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代表软弱,李未末不喜欢软弱,更不喜欢让自己在别人面前展露出软弱的一面,软弱就会受欺负,他从很小就认识到大部分时候,要靠勇气和拳头才能解决问题。

  李未末下意识要反驳,他想说分手有什么可怕的,但接触到蔡鹄宇一双烁烁明亮的眼睛,仿佛穿透皮肤骨骼看进他的内心深处,李未末突然又失去了底气去讲违心的话。

  他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无论是怕韩拓分不清对自己真正抱着哪种感情,还是缺乏勇气了解对方在这十年里的恋爱经历,亦或是日后面对韩拓再一次离开的可能性,归根结底,李未末对他们在一起的未来是没有多少信心的。

  甚至可以说,信心匮乏到零。

  这十年的分离,对李未末的影响,比他自我想象的,要沉重而压抑的多,只是李未末一直将关于韩拓的所有锁在心里,假装不在意,假装的自己都忘了真实的感受,日积月累变成了堪比潘多拉魔盒的东西,他催眠般控制住了自己不去打开,对突然出现的钥匙本身却无能为力。

  再强力的香皂也无法洗干净自己,再强大的内心也难以安抚本能的躁郁。

  “小末,”蔡鹄宇干干净净解决完一根鸡大腿,抹抹嘴巴劝道:“不管啥样,咱不能憋着。研究表明人憋久了身体会出大问题,女的会乳腺结节,男的会肾亏精虚我告诉你。”

  李未末看蔡鹄宇又拿起一对炸鸡翅开始啃,突然就特别羡慕蔡大眼儿这份洒脱,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白开水忽然有了酒精的成分,脑子昏昏,嘴巴却放开了。

  “我没法相信他,不是说人品,而是我觉得他分不清与我在一起到底是为了爱情,友情,还是别的什么感觉更多,你没有见过我俩小时候几乎形影不离的样子,同学起外号说我们是连体婴,他对我是那种,”李未末的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那种我觉得根本早就不该存在的滤镜,或者说负担,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我,我不知道,总之就是......反正你懂吗?”

  李未末有些语无伦次,最后还是放弃地垂下手。——蔡大眼儿怎么会明白自己这些纠结的情绪,他是那么简单又想得开的一个人。

  没想到蔡鹄宇看着李未末,说:“我懂。”

  李未末没有表情地扯了下嘴角。

  蔡鹄宇牙齿咬掉塑料手套,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摆出一副准备开始认真说教的表情,对李未末说:“我真懂啊。”

  “那,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我觉得对你现在这种心理还是有点借鉴性。”

  李未末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就因为这操蛋玩意儿被发现不好使,”蔡鹄宇不留情面地戳戳自己胸口,“我爸妈对我多宝贝你最清楚吧。我告诉你现在他们已经算很好了,小时候才夸张,全人类毁灭都没有我一口大喘气喘得不顺溜能让他们鸡飞狗跳,我就是那天上的星星,佛塔的舍利,海底的明珠......扯远了,总之就是,只要不是对身体有害的,对心脏不好的,基本我要什么给什么,不想写作业就不写了,上课睡觉就睡了,迟到给我写假条,排名倒数被安慰不要放在心上,被老师请家长回来也和颜悦色问我晚上想吃什么,别人都是邻居家的小孩,他俩是别人家的父母,别家小孩羡慕死我,我也觉得我爸妈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听上去是这么回事啊,”李未末挠了下脸蛋,无情吐槽:“所以你才这么碎嘴子,还动不动装病吓人。不过你学习这么差,怎么考上我们学校的?”

  李未末和蔡鹄宇的母校虽不是清北复交,但在上海也是数一数二,榜上有名,绝不是随便找找关系就能进。

  蔡鹄宇没回应李未末的质疑,继续说:“我就这么一直无法无天到初中,懂了点事没以前那么皮了,但成绩也好不到哪儿去,中偏下的水平吧,初三上学期第一次模拟考结束,成绩出来那天晚上我半夜起床撒尿,路过爸妈那屋看见里面灯还亮着,门虚掩着,我随便瞥了一眼,发现我妈在哭。”

  蔡鹄宇说着叹了口气:“我爸妈对外都是挺硬气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哭这么伤心,她就坐那儿床头哭地断断续续,我爸在旁边唉声叹气的安慰,虽然他俩都把音量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到我妈说她受够了,说我这样以后怎么办, 说这成绩好大学上不了,身体又不行,真成废人了。我爸就劝她说生都生了还能塞回去换一个不成,花钱养这么大,大不了现在多赚点钱养他·一辈子算了......”

