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避世森林【完结】>第51章 是都没了吗?

  古原的话让陆长淮心软。他知道自己可以示弱,知道这并不丢人,但看到古原难受他又有些后悔。

  当初说起他爸妈的死,他刻意略过了那场意外,因为真相太残忍。

  今天为什么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了呢?可能因为刚才看到古原避着他打电话,他感受到了几分被瞒着的难受滋味。

  就像他当初跟古原说的——“以前的事儿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一切优先考虑你自己的感受。我唯一的要求是你不开心的时候要让我知道,有什么情绪、有什么难处都跟我说,别自己扛着,行吗?”

  当初古原没有回答,陆长淮也没再提过。

  理智上他当然尊重古原,但两人相处越久,关系越亲密,他当然也会被感情左右。发现古原情绪不对的时候,知道他晚上总睡不着的时候,他也会希望古原能稍稍敞开心扉,能让自己分担一些他的痛苦。

  那晚古原问起民宿那些事的调查结果,陆长淮把话说得斩钉截铁。他说他不会瞒着,说会跟古原站在一起,跟他一起面对。这些话里他藏了几分私心,希望古原能看到他的态度,感受到他的真心,别再一个人憋着。

  当下的情绪可能也是如此。他不想再有什么事儿瞒着古原,也想用自己的示弱告诉古原这没什么大不了。伤口揭开,我们互相治愈,未来就只剩美好。

  所以他问古原:“这些事你想听吗?你想听我就说说,只是可能有点儿不太好接受。”

  古原点点头:“没关系,你说,你也憋在心里很久了对吗?”

  这话没错,事发之后他没跟任何人聊过。没有跟谁说起当时灭顶的悲恸,也没有跟谁提起过挥之不去的噩梦。

  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愿意开口,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毫无波澜的湖。

  像当下这个黑沉沉的屋子,像窗外黑压压的天。

  他拉着古原躺下,捧着他的手。两人面对面,距离很近。

  “以前他们每年都会出去考察,总往各种山上跑。走过很多地方,当然也有过一些意外。摔过、迷路过、经历过大风、暴雨、泥石流……年轻时即便受伤他们也不太在乎,不过后来人上了岁数,总还是要服老,所以不管去哪儿都会带个向导,司机也都用当地熟悉路线的。

  那年中秋他们原本不打算下山的,他们给自己定的任务还没完成,但我们几个正好去那边玩儿,向导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也想回家过个节。

  约好的中午饭店见面,迟迟等不来人。一开始联系不上,我还跟他们说山里信号经常不好,不用担心。后来我也有些坐不住了,解三秋便提出他和我一起上山去接一下,剩下两个人先吃饭。

  那天下着点儿雨,不算大,不至于出什么事儿的那种雨,可是路上我却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古原抓着陆长淮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那座山很偏,路上没什么车,我一路都盯着,一直没有看到他们的车从对面开过来。离山越近我心跳越快,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不然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他们不会还没有下山。

  果然,刚刚走到上山的路上就发现他们的车撞在路边,车身已经完全变了形,地上全是血。解三秋反应很快,他经验丰富,看过现场大概就已经知道有人活下来的希望不大,所以第一时间就想把我拦在车里。

  当然,没拦住。我当时特别冷静地走过去查看每个人的状况。从我爸妈到司机,再到已经被甩出车外的向导。无一例外,全都没了呼吸。”

  陆长淮的手忽然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好像指尖又碰到了他爸妈冰冷的脖子,沾了满手黏腻的鲜血。

  古原也并没有比他好多少。心脏好像被谁紧攥着一样疼得他喘不过气,脑袋嗡嗡地响。他不敢去想象当时的陆长淮该有多绝望、多害怕。

  他咬紧牙关伸出手,死死抱住陆长淮,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好像但凡牙关松一点儿,紧咬着的那口气就得泄了。

  他不能让那口气泄掉,他不能哭,他要撑着陆长淮,不能让陆长淮反过来安慰他。

  怀里的人很久都没有动静,只是手抖得停不下来。

  从来都是陆长淮把古原抱在怀里,今天反了过来。

  陆长淮把头埋在古原胸口,紧紧贴着,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

  这样的跳动让他安心,脑海里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揭开伤疤的过程总是痛苦的。此时他好像都能闻到那天混合着血腥气的雨水味道,好像又一次感受到了当时天旋地转,头晕眼花的感觉。

