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倒流回两个小时之前, 江窈一定会在江瑰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就自欺欺人地当做没有听见。
他在极度情绪失控的一瞬间,甚至自私地在想, 就算宁枳真的被人带走了又怎么样,他的身手那么好, 手下那么多,一定会没事.......而且就算他赶过去了,又能做什么?
反正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可舒眠不是宁枳。
舒眠是这个世界上最依赖也是最喜欢他的Omega,那么脆弱,又那么乖巧, 也最最离不开他。
他当初为什么不能再犹豫几秒钟, 为什么不能为了舒眠留下来, 为什么就要这样头也不回地走掉呢?
如果他留下来了,今天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舒眠不会被带走, 不会被伤害, 也不会就这样消失在他面前, 让他想念的快要发疯。
江窈想,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没有照顾好他。
如果不是他, 舒眠就不会认识蓝竹烟, 也不会被他带走。
是他害了舒眠。
这个莫名其妙又显得疯狂的念头像是一颗种子般在江窈的心中扎根下来,被愧疚和悔恨灌溉着, 迅速长成了参天大树。
心中的阴影迅速将残余的理智遮盖住,等江窈反应过来自己完全沉浸在满是消极和阴郁的念头里时, 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陡然惊醒了过来。
他的指尖此时死死地掐着掌心, 力道大的将那长着薄茧的皮肤都刺破了,伤口外翻血肉模糊,滴滴答答的鲜血顺着指尖淌了下来。
这样鲜红血腥的场面将舒歆吓了一大跳,她瘫坐在地上,捂着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江窈:
“你.......”
“我没事,舒歆姐。”江窈像是没有感到疼似的,在看到伤口的那一瞬间才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如梦初醒地放开手,喃喃道:
“我要去找舒眠。”
“对,我要去找舒眠。”
话音刚落,他的双腿便不受控制地向外走去,如游魂般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大脑眩晕,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扭曲的时空般发生了变化。
但他的后背落在舒歆的瞳仁中时,却依旧挺拔没有变化,像是再大的打击和变故都不能完全将他打到在地。
因为他已经从一个吊儿郎当的alpha成长为了一个有责任心、懂担当、学会为他人遮风避雨的人。
他先是舒眠的爱人,一名设计师,最后是他自己。
在这一刻,江窈忽然明白了,自己此后的一生将会为了舒眠而活,就像舒眠对他一样。
“江,江窈........”
看着江窈反常的动作和神情,舒歆死死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去看江窈身上的伤口和低落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绵延刺眼的鲜血,脸色发白地叫住了他:
“你去哪?”
“........”
江窈听到声音,动作一顿,像是被按下了慢键,一格一格缓缓回过了身。
他的神情此刻是出乎意料的冷静,让人看不透那层冷静外皮下的汹涌情绪和想法:
“我去找舒眠。”
他道:“舒歆姐,我会找到他的。”
他一字一句,像是某种誓言:“我会找到他的。”
“.......”舒歆看着江窈坚定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几乎要失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恍惚了片刻,不知道是在想江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或许,江窈本身就是这样的人,或许.........舒眠说的没有错,他的心上人,他的alpha,本身就是那样冷静果敢的人。
“.......好。”
不知过了多久,舒歆听见自己开了口,尽管那语气里按着艰涩和颤抖,但却不乏信任和笃定:
“我等你带绵绵一起回舒家。”
她说:“江窈,别让我失望。”
