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李未末睡得不踏实,梦中总是出现一些小时候的画面,树影,棋台,斑驳的光线,饭桌,球场,大汗淋漓的男孩,阳光的味道,拥抱,还有......不可置信的眼神。

  昏昏沉沉睡到日落暮合,李未末看到一小时前手机好几个未接来电,微信也有几个语音通话请求,都是陈琪打的。

  李未末给陈琪回了电话,对方咋咋呼呼说了一通,李未末权当起床铃,好一会儿思维才终于恢复清明,大概听懂了陈琪在讲什么。

  “......所以你说那个小明星怎么了?”李未末茫然地问电话那头。

  “哎呀,我刚才讲的你都没听到吗?人家要起诉你呢。”陈琪说。

  “哦......起诉我什么?”李未末讲话都是慢吞吞的,跟敲着桌子的陈琪形成鲜明对比。

  真是本人不急,旁人操心。

  “他的经纪人找到我,说你打了他家艺人,还让他脸上带伤,无法正常进组拍戏,还说你讽刺辱骂港台同胞,给他家艺人对是否还要继续在大陆发展事业产生了十分严重的心理影响,要你公开道歉和赔偿损失,不然就报警起诉你。”

  这个小明星挺会倒打一耙,颠倒是非,把黑的说成白的。

  “报就报,起诉就起诉吧。”李未末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摸了摸包着纱布的鼻头,医生还是很靠谱的,果然比昨晚恢复了正常大小,也不疼了。

  “又不是没有监控,谁先动的手一目了然,我脸上也有伤。”

  “嗯,我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说要报警估计就是吓唬吓唬你,不过......”陈琪若有所思道:“咱都不是娱乐圈的人,不了解里面的门道。那个经纪人看起来不像正经人,不说是经纪人我都以为是黑社会,你这几天还是要小心一点。”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李未末警惕道。

  “没有,但是他知道你的名字,估计要么是从那天的宾客名单上看到的,要么从其他人那里得知,总之,你还是多注意着点,现在是信息无隐私的世道了,只要花钱,什么都能给你人肉出来。”

  “嗯嗯,知道了。”李未末敷衍着点头。

  “别这么敷衍,不要不放在心上。”陈琪忍不住唠叨。

  “好的好的,谢谢陈总,给你添麻烦了陈姐。”李未末胡乱应着,但脑子里想的却是其他有的没的。

  陈琪就好像灵犀一指一样,突然又说:“对了,你还记得吃饭那天,给我们让包厢,说把你东西踩碎要赔偿的人吗?我把你微信给他了,他有没有联系你?”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岂止是联系,都已经住到家对门了。

  “......嗯,聊过两句,怎么了?”李未末决定还是暂时不告诉陈琪自己和韩拓的关系。

  “没什么,就是后来听说那人挺厉害的,手里貌似有好几个专利。城投新能源的毛主任还记得吧,那天跟他一起的那个人,就是他们公司用了他的专利,请他来做技术顾问的。”

  “嗯,挺厉害的。”李未末干巴巴地回应。

  他想起韩拓以前就很喜欢搞些小发明小创造,送给自己那些怪里怪气功能古怪的玩意儿能放满满一箱,现在有这个成果不奇怪。

  挂了电话,李未末去卫生间把鼻子上的纱布换了,卫生间建在客厅背后,一侧换气扇口对着外面过道,隔音不好,在卫生间洗澡和开取暖浴霸,过道里的人是可以听到看到的。

  李未末在卫生间就听到隔壁有声音,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急匆匆跑出卫生间,把眼睛凑到猫眼上,看是不是韩拓回来了。

  确实是韩拓,高高的一个,穿着黑色polo衫,挎着一个公文包,正在用钥匙开门,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李未末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李未末不知道他早上是几点出的门,但是昨晚从医院回来,到自己离开进家门,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半。韩拓才搬进来,还要收拾东西,具体什么时候才上床睡觉,还是没睡就直接去上班,李未末不得而知。

  “厉害的人仿佛都不用睡觉一样......”李未末嘟囔了句,随即又提醒自己这跟他有什么关系,韩拓是韩拓,李未末是李未末,又不是小时候了,很多东西早就变了。

  不过理智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再去关注韩拓,但李未末还是控制不住会想起这个人,之前只是几句微信信息就让他被毒虫蜇了一般,混乱好久,现在微信里的人就住在隔壁,离得那么近......