  那时候好像觉得这个世界特别不真实。他死死盯着他爸妈,试图从中看出一些破绽,好让自己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假象。

  解三秋终究还是用了蛮力,把浑身轻飘飘的他推回了车里。

  后来事故现场来了很多人,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四个担架、四具尸体就摆在路边,白得刺眼。

  陆长淮隔着车窗看着这一切,像看电影一样,可解三秋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又是那么真实。身旁两个闻讯而来的好友,一个按着他的肩膀,一个按着他的膝盖,那样沉重的触感也那么真实。

  再后来,天色暗了,处理事故的车一辆辆开走,解三秋重新回到车里。

  他看过去,哑着嗓子问了一句:“是都没了吗?”

  解三秋看了他半晌,到底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

  床上的两人沉默良久,直到窗外的雨渐渐没了声响,屋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大司马大概想出去玩儿,跑上楼来嘤嘤嘤地叫了半天。没人理它,它便蔫蔫地趴在床边。

  它这点儿动静多少让陆长淮和古原换了换心情。陆长淮闷着声音说:“渴了”,古原便亲了他一下,起身开了小夜灯,去给他倒了杯水回来。

  陆长淮浑身没力气,靠在床头喝下半杯水。古原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眼眶很红,又起身把灯关了,摸黑上了床。

  由始至终,他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他知道陆长淮不会需要几句轻飘飘的安慰,他只需要有人听着,有人陪着。

  古原上了床也靠在床头,紧挨着陆长淮,牵过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陆长淮笑了一声,问他:“不管大司马了吗?”

  “一会儿管,先管你。”

  “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累。”

  “嗯,我也累,一会儿再遛他。”

  陆长淮没再说话,呆呆地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发了半天呆。

  良久,他才用拇指点了点古原的手背,低声说:“事故原因后来也查了。司机突发心梗,脚踩在油门上,车辆失控发生严重撞击。向导坐副驾,当时应该是想控制一下车的,结果不光没控制住还被甩出了车外,摔得最惨。

  你看,人世间很多事儿好像都是这样,清楚了不如不清楚,查了还不如不查。不查你能放纵自己去怀疑任何人,去怪他们、去恨他们,好让心里的悲痛有个愤怒的出口。可是查明白了,你发现谁都赖不着,最后想来想去好像只能赖自己。干吗非得那天去玩儿呢?为什么非要叫他们吃饭呢?多少个中秋都没一块儿过呢怎么就差那一个了?”

  古原刚要开口,陆长淮苦笑一声说:“我当然知道这是钻牛角尖,可是当时不钻牛角尖的话我不知道我的情绪还能发泄到哪里了。四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我好像只能恨自己。”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才补充道:“尤其是在见过阳阳以后。”

  “阳阳?”古原看向他。

  “阳阳是向导和司机的儿子。他们中年得子,高兴得不得了,可没过两年,老母亲就病了。为了照顾老人孩子,两人只能在当地接些散活儿谋生。

  原本的司机不是向导的丈夫,可当时临时说要上山接人,原先的司机没空,向导就把她丈夫叫去了。”

  陆长淮深深吸了口气,喉结动了动才接着说下去:“后来我们去了几趟阳阳家,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一开始老太太不冷不热,我们带些东西带些钱,干完活就走。后来有一次,临走的时候她忽然抓着我的手,说她活不了几天了,哆哆嗦嗦地请求我们把孩子带走好好养大。

  那时候唐一蘅和朱槿刚刚结婚不久,其实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但他们看了看我,立刻答应下来。朱槿说,孩子他俩带着总比我带着强,好歹一个爸一个妈,是个完整的家。

  后来办手续的时候老太太做主把姓改了。我知道她的意思,那会儿阳阳不到三岁,不记事儿的年纪,她希望阳阳不用记得这一切,像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好好活下去。

  唐一蘅提议让孩子姓陆。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他要给我个牵挂,怕我想不开跟我爸妈去了。”

  古原心尖一抽,狠狠闭了闭眼。

  “这些年我们总觉得阳阳还小,以后长大了再跟他说这些事儿比较好。可我心里其实还是害怕的,我怕他知道以后怨我恨我,再也不认我了。”

  古原马上说:“不会的哥,阳阳不会。”

  陆长淮在黑暗中摸了摸他的脸,良久才叹息般说了一句:“嗯,不会,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