江窈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舒歆一眼。
片刻后,他动了动唇,声音极轻,却暗含力量,在那一瞬间,几乎像是给舒歆打了一阵强心剂一般,让对方在那一瞬间,有了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放心吧,舒眠会好好的。”
“谁要是敢伤了舒眠,我都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
“哥,我现在出发去江家,你现在找一批人来,跟着我。”
江窈一边开车往江家赶,无视耳边呼呼的风声和轮胎的摩擦地面的声音,一边继续给江荨打电话,继续马不停蹄地吩咐道:
“另外,你再找几个心腹,将爸爸和母亲名下所有的房产、马场、会所甚至是茶馆的负责人都召集起来,全部暂停营业一小时,直到找到舒眠为止。”
他顿了顿,又沉声道:“全部损失,由我江窈负责。”
“你打电话给我之前,舒老家主已经打电话过来给江家施压了,我认为现在的局势,如果我们能借助他的力量翻盘的话,爸爸之后想操纵江家,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哥,我这一次,不止是要削弱蓝竹烟的势力。”江窈冷笑一声:“我这一次,是要他再也不能随意控制我的人生。”
江荨被江窈的雄心壮志惊的一怔,紧接着,才听到了对方继续往下说的声音:
“上次工作室开张的时候,你来我这里告诉爷爷生病的事情,我就觉得奇怪,所以特意留了一个心眼。”
江窈说:
“所以我上次打电话给大嫂,暗地里拜托他拍下蓝竹烟吩咐管家在爷爷的饮食里放东西下毒的视频,大嫂最后甚至将蓝竹烟想要绑架舒眠的关键性录音证据弄到了手.....所以这一次,我是要借助这些东西,彻底将蓝竹烟清除出江家,再也无法翻身。”
“你怎么能让阿宛做这件事?!”
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想和父母抗衡的江荨此刻却关注错了重点,他原本克制理性的声音顿时变的急促起来,几乎想也没想,就暴怒道:
“他身体还.......”
“是那天我们俩单独聊天,他和舒眠一起在休息室时,就偷偷将这个计划告诉了舒眠,然后舒眠又转告了我。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
江窈径直打断了江荨的话,顿了顿,听着耳边沉重的呼吸声,又继续道:
“大嫂知道你一直都在为爸爸的事情伤神,一直在想怎么能真正夺取江\\氏的权利,他这么做,目的就是为了帮你。”
“你们简直,简直是胡闹!”
一想到楚成宛和两个孩子此刻还呆在江家,江荨整个人都要疯了,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再也没有和江窈说一句话。
看着重新黑屏的手机屏幕,江窈对着它发了几秒钟的呆,忽然发现,屏幕上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利用了大嫂,也利用了大哥,甚至还顺水推舟利用了二哥和二嫂,但他没有想到,蓝竹烟这个疯子竟然会直接跳过宁枳,对舒眠下手。
当初他和江瑰宁枳私下里秘密策划商量的时候,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蓝竹烟的第一目标是宁枳,但江窈根本没有想到,蓝竹烟却比他们任何人都要狡猾,竟然用了调虎离山的计策。
他真正的目标——从始至终是舒眠。
而此时此刻,被江家三兄弟同时记挂在心中的蓝竹烟,此刻却正坐在客厅里。
他手上抱着江荨的小儿子江惜星,而江楚星则被楚成宛紧紧地抱在怀里。
楚成宛抬起头,看着蓝竹烟摸襁褓中江惜星熟睡脸庞的动作,总觉得对方看似温柔的动作却令自己毛骨悚然。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许是楚成宛的眼神太过于显眼,蓝竹烟几乎头也没有台,一边摸着江惜星的眼睛,一边笑道:
“我好看吗?”
楚成宛:“........”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在那样渗人的微笑里,抱紧了自己的大儿子。
那些关键性的证据他已经提前打包了好几分发给了江窈的邮箱和自己的父亲,楚成宛很清楚现在他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帮江窈,也在帮江荨。
他不想让江荨再那么辛苦了,不想他一直苦苦受着父母的压制。
江荨是展翅高飞的鹰,而不是父母的木偶和傀儡。
“不说话?”
