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阳光,已经有些热辣。

  黎英睿把车停到别墅门口,拧开矿泉水润了润嗓子。昨天下午,他已经把黎建鸣骗去了黎巧怡家。黎巧怡也不含糊,直接给关到三楼的无窗卧室,甚至都没给饭吃。

  而今天,黎英睿就是来解决乔季同的。他的目的很明确——把人撵走,然后把这闹心的别墅出手。

  拿他钱乱搞的龌龊事,已经够够的了。就算他想做慈善,也没兴趣接济鸭子。

  等了十分钟,乔季同出现了。穿着白色连帽衫,水磨牛仔裤,挎着个帆布兜。瘦尖脸,短人中,惨白寡淡,一股子薄命味儿。

  黎英睿下了车,鄙夷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三四秒,乔季同率先别开眼神。默默地刷了指纹,推开院门。黎英睿在他身后,皮鞋都没脱就往屋里走。

  乔季同略显局促地招呼:“您请坐,我去泡茶。”

  “不用了。”黎英睿快速而冰冷地说道,“你不是这里的主人,也没有招待我的资格。我只有三十分钟,刚才等你已经花了十分钟。”他坐到沙发的主位上,掏出档案袋扔到乔季同面前,劈头问道:“冯康是你什么人?”

  乔季同一听到冯康,脸上浮出惊恐的神色:“是我大姑父。”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还有一段证明你和鸣鸣关系的录音。说我家鸣鸣威胁你做同性恋,找我要50万的赔偿款。”黎英睿翘起腿,踢了踢茶几的玻璃板。档案袋被震得一跳一跳,像片挂着血丝的猪肝。

  乔季同把档案袋里的东西倒出来。看清的瞬间,他脸唰一下白了。手指在一堆花花绿绿中来回拨着,最后拈起那张高清的自拍,呆呆地看了半晌。

  “您...给他钱了吗?”

  黎英睿冷笑一声:“那你以为这些东西怎么在我手上?”

  一阵沉默后,乔季同缓缓站起身,对着黎英睿鞠了个九十度的深躬。

  “黎先生,我真心喜欢建鸣。和他在一起完全处于自愿,绝不存在任何胁迫或者拐带。这笔勒索款,我会去向冯康讨。要是讨不到,我会负起责任还。至于冯康对建鸣,您以及黎家所有人的伤害,我万分抱歉。”

  黎英睿上下打量着乔季同。觉得这个人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一身便宜货,却把腰杆绷得很直。没受过高等教育,却能简洁精确地措辞。难堪得满脸通红,却还能语气平稳,逻辑清晰。

  总之,这不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的人。看不穿等同于危险。他那个傻弟弟太过单纯,万不能和这种城府极深的穷人牵扯。

  打定主意后他的语气更加强势:“你的道歉我不接受。你也不要再见鸣鸣了。”

  乔季同抬起脸,含着眼泪问他:“为什么。”

  “还为什么。”黎英睿怒极反笑,指关节铛铛敲着桌面,“你当同性恋是什么能宣扬的好事情?黎家的脸面都被丢净了!”

  乔季同语气坚定地道:“黎先生。性向和脸面没有关系。”

  “鸣鸣要是别人的弟弟,别说喜欢男人,就算是人妖,都跟我没关系。但他姓黎。总而言之,我不会同意。”黎英睿开始收拾茶几上的照片,“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一定要和男人好,也不能是跟你。带着这么一帮穷凶极恶的亲戚,我们黎家不敢要。你也别妄想飞上枝头了,那五十万不用你还,就当我买了个清净。”

  他收拾好照片,看了眼表:“给你三天,搬出去。这房子我会出售,你以后也不用来碰运气。”说罢拎起包大步离去。临出门前,又回头剜了乔季同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希望你好自为之。”门关上了。

  乔季同垂手站在阳光里,脸上挂着两行眼泪。半晌,他打了个摆子,重重跌倒在地。---黎英睿从生态园出来,去洗浴中心好好泡了个澡。

  说到洗浴中心,全国大概可以按照“南方洗浴”与“北方洗浴”来分。北方洗浴又能分为“关外洗浴”和“关内洗浴”。

  在关内,洗澡已经不仅仅是洗澡,而更像是一种最高规格的社交仪式。泡搓按蒸一条龙,吃喝玩乐全解决。家庭聚会、相亲交友、黑道谈判、商务接待的尽头都是泡澡。而关内的澡堂子,风格也经过了好几代的进化。从男人听了嘿嘿嘿,到神像罗马柱,再到水晶灯大皇宫。历经岁月的洗涤,如今已经进化成了性冷淡ins风:北欧性冷淡,东方性冷淡,工业网红性冷淡,怀旧性冷淡...黎英睿常去的是一家日式庭院洗浴。日式庭院,最注重营造宁静的氛围。古朴有禅意,能让他沉下心。最重要的是,这里只要花钱,就能有个独立的庭院——视野里一直是悠闲的美景,而不会突然入镜一个肥硕的光腚。