  韩拓现在在做什么?是在煮东西吃,洗澡,睡觉,还是收拾房间,抑或是把电脑带回家中继续工作?

  应该是在工作吧,公文包一看就放了电脑在里面。

  李未末搓着头发晃了晃脑袋,“别再想了,别再想他了......”

  李未末洗了把脸,换下睡衣,还是那一身大T恤短裤,提拉着人字拖,准备下楼吃饭。

  经过603室的时候,虽然尽力想要坦然以对,但还是忍不住做贼心虚一般,生怕让里面的人听到,踮着脚哧溜一下赶紧钻进了电梯。

  到了平时光顾的餐馆,李未末依旧坐在户外靠门的位置,他在微信上跟蔡大眼儿插科打诨,听他发语音说自己跟天坛公园一个晨练的大爷吵架,结果自己先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地倒下了,把那大爷吓个半死,再也不敢倚老卖老,乱占别人的位子。

  “那老头儿,惯的他,真让人搓火儿——”

  蔡大眼儿是地道的北京人,讲一口流利的京腔儿,就跟东本人一样,再普通的事经过他的嘴讲出来,总带着莫名的搞笑,李未末最喜欢听他说话,每每都被逗得直乐,蔡大眼儿就会挑眉摇头,无语地问他有这么好笑吗?您这笑点也忒低了点儿吧。

  跟蔡大眼儿处时间长了,李未末有时也会冒出几句北京话,诸如逗闷子,麻溜儿,您nei,之类的。

  李未末一边哈哈笑着,一边给蔡大眼儿发语音,“哈哈哈你这戏也太绝了,但你别老用这招儿,听过狼来了的故事没,小心人家告你碰瓷儿——”

  “可以拼个桌吗?”旁边有客人问。

  李未末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表示可以。

  哪怕不是周末,这一片的夜市也相当热闹,桌子不够是常有的事,李未末一般不会拒绝。

  他咧着嘴朝对面要拼桌那人随意瞟去一眼,笑声拖着机械的尾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脸上的笑容如同冬日的溪水,能看到缓慢冻结凝固的全部过程。

  李未末想拒绝。

  但已经来不及了。

  韩拓在他对面坐下,还是那件黑色polo衫,短袖以下露出紧实却不过分粗壮的手臂肌肉,没有之前那种肱二头肌呼之欲出的膨胀感,这么看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当然,也可能是换了件比较宽松的T恤,总之整个人比停车场重遇那日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韩拓的鼻梁很挺,眼睛是偏窄,长的类型,唇形饱满不薄,下颌线流畅分明,跟李未末一眼吸引人注意的漂亮不同,是那种越看越帅气,持久度高的耐看类型。

  谁能想到他以前是个黏糊糊的圆脸小子。

  持久度高的帅气韩拓虽然上了一天班,依然发型齐整,衣服裤子上连个多余的褶子都没有,只把皮鞋换成了运动鞋,规规矩矩踩在地上,胳膊肘搁在桌子上,双手手指交叉,看向李未末的眼睛微微眯起。

  反观李未末,乱蓬蓬的头发一如既往左一簇,右一根的翘着,洗变形的宽大T恤因为穿着舒服一直舍不得扔,上面隐约还能看到黄色棕色的油渍,短裤同理。

  一只脚勾着人字拖,另一脚因为跟蔡大眼儿聊得太high而踩在椅子上,露出人字拖鞋面上,被他踏在脚下小怪兽的图案,看见韩拓刹住笑之前,还在毫无形象,四仰八叉地,用蹩脚的北京话逗乐儿。

  四目对视。

  “我好像,”默了一刻,韩拓顿了顿,说:“看见你的内裤了。”

  李未末顺着韩拓的视线往下,一直看到自己翘在椅子上的大腿,被夜风吹的忽扇忽扇的松垮大短裤里,裆侧边处破了一个小洞的内裤衩子正在大喇喇地,向桌对面的韩拓挥手招摇。

  李未末皮肉一紧,连忙放下腿,穿好拖鞋,并拢。

  李未末大部分时间都宅在家,出门又是在晚上,白天也包得严严实实,雌雄都难辨,被小区居民当成怪人躲着走,打扮成什么样自然没人看,他自己也浑不在意,在自家小区门口吃饭,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至于那些有时会路过偷瞄他的女生,李未末对她们没任何想法,自然也不会特意为了那些人拾掇一番。

  但今天,他居然有些许懊悔,自己为什么没穿得得体一点来吃饭。

  这不显得他跟韩拓的差距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