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避世森林【完结】>第74章 浮生一梦

  古原想做一张室内乐专辑,要拉周舒宴和杜梨入伙。

  一方面,他不知道发疯的古宏俊接下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所以他想留下点儿东西。留给粉丝们、留给陆长淮,留给所有会惦记他的人。

  另一方面,即便一切顺利,古宏俊的官司还有很多流程要走,什么时候能做出最终判决还不知道。这期间,舆论的发酵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有多少人会相信他,又有多少人会质疑他,他还能不能演出都是未知。他不想最后留给大家的是那个一直戴着面具的古原。

  这些年古原写过不少曲子,很多都完全没有拿出来用过。被古宏俊的各种商演搅和得没那个心思是真的,觉得那时候的自己会玷污了这些作品也是真的。

  他那些作品周舒宴和杜梨都看过,也都熟悉,两人觉得这事儿完全可以做。只是,杜梨提出:“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再办个音乐会?现场演出多爽。”

  古原摇摇头拒绝了:“不安全。万一古宏俊借着这个时候搞点儿什么事儿,你们,包括现场的观众可能都会受到牵连,我们不能去赌这个概率。”

  “没事儿,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不着急”,杜梨笑着说。

  古原从他的众多作品中筛选又筛选,最终选出六首可以代表他不同阶段、不同经历的曲子收录到这张专辑中,取名为《浮生一梦》。

  但这六首曲子的演奏光有他们三个还不够。他带着乐谱邀请南川,南川二话不说推掉了自己这段时间能推掉的所有工作,保证随叫随到。

  某天晚上,古原又拎着琴敲开了陈毓的门。他没有表明来意,进门二话不说就开始拉琴。

  陈毓一开始还骂他:“神经病!你自己家是不能拉琴吗?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后来,在古原的演奏中,陈毓似乎明白了什么。直到整首曲子演奏完毕,他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古原放下琴,问他:“怎么样?用这首曲子可以邀请你跟我一起演奏吗?”

  陈毓笑了:“你开什么玩笑?我都多少年没拉琴了。”

  古原很淡定地说:“就像你不信我不想演出一样,我也不信你这些年都没碰过小提琴。”

  陈毓刚要说什么,古原先一步把乐谱放到桌上:“只录专辑不上台,就这一首。一周后彩排,有什么意见跟我提。”

  那首曲子叫《小小豆丁》,是古原为当年的自己和当年的陈誉而作。写这首曲子的时候他还不知道陈毓就是陈誉,那时候他脑海里只有那两个懵懂追梦的孩子。

  这首曲子的情绪从好奇、欣喜到不知所措的挣扎,最后归于曲终人散的茫然。它直白地从孩子的视角传达情绪,没有炫技也没有刻意的情感烘托,只是诚实地讲述那一段经历。

  如果古原只是单纯地想做一张专辑,那陈毓和南川或许都不是最佳人选。可他希望用这张专辑讲自己,讲友情、讲爱情、讲梦想、讲挣扎,那么演奏的人是谁对古原来说就有很大的意义了。

  不会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当时的古原,也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明白这些曲子想要表达的意思,所以陈毓是古原的不二之选,南川也是。

  当下古原递给陈毓的曲子并没有多难,他知道即便陈毓手腕受过伤也充分可以完成。

  古原觉得梦想是很私人的东西,没有谁能代替谁,他当然也代替不了陈毓。正如他所说,他不信陈毓这些年没碰过琴,也不信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拉琴,书房里那把擦得锃光瓦亮的小提琴就是最好的证据。

  所以此时,他放下乐谱就走,并不想给陈毓拒绝的机会。

  走到门口时,陈毓忽然说了声:“谢谢”。

  古原笑笑,开门离开。

  周舒宴和杜梨一共需要完成三首曲子,不过他们对古原那些曲子熟得很,说来什么就来什么,几乎都用不着彩排。

  这其中包括他们兴之所至共同创作的《林中狐步幻想曲》,还包括一首《长夏》。

  《长夏》是古原前几年创作的一首追忆大学时光的曲子。温柔的曲风如同身处清凉的夏夜,听“老气横秋”的作者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笑呵呵地讲起当年的故事。