  黎英睿把自己泡得飘轻,才开车回了公司。晚上十点,公司里已经没人了。

  他开了走廊灯,抻着懒腰往里走。

  住了三天院,工作积了一沓。明天又是周五,晚上得去接瑶瑶回家。所以今晚他打算直接睡在公司,把案头工作好好处理一下。

  还没等走到办公室,就见一个大黑影从里面冲了出来。

  黎英睿差点没吓跳起来:“大半夜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去医院,护士说你下午出院了。你家也没人。”肖磊蹙着眉上下扫描他,“你上哪儿去了?吃没吃饭?”

  黎英睿看到他眼里的担心,心一下子软了:“去洗了个澡。”说罢又瞥到肖磊手里的铝箔袋,微微偏头:“那是给我做的?”

  “萝卜炖牛肉。”肖磊眼神开始闪躲,声音也小了下去,“网上说哮喘,吃白萝卜好。”

  “你有心了。”黎英睿拧开办公室门,“进来吧。”

  这些日子,黎英睿头一次主动让肖磊进办公室。他受宠若惊地跟着进了屋,局促地坐到沙发上。

  黎英睿拿了两个一次性的塑料勺:“你也没吃呢吧。”

  “我没整多少。”

  黎英睿把勺子放到他跟前:“当陪我吃。”

  拆开铝箔袋,饭盒上还裹了两层毛巾。即便如此,也凉得和体温差不多了——这小子估摸找了自己一下午。

  黎英睿喝了口汤,点头称赞:“手艺不错。”

  肖磊没敢看他,也没说出话。只是抬手摸了摸脖子。

  “这次你有功。”黎英睿又道,“想要什么奖励?”

  肖磊摸脖子的手顿住了。他缓缓地掀起眼皮,就见黎英睿正看着自己微笑。

  屋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暗暧昧。黎英睿刚洗完澡,没打发蜡。红润着脸颊,蓬松着头发,慵懒松弛地浸没在阴影里。

  平日子都整装的人,偶尔散装一下子,说不上来的性感。

  肖磊被这样的性感蛊惑,缓缓前倾身子。

  两人离得很近,这一倾身,几乎要和脸贴脸。他直勾勾地看着黎英睿的眼睛,喷着滚烫的吐息:“我想...叫你声睿哥。”

  这声低沉的‘睿哥’,像是一句蛊惑的咒语,在黎英睿的身体里唤醒一片细密的战栗。

  他没说话,站起身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缓缓吐了口气。

  “这算什么奖励。我记得你说过家里有俩孩子?现在住的地方有点小吧,给你换个大点的。位置不远,就在生态园。”

  “我不要房子!”肖磊起身走到他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不要钱,也不要房子。我就想叫你一声睿哥。”

  黎英睿看着玻璃上两人模糊的倒影,半晌没说话。

  “黎英睿。”肖磊声音都带了颤,“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

  黎英睿肩膀明显僵了下。不配吗。

  这小子连名带姓地叫他,他都没纠正过。带到外边的生意场上,又总是犯蠢错。但即便他当时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事后苛责。

  总之,他对肖磊的纵容,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况且这声‘睿哥’,听起来还比‘黎英睿’尊敬得多。

  那为什么不肯答应。

  黎英睿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这个要求像是对他底线的一次试探。如果他答应,那么这条底线就会越撤越后,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攻城掠地。

  “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黎英睿看着窗外璀璨的霓虹,换上了严肃的口吻,“我允许你连名带姓的叫我,就已经够意思了。按理说,你该称呼我为‘黎总’或者‘黎先生’。”

  肖磊撇过脸,觉得鼻子里被灌了醋,又酸又堵。

  陆昊可以。自己不行。说到底,还是不配。

  给脸不要。轮不到你。寒酸东西。摆正位置。

  黎英睿的话,再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再结合所谓‘道歉’之后的那些疏离,他忽然就开窍了——他终于明白在黎英睿心里,自己算什么东西。

  肖磊挠了挠人中,强行掩盖自己的难堪。想说两句挣面子的话,嘴又像是被强力胶粘住了。半晌,终究是什么都没说,沉默着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呜,乔宝,我命苦的乔宝。

  哎,磊子。我可怜的磊子。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