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避世森林【完结】>第28章 月亮疤

  大半夜两个电话打完,古原睡意全无。握着手机在床边坐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回过神来才发现手抖得不像话。

  仓皇起身去窗边找到了烟盒和打火机,哆哆嗦嗦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窗外夜色浓重,残月高悬,山间的风穿林而过,挤进窗缝。刚刚从温暖被窝中钻出来的古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看,人在温暖的地方待久了,竟连这丁点儿秋风都受不住了,他抽着烟想。

  也不知是在跟谁赌气,古原忽然起身开了窗。屋外的寒风争先恐后涌进来,他面色从容地坐回沙发上,轻轻咬了一下烟嘴,在烟雾缭绕中微微眯了眯眼。

  人生这条路又苦又寒,所以人人拼了命往阳光下走,也努力去寻找一点儿难得的甜。可当你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只鸟,飞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某天偶然飞过一面镜子,恍然发现自己身后竟然有条线——原来你只是一只风筝,线在别人手里。

  你想割断那条线?当然可以。痛快一点,一刀斩断。你终于可以往更高处飞了,可你再往身后看看,那条线真的断干净了吗?是不是还留了点儿尾巴?你飞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无声无息却寸步不离。

  好像再没有别的办法。经年累月,它已经化成你的血肉筋骨,成为你的一部分。

  你得学会跟它共处。要习惯在翱翔的时候被扯痛,要学会在突如其来的失衡中拼命不坠落,还要记得你是为了什么而飞——是为了摆脱身后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是为了去到太阳下,站到更高处,还为了祈求一点好运气,向命运要一颗糖。

  所以你不能低头,不能后退,风要来就让它来,雨要打就让任它打,只要还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你就不能停下。

  古原抽了一支又一支烟,握着手机坐到天光大亮,窗外死气沉沉的夜终于被柔软阳光驱散。

  送菜的车来了、胡缨照常踩着高跟鞋忙忙碌碌、隔壁院儿大司马被放了出来、陆长淮又拿起了浇花喷头……

  这时候他紧绷的神经才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集中在头顶的血液渐渐回流,四肢慢慢暖和起来。

  他像刚刚睡醒一样,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手机揣进兜里下了楼,不自觉地又往隔壁去了。

  陆长淮正在浇那两块小菜地。隔着一道门,古原张了张嘴,没出声,沉默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直到大司马发现了他,高高兴兴地叫着朝门边跑过来,陆长淮也转了身,他才装作像刚过来一样,笑着说:“早,好点儿了吗?”

  “没事儿了”,陆长淮走过来给他开门,“一点儿小感冒而已,倒是睡多了浑身酸疼。”

  “那我们去遛狗?”古原摸着扑在身上的大司马说。

  “行。”

  陆长淮说完忽然浅浅皱了下眉。

  距离近了,他才发现古原脸色不太好看,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再一看耳后那张创可贴——边缘湿了、还是梯形,连角度都跟昨晚一模一样。

  “啧,先进屋。”

  看他刹那间变了脸色,古原一愣:“怎么了?”

  陆长淮又看了他一眼——古原状态不太对,具体哪儿不对他说不上来,只是那张带着笑意的脸怎么看怎么别扭。

  关于这个人的一切过往,陆长淮从来没有问过。不管从哪个角度讲,不问都是最好的,这会儿却忍不住想问一句了。

  话到嘴边,他又压下去,只说:“创可贴湿了,我帮你换一个。”

  古原摸摸耳朵,实在没找到拒绝的理由。

  两人一起进了屋,陆长淮抬抬下巴示意古原先坐,自己去找药箱。

  客厅那组浅棕色沙发看上去有点儿不近人情,古原挑了个正对院子的位置坐下,捞了一只棉线编织的抱枕抱在怀里。

  昨晚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时竟然有些紧张。想起昨天那带着细小电流的触碰,他耳朵又不自觉地动了动。

  手机在兜里忽然震动起来,他摸出来看了一眼,是周舒宴。

  陆长淮上楼去了,古原悄悄起身走到窗边,接起了电话:“有消息了?”

  “嗯,早上给我打电话了,没什么事儿。手机被扣下了,他用别人电话给我打的。问我你电话来着,我想了想没给他,让他有事儿找我。”

  古原挺无奈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闲的?”