  《小小豆丁》之后,古原用这两首曲子讲述他最美好的四年。

  接下来,到了南川登场的时候。

  古原和南川共同演奏两首曲子。

  一首是《搁浅》,讲述困惑和挣扎,讲述他们被捆绑在台上的那些年。

  另一首是写给陆长淮的那首《秋夜》。

  至此,古原过去的故事都已经讲完。专辑的最后一首曲子,他要讲未来。

  这首曲子由弦乐四重奏加长笛和竖琴共同完成,取名为《繁花盛开》。

  弦乐四重奏中,古原是第一小提琴,杜梨是中提,周舒宴是大提。第二小提琴、长笛和竖琴,他们邀请了大学时的同窗好友。

  从找录音师、录音棚到抽时间彩排,专辑真正开始录制的时候已是十月中旬。彼时,古宏俊已经被拘留。

  录制当天,几个人第一次完完整整地聚到一起。

  没有太多寒暄的话,他们时间太紧张,最忙的南川只能抽出今天这一天的时间。好在大家专业水准都摆在那儿,又已经彩排过多次,没人担心录制会不顺利。

  古原简单介绍过录音师,叫上陈毓一起进了里间做准备。

  控制室中,杜梨隔窗看着他俩,挺感慨地说:“这可是当年轰动一时的两位神童,以前怎么敢想他俩有朝一日还能站到一起?”

  “是啊,毕竟陈誉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周舒宴附和道。

  “那就让我来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非要跟来的小疯子端着台摄像机拍来拍去,说要义务帮他们拍摄纪录片。

  古原和陈毓虽然时隔这么多年才重新合作,但当年的默契还在,这首并不算难的《小小豆丁》竟然两遍就过了。

  收琴的时候,陈毓笑着捏了捏有些不舒服的手腕:“还有点儿意犹未尽是怎么回事?”

  古原笑着说:“不用意犹未尽,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拉琴。”

  《林中狐步幻想曲》和《长夏》的录制同样顺利。他们三个实打实地在一起泡了四年琴房,这两首曲子讲述的又是他们自己的故事,表达起来毫不费力。

  非常离谱的是,杜大小姐录制一结束就憋不住了,一边流泪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哎呀烦死了,妆都要花了。”

  当年的一切太美好,这两首曲子太美好,以至于她想到如今依然挣扎在泥潭中,已经瘦了一大圈的古原就忍不住落泪。

  控制室里的陈毓听完这两首曲子同样百感交集,不知是为自己错失的美好青春还是为古原。

  只有南川关注的点奇奇怪怪:“我怎么觉得古原不同阶段遇到的都是特别优秀的人,只有我是拖他后腿的呢?”

  陈毓笑笑:“你不优秀吗?”

  “可能只有那么一点点优秀吧”,南川笑着说。

  这会儿已经到了中午,一帮人稍作休息,下午接着录。别人倒还好,古原是实打实要一首接着一首拉,太累了。

  他依然没什么胃口,但在这帮朋友面前他就算做样子也得多吃点儿。只是今天大家好像都特别亢奋,聊什么的都有,动筷子的不多。

  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古原的同学,就连南川和小疯子都是校友,只是比他们小几届,唯独陈毓像个外人。

  他们聊哪位教授哪个食堂的时候陈毓完全插不上话。古原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低声问:“如果你的手腕有希望能恢复,你想折腾一趟吗?”

  “什么意思?”

  “前段时间联系到一个专家,我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了,他说你有空可以去看看,也许有希望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

  陈毓一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谢了,不过算了。日常生活不受影响就不折腾了。我都三十多了,这些年虽然偶尔拉个琴但也仅仅就是娱乐,你要真让我再下那个功夫去死磕、去练,我恐怕静不下心了。”

  古原点点头:“嗯,回头我把联系方式发你,万一哪天改主意了你自己联系。”

  “行。”

  ……

  下午的录制从一开始就不太顺利。古原和南川一起演奏的这两首曲子哪一首都不轻松。

  有时候录音师说错音了,有时候他俩自己就先停了。

  录《搁浅》,南川忽然找不到那种自我怀疑、自我审视的状态。改录《秋夜》,古原又总是控制不好情绪。

  周舒宴见状起身喊了暂停。他把古原叫出去抽烟,让杜梨去帮南川找找感觉。

  楼顶,周舒宴点上一支烟问古原:“琢磨什么呢?”

