统接连报错,世界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