  “谁说不是?”,周舒宴叹了口气,“他顶多也就两天联系不上你,转头补张卡微信就能登了,你就当消停两天吧。哎话说回来,我电话怎么那么好打听,次次都能让他打听到。”

  说起这个,古原忽然想起前几年有段时间他失眠得厉害,手经常抖得拉不了琴,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又开始嗜睡,没白天没黑夜地睡了好几天。那段时间他没有演出安排,古宏俊自然也没有找他,倒是古意辗转问到了周舒宴的电话,打听他的消息。

  那时候他语气听着挺着急,周舒宴便安慰了几句,说你哥只是状态不好,不用担心。谁知古意一听这话却急了:“只是状态不好?状态不好到连我爸生日都忘了?他天天忙得见不着人,最近好不容易有空都不能回家陪我爸过个生日吗?我们都在等他吃饭,他倒好,手机都不带开的。”

  当时周舒宴就觉得这弟弟不是被哄骗了太久就是单纯地傻到家了,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懒得跟他讲道理,二话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今早又接到古意的电话,周舒宴没多热情,公事公办地告诉他:“古原没事,管好你自己就行。”

  那边古意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跟周舒宴掏心掏肺地说了半天,话里话外都是想要个古原的联系方式。周舒宴铁石心肠,不吃他这套,只说:“你有事联系我就行,真为他好就让他过几天消停日子。”

  这话说完古意便无话可说了,道过谢就挂了。

  这会儿周舒宴忍不住跟古原说:“你可以说他以前傻,也能说孩子现在醒悟了,打算当个好弟弟了,都没问题,但是古原,你记住,你不欠他什么,也没有义务去配合他,明白吗?”

  这话说得虽然有些冷漠,但从古原的角度来看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就他目前这个状态,不管怎么说都该优先考虑自己。

  古原沉默好半晌。

  他想起古意小时候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烦人样,到底还是不能像恨古宏俊和阮依楠一样去恨他。何况,从另一个角度讲,古意又何尝不是这个悲哀家庭的受害者?

  他叹了口气说:“舒宴,我只是不想让他变成另一个我。”

  拿着药箱正要下楼的陆长淮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了顿,又退了回去。古原话音里都是疲惫,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没什么力道的一句话落到陆长淮耳朵里却听得很不是滋味。

  他退回卫生间洗了个手,过了一会儿才重新下楼。古原已经坐回了沙发上,看上去没什么异样,见他下楼还指了指院儿里的菜地,笑着说:“我刚看见它们发芽了。”

  陆长淮悄悄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什么都没问,配合他说:“嗯,出来几棵了。”

  “你说是不是昨天晚上风大把土吹跑了所以芽儿露出来了?”

  “有可能”,陆长淮走过来站在他身后,把他脑袋按低一些,拆掉了那块创可贴。

  古原抱着抱枕的手指紧了紧,语气却不显:“现在天冷,它们得长45天,不知道大司马会不会放过它们。”

  “我也得放过它们”,陆长淮一边消毒一边说,“你洗澡要注意一点,伤口大感染了就麻烦了。”

  他说着拿出手机拍了一张伤口的照片给古原看:“看,边儿上都是红的。”

  其实从昨天到现在古原还没看过伤口。伤在耳后,想看看还挺麻烦,何况他一点儿也不想看。这伤怎么来的,别人不清楚他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这会儿他看了一眼陆长淮递过来的手机,有心想缓和一下气氛,打趣道:“还有个弧度,像月亮,就算留疤也是月亮疤,好看。”

  陆长淮在他耳边低笑一声:“心态挺好,但是要当回事儿好吗?”

  他语气太温柔,古原弯得不太走心的嘴角僵了片刻。

  此时大司马正在院儿里玩儿球,小菜地刚刚浇过,湿漉漉的泥土点缀着零星嫩芽儿。昨晚的疾风消失得无影无踪,柔和的阳光洒了半个客厅。爬在古原肩上,瘫在陆长淮手上。

  古原面前的小茶几上有一只素白的矮花瓶,昨天他送给陆长淮的那束野花插在里面,开得正好。

  身体因为紧张有些僵硬,心窝却酸软,古原轻轻吐出一个“好”字,收了虚假笑意。

  陆长淮拆好一块大号创可贴,比着伤口的位置轻轻按上去,然后逐一固定好四个角。

  古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指尖隔着创可贴传递到耳后的温度,先是左上,接着是右上,然后是左下和右下。贴得小心翼翼,想必应该是方方正正的。

  紧接着身后的人站直了,带起一阵几不可察的风:“好了,吃点东西再去遛狗吧,冰箱里有馄饨,吃吗?”

  没等古原说话,他又说:“算了,你不能吃辣的,馄饨不放辣椒油不好吃,我去看看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