看着楚成宛沉默的表情,蓝竹烟微微一笑,随即闲闲道:
“不用那么紧张。”
他说: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蓝竹烟一边说着,指尖一边在襁褓中的江惜星幼嫩而无所觉的睡颜上点了点:
“叫你下来,主要是想让你帮忙拖延一下时间罢了。”
话音刚落,蓝竹烟还想在说些什么,门口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这声响似乎引起了两人的注意,等他们齐齐看过去时,以江窈为首的江家三兄弟已经赶到了。
几个人脸上都是不约而同的风尘仆仆和凌乱,江窈和江荨脸上是不约而同的焦急和沉郁,而江瑰则下意识看向了楚成宛,那一眼极其复杂,似乎是带着后怕和庆幸。
好在......好在宁枳已经被他送到秘密的地方保护起来了,除了他自己和宁枳的娘家人,没有任何人能进入到那个地方。
“阿宛!”
看到楚成宛和蓝竹烟并肩坐在一起时,江荨整个人急的要疯掉了,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和风雨欲来的森寒:
“爸,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们都那么紧张干什么。”
看着自家三个儿子如临大敌的模样,蓝竹烟脸上是一片闲适,甚至还有空笑出声来: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今天那么整齐地回到家,是想做什么?”
“舒眠呢?”
不同于江荨的委婉,江窈直接无视了蓝竹烟的装模作样,沉声开门见山道:
“告诉我他在哪。”
他的话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舒眠?”但蓝竹烟却像是很诧异江窈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句话,苦恼地皱了皱眉:
“我没见过他。”
“我再问最后一次,舒眠在、哪。”面对蓝竹烟的时候,江窈惯性的面无表情。
之前,他是用面无表情来掩饰自己对亲情的渴望,但现在,他只是想尽力压制自己来自内心对蓝竹烟的愤怒和憎恨,尽管那些情绪和他血液里的亲缘关系背道而驰:
“告诉我,立刻、马上。”
“舒眠不在我这里。”蓝竹烟最不喜欢别人威胁他,闻言也收了笑脸,冷漠道:
“你们要找,就去别处找。”
“好啊。”江窈扬起眉,平静道:“江家,每一个角落,我都要搜。”
从各个负责人反馈来的结果来看,到处都没有舒眠的身影,而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这个时候,江窈几乎要痛恨“知母莫若子”:
“让我进去找找,如果没有,我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但对于这么简单就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要求,蓝竹烟却没有答应,反而冷笑道:
“这是我家,房产证上写的也是我和你母亲江云岫的名字,法律上来说,没有我们的允许,你没有进入这里的权利。”
他摸了摸江惜星的脸,那一个动作,几乎让江荨和楚成宛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如果没有我的允许,你们擅闯,我可以告你们私闯民宅。”
“........”似乎是没想到蓝竹烟竟然会疯魔至此,连自己都亲生儿子都要告上法庭,江荨和江瑰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不可思议,但此时此刻,唯有江窈的表情依然冷静,继续和蓝竹烟交涉:
“如果你告我,我要反诉你投毒、故意伤害、非法囚禁他人。”
江窈说:“蓝竹烟,你从前怎么对我都没关系,但是你不能动舒眠。”
他的声音到最后几乎都在发抖:
“你到底知不知道,在我心里,他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
“..........”
话音刚落,蓝竹烟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一阵诡异的波动,像是动容,但很快又被自己狠心压下:
“我没想要他的命。”
蓝竹烟尽量缓下语气,对自己的三个儿子解释道:“我只是想借一借他的身体而已,到时候自会归还。”
本以为这样一番话会让江窈冷静下来,但没想到话音刚落,江窈悲伤的表情倏然一收,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对身边的江荨和江瑰道:
“他果然在骗人,舒眠就在里面。”
蓝竹烟:“.......”
活了大半辈子却被自己的小儿子套了话,蓝竹烟顿时恼羞成怒起来,眼看着江窈和江荨已经带人走了上来,他沉着脸,喊了一声“拦住他们”!
