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韦恩。
菲茨杰拉德看到他就是一愣。
他当然认得韦恩，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在他和森鸥外预约好的时间和地点里。
况且，他今天要和森鸥外谈的事情，可不是单纯的资本家或者生意人能搞得定的，反而沾满了黑暗、血腥与暴力。
这实在不是一个花花公子应该出现的场合。
——可韦恩就那么随便地坐在会客室的茶几上，跟森鸥外说话，看起来反而比他和森鸥外要熟悉得多。
“菲茨杰拉德先生，奥尔柯特小姐。”
森鸥外说。
作为这场会面的发起者，他大概是想从沙发里站起来迎接客人。
然而有个人却比他更快。
就在森鸥外跷着的那条腿，还没有来得及放到地上的时候，韦恩已经从茶几上轻巧地跳了下来，向着菲茨杰拉德伸出手。
“菲茨杰拉德先生。”
年轻英俊的总裁朝着对方眨了眨眼，“——我们又见面了。噢，这位美丽的小姐是？我记得上次你来拜访的时候，好像没有介绍我们认识。”
“是我最得力的部下，路易莎·奥尔柯特。”
菲茨杰拉德和他握手，带着一种自信的微笑，礼貌地回应道。
他的余光，瞥见森鸥外似乎因为不用站起来迎接客人而松了一口气——三天前的那一次遇刺，让港口Mafia的首领重伤到了这个地步吗？
森鸥外又为什么会让韦恩出现在这里？
顺着这个问题，菲茨杰拉德试探地说：“韦恩先生，森先生没有提前和你沟通过吗？他可是对我们‘组合’的成员非常熟悉呢。”
韦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怎么知道？他只是说数据量太大，计算力不够，想找我们公司借用一下电脑和计算员而已。”
他终于从茶几旁走开，坐进另一侧的沙发里，“是我自己刚好有空，所以才过来的。”
菲茨杰拉德尽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这样的理由，对于他们将要商谈的事情来说，未免太过轻率和儿戏；可是放在韦恩身上，却又很像花花公子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察觉到他的视线，韦恩向他露出一个轻浮漂亮的微笑。
“……”于是菲茨杰拉德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森鸥外，见他没有任何表示，知道这就是他允许韦恩留在这里——他居然会允许韦恩留在这里——只好和路易莎两人，在这位花花公子的对面落座。
“——那么。”
等人都到齐了，森鸥外开始进入正题：“关于交易会的事……”
……
以交易的形式，将一些食物、药品、电力之类的生存资源提供到其他帮派手里，同时把军火从他们手中收缴上来，以减少冲突——这就是港口Mafia取代企鹅人在Y-G交易市场的位置之后，尽可能地，试图稳定这座城市局面的一个基本思路。
这是一项相当复杂而微妙的工作。
这件事暂时在由尾崎红叶主持，然而，红叶毕竟是港口Mafia如今唯二的两个实权干部之一，还有许多组织内的事务需要处理，没有足够的精力，所以森鸥外才会想到与菲茨杰拉德合作。
而上午的会议，就是在商谈合作的种种细节——
从如何组织场地、人手，在帮派聚集的混乱地带维持秩序，怎么控制交易的流向，到港口Mafia应该给代理人提供多少分成和利润，等等等等。
菲茨杰拉德和路易莎离开的时候，还是由樋口一叶陪同，送他们去看交易所的场地。
几人下到门口，樋口一叶去开车，菲茨杰拉德终于有机会单独对路易莎说话。
“——真是奇怪。”
想着之前会客室里见到的那一幕，菲茨杰拉德说：
“那个韦恩，他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他和森鸥外谈话的时候，韦恩倒是没有插嘴，只是在旁边饶有兴趣地听。
菲茨杰拉德相信，能坐稳哥谭首富的人，绝不会像外表展现出的那么轻浮草包。况且，他曾经在韦恩庄园里见过对方一次，印象里，这位花花公子表现沉稳，至少是个合格的企业家。
——但也只是企业家而已。
而森鸥外和他，可是谈了不少黑\道上的事，居然也没有刻意回避韦恩。
这就有些奇怪了。
而且，森鸥外和他预约的时间是上午十点。
——在他到来之前，港口Mafia的首领，都在和韦恩谈些什么？
“你不觉得吗，路易莎？”
菲茨杰拉德把双手枕到脑后，仰起头，看着阴沉的天空，说：“那两个人，给我的感觉……嗯，好像有点儿什么东西。”
“弗朗西斯大人。”
路易莎站在他身后，稍微落后一点的位置，开口却说：“您没有注意到吗？”
“什么？”
“——除了森先生和韦恩先生之外，刚才会客室里，还有第三个人。”
>>>
会客室。
头戴高筒礼帽，穿着一身古典黑白色燕尾小礼服的女魔法师，从背后的沙发里走了出来。她的一双长腿包裹在黑丝渔网里，显得优雅又性感，高跟鞋踩在会客室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女魔法师出现的是如此自然，就好像她之前一直是坐在那个空无一人的沙发里似的。