  李未末翘起嘴角:“呦,原来伯父伯母忍你很久了。”

  蔡鹄宇睨他一眼,“现在你能当个笑话听,你想象不到当时我听到那些话多震惊和愤怒,回去房间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种一切你丫的都tm是假的的感觉,那一瞬间我特讨厌我爸妈,虚伪势力又自私,明明是他们把我养成这样。又觉得他们根本也不爱我,只是义务和责任,还有沉没成本逼着他们忍着嫌弃不得不。”

  “然后你就开始发奋了,偷偷学习最后惊艳所有人?”

  “哪有那么快,”蔡鹄宇摇摇头,“我跟爸妈冷战了一个多星期,他俩还不知道为啥,大冷天一出家门就把外套脱了故意让自己生病,来回两次把自己折腾心肌炎犯了,看他俩着急上火就有种报复得逞的痛快......”

  李未末无言以对,叹服:“我该怎么评价,你可真是又勇又弱智......”

  “我在医院躺了两周,他俩还得上班,只能每天换班来医院照顾,冬天的北京冻成了冰,我妈抱保温饭盒的手上全是皴裂破开的口子,我爸骑自行车太急跟人挂了,摔得鼻青脸肿,我妈让他回去休息,他说不行不行,得陪床。”

  “我就看着点滴一点一点顺着输液管注入我的身体,突然心里就觉得,我挺不是个东西......”

  蔡鹄宇讲得口干,顺手拿起脚边的啤酒要喝,递到嘴边又停住,转而换了水杯喝了几口白开水,“这个世界上找不到比他俩对我更好,且不求回报的人了。”

  “索性你明白的还不算晚,”李未末说道,微微皱起眉,“但这跟我的事有什么关系?”

  “我的意思就是,你所在意的,也许不必非要分得那么纯粹,亲情友情爱情哪一种没有爱的成分,就连父母对子女的爱,也有责任,道德,甚至社会政策的裹挟,也会出现偏颇,失分寸,讲条件,但他们的好,总归是出于爱才做出的行为,不然谁费劲巴拉地管你......”

  蔡鹄宇指指炸鸡,又指指随餐附送的薯条,洋葱圈和南瓜球,“人是杂食动物,情感也是。”

  蔡鹄宇一套接一套:“话说回去,还是得沟通。你看我爸妈,好好聊过几次后面也会学着偶尔放放手,让他们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有心思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李未末曲起腿,揽住一边膝盖,脑袋靠上去视线正好对上被他扔到沙发一角的手机,垂着眼皮,没有表情地发着愣。

  “当然,这是我的想法。”蔡鹄宇补充道:“关键还是看你自己,想不想,愿不愿意。”

  默然片刻,李未末低声说:“难得从你嘴巴里听出这种貌似有点智慧的话。”

  “宝贝,别忘了我可比你年长一岁。”

  蔡鹄宇知道李未末这是听进去了,并觉得有点道理,开解任务完成,重新戴上塑料手套抓鸡腿吃。

  李未末撑起脑袋,在蔡鹄宇又一次把啤酒罐递到嘴边时迅速伸手夺下了易拉罐。

  “为了表达对你分享人生感悟来开导我的感谢,我要在伯父伯母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帮他们把好关,酒精不是好东西,喝这些差不多了。”

  “欸,欸......喂!”

  随后趁蔡鹄宇尚未反应过来,手背一翻把剩下半盒炸鸡盖上,“油炸的东西也少吃,不用研究表明我都知道油炸物对心脏会造成负担。”

  李未末左右抱着啤酒和炸鸡站起身,“剩下的我先没收了。”

  “不是,我还没吃饱呢!”

  李未末:“没饱锅里还有面条,可以给你加点盐和青菜。”

  “你丫的!小逼样子......”

  蔡鹄宇一着急北京话上海话齐出,他有种把自己坑了的感觉,这是多了个小爸?

  李未末不为所动,往厨房走,蔡鹄宇倒在地毯上咬着衣角伸手哀号:“放明天谁还吃啊!啤酒都跑汽了,炸鸡还脆么!吃没有灵魂的东西好比行尸走肉!”

  李未末动作灵活,语调爽利,精神头比之前明显高昂了些许,闻言头也不回仰着嘴角说:“不吃了正好,冰箱这么多菜,明天下班你给我回家,早上蔬菜汁,中午蔬菜沙拉,晚上水煮菜。”

  “.........”

  蔡鹄宇恨声:“第三者死于话多,我决定出去住酒店......快让黑皮帅哥搬回来吧!他想睡哪间房睡哪间房,爱睡哪个人睡哪个人,要什么姿势睡就什么姿势睡,我算看出来了,你俩好不好折磨的都是我,一个两个都跟有精神分裂情绪跌宕症似的,我要搬!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