  “琢磨什么?当初写的时候回忆起来都是美好,现在……”

  古原抽了一口烟,长长地吐出口气:“现在想得太多,都开始害怕了。”

  周舒宴沉默片刻道:“我一直没问你为什么非要这个节点做这张专辑。我是看你最近状态不错才没问的。现在,我想问问,你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古原垂头笑笑,坦诚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怕有什么意外,怕那样美好的秋夜再也看不到了。”

  周舒宴眯了眯眼,没问他古宏俊都进去了你还能有什么意外,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只是警告般地看着他说:“你知道你不能有什么意外吧古原?”

  古原偏开视线点了点头。

  “知道就拼尽全力,想都别想别的可能性。你能一走了之两年没个人影,最后让人家来参加你的葬礼吗?你混蛋吧你!”

  除了面对小疯子,周舒宴很少有这种直截了当骂人的时候。古原笑笑说:“不好意思,让周老师跟着上火了。放心,你不说我也会拼尽全力,我哪敢去当那个混蛋?”

  说是这么说,他又哪敢保证没有那个万一。虽然现在古宏俊已经被拘留,可他的狐朋狗友耿晔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在外面逍遥快活。古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们不会放过他。

  这会儿他灭了烟,做出一派轻松的样子:“走吧,赶紧回,再磨蹭不知道要录到什么时候去了。”

  周舒宴盯着他说:“记着你的话古原。”

  ……

  一回到录音棚,小疯子就怼着他俩一通拍,嘴里念叨着:“我们家周老师又拉着原哥谈心去了。他怎么那么爱跟人谈心呢?当自己是知心大叔吗?”

  古原凑到他镜头前,笑着说:“快别拍了,你家周老师让我惹毛了,快哄哄。我录音去了。”

  这个暂停叫得效果显著。南川找到了感觉,古原也准确地表达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两首都录完,南川说:“我好像今天才明白你那句‘你不该止步于此’是什么意思。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做音乐原来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儿。状态不对有人帮你找状态,一遍不行就来两遍,每一遍都在突破自己的上限,突破了才知道我原来也可以到达这个高度。”

  古原笑笑:“自信点儿大师,你要真不行咱俩也不能搭这么多年。”

  “嗨,我以为咱俩能搭这么多年全靠我长得帅。”

  ……

  最后一首《繁花盛开》就像一幅慢慢铺陈开来的春日画卷。野草破了土,柳树抽了芽儿,冬日里沉寂的一切缓缓苏醒,处处都是生机。

  竖琴和长笛为这首曲子增添了活力,它们代表的是古原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花开、风暖、阳光好。碧草如茵、水趣盎然。

  小提琴轻快的节奏讲述着山间的清晨。

  太阳刚刚升起,山里吹来的风还有些凉。送菜的车早早停在餐厅门口,陆长淮打开了浇花喷头,水汽带着花香被风吹进鼻腔,格外好闻。

  絮絮叨叨的中提像热闹的晌午。

  新鲜的食材端上桌,大脑袋叔用他的大嗓门儿吆喝着大伙儿赶紧上桌吃饭。一句句质朴的问候踏实又温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忙忙碌碌,透着生命的张扬与活力。

  大提步入舞台中央。又到黄昏,天快黑了。

  月牙儿弯弯,星空浩瀚。红酒入杯,酒香四溢。太亮的灯关上几盏,换上一身布料柔软的棉质睡衣。随便找个轻松的话题,伴着夜空说说家常话,这一天就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过去了。

  日子就这么循环往复,从天亮到天黑。春天赏花,冬天看雪,下雨了躲回屋里,天气晴朗的时候就晒晒被子。

  恍恍惚惚一年又一年,前路繁花似锦,磕磕绊绊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