紧接着,无数的保镖从他身后鱼贯而出,江窈和江荨尽管有所准备,但还是因此挂了彩。
江瑰更惨,因为工作原因,他本来就是很重视外在形象的外交官,处理冲突时靠的都是笔杆子,打架时候难免束手手脚,一场强闯很快就变成了混战。
尤其当看到江荨被人从身后偷袭打了一拳时,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的楚成宛也看不下去了,蹭的一下站起来,丢下哇哇哭的江楚星就直奔江荨身边,谁敢碰江荨一下,都被他揍得牙齿混着眼泪血水糊满脸。
江窈在混战的间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似心有灵犀似的,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怔了怔。
他一个愣神,差点挨了一拳头,眼冒金星,但在那视线的尽头,却站着一个不再亭亭玉立的女人——
江云岫。
“够了。”
看着这样一场在外人看来啼笑皆非的闹剧,江云岫却笑不出来。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毛衣和棕色裙子,即使化着淡妆,整个人显得疲惫又憔悴,视线一一扫过她的爱人、儿子,和围观的佣人保姆,保镖:
“都给我住手。”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任何人听清。
似乎是被女人身上犹存且强烈的alpha信息素感染到了,在场的半数人都不约而同地收了动作,静静地抬起头,看先她。
而蓝竹烟听到她的声音,却并不太在意,甚至没有抬起头,而是随口问道,
“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呆在房间里别出来吗?”
“收手吧,蓝竹烟。”江云岫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你还没有闹够吗?”
“闹,你以为我是在闹?”蓝竹烟不知道被什么刺激到了,动作顿时变的癫狂起来: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阿峣.......”
“阿峣已经死了。”江云岫似乎是在逼自己,也是在逼着蓝竹烟接受这个事实,扶着楼梯扶手的指尖用力到泛白,身形摇摇欲坠:
“但我们的阿窈还活着。”
“蓝竹烟,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的执念到底是因为亏钱了阿峣,还是我们的阿窈?”
这只有江家人能听懂的话让蓝竹烟一时间愣怔下来。
他呆呆回过头,看着脸上挂彩、眼角因为挨了一拳肿胀、身上甚至带了不知道谁的血的江窈,愣愣道:
“我们的.......阿窈?”
“这么多年,我纵容着你闹,但你也该有个度........”
江云岫一边说着,一边咳了几下,整个人显得愈发消瘦,脸色白的像纸:
“让孩子们进去吧,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江家也会有新的下一代,我们不要沉浸在自己的执念中了。”
看着蓝竹烟依旧默不作声的模样,江云岫顿了顿,走上楼,片刻后又下来,拿了一堆房产证,往楼下一仍,神情平静的像是在扔一堆废纸:
“我是江宅的主人。”
她一字一句道:
“现在,让开,让我的孩子们进去找人。”
在场的保镖们闻言,面面相觑,片刻后,不情不愿地让开了一条路。
江窈和江荨、江瑰对视一眼,抬起脚,就想往里走。
“不,不!”
看着江窈的动作,刚才还兀自陷入沉默的蓝竹烟不知为何又忽然被刺激到了,他整个人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踉跄着朝江窈跑过去,但还没有跑到江窈身边,他便因为吃药导致肌肉抽搐而摔倒在地。
在江窈听到动静,顿住脚步,回过身看他的间隙,蓝竹烟挣扎着伸出手,眼底满是祈求,沙哑道:
“我的宝贝,我的阿窈,再给爸爸半小时,只要半小时就好了,好不好?”
“.........”
而面对蓝竹烟此时的狼狈,江窈的面上没有任何动容和同情。
他的眼神中甚至带着一缕讽刺,居高临下地看着蓝竹烟,轻声道:
“蓝竹烟,要不是因为舒眠,我甚至不想再回到这里,再看到你假惺惺的面孔。”
“所以,别和我讨价还价。你最好祈祷他没事......不然我保证,你下半辈子,会在牢里,呆、到、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