而剩下两个人，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
“——一个简单的小魔术。”
扎坦娜说：“你们总算是聊完了——嘿，顺便一提，刚才那个女孩真敏锐，她好像发现我了。”
布鲁斯说：“异能力者？”
“嗯哼，”扎坦娜不置可否，“我觉得是魔法天赋。”
他们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而旁边的森鸥外，终于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盒红茶，泡进保温壶里，给三个人各倒了一杯。
“——噢。”
扎坦娜接过他递来的红茶，捧在手里，有些惊奇地说：“谢谢，不过——刚才那位菲茨杰拉德先生怎么没有这个待遇？”
刚才，这几个人开会的时候，用隐身魔法在一边旁听完全程的扎坦娜，非常清楚地知道，作为主人，森鸥外连一杯冷水都没给菲茨杰拉德——更不用说在如今这个末世里，无比珍贵的高档红茶。
“显而易见，他还在记恨菲茨杰拉德去军警看他的笑话。”
布鲁斯说。
他正在以一种可以称得上是“瘫坐”的姿势，非常随意地，坐在另一边的沙发里。说完这句话，毫无意外地，被森鸥外瞪了他一眼，把他面前的红茶移走了。
布鲁斯：“……”
其实，港口Mafia的首领会主动找他，就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昨天晚上，因为担心小丑留在森鸥外体内的毒素，可能会造成疯狂，或者精神污染一类的后遗症，所以决定请魔法专家扎塔娜帮他重新检查一遍身体之后，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布鲁是忽然发现，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森鸥外提这件事。
他曾经坐在病床边，握着这个人的手腕。
可面对着清醒的、拥有完全自主意识的森鸥外，他没法不告诉自己：
这是异世界黑\道组织的首领，是为了目标而不惜采取一切手段的犯罪者，是被列在蝙蝠侠铲除清单上，最顽固的那一类罪恶。
在这个人触目惊心的、累累的罪案面前，哥谭义警曾经动摇过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恻隐之心，忽然就变得无比地荒唐和可笑起来。
——让他去跟森鸥外开口说，我担心你的伤势？
——别开玩笑了。
好在扎坦娜猜到了他的心思。扎坦娜说：“好的，Bat。我会去找那个坏蛋，告诉他说为了避免他被小丑传染，突然发疯杀掉所有人，我需要检查一下他的身体。”
蝙蝠侠回答：“当然。”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解决方案哪里都好，就是在他心里，有一个地方在小小地抗议着，说他不满意。
最后，他和扎坦娜，谁也没有先开口去提这个尴尬的话题。
因为森鸥外自己解决了这件事。
蝙蝠侠是在今天早上，一直等到扎坦娜和康斯坦丁在日出的时间里，完成了第一次试图利用潘多拉沟通外界的魔法实验，并亲眼见证结果之后，才回到安全屋的。
一回来，就听提姆说，森鸥外给韦恩集团送了消息，请他前去商谈事情。
森鸥外“请”的是哥谭企业家布鲁斯·韦恩，而要商谈的“事情”——是如何在这个帮派林立的时代，通过交易会分配仅剩的一点生存资源，尽所有的努力，减缓这座城市滑向深渊的脚步。
于是布鲁斯知道，港口Mafia首领的这封信，真正邀请的人——
是蝙蝠侠。
他忽然发现布鲁斯·韦恩这个身份的好处，也许并不止于帮他的夜间工作提供掩护和资金支持。
至少，在他夜间的那份工作里，他没法这么坦然地去见森鸥外。
在菲茨杰拉德两人到来之前，布鲁斯就是在和森鸥外谈这件事。在换了一个身份之后，森鸥外的想法，好像就轻而易举地可以理解了：
他想利用刚刚从企鹅人那里夺来的，地下交易市场的主导权，在一定范围内，完成物资的调配，让这座城市的混乱，尽可能地变得更有序一些。
“——但是黑老大可不会把手里的食物分给平民。”
布鲁斯说。
说话的时候，他正坐在会客室里，旁边的茶几上扔着几张最新的Y-G市势力分布地图。
这就是森鸥外计划里最大的问题——他没法越过统治着街区的帮派，把生存资源，给到真正需要它们的人手上。
他听到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知道，韦恩先生。”
森鸥外披着那一身黑色大衣，靠在沙发里，交叠双腿，用一种说不清是讥诮还是自嘲的口吻，声音很低很低地，说：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啊……”
他把一切都交代了。港口Mafia剩下的资源存储，横滨黑\道势力的情况，昨晚从冰山俱乐部抢来的交易账册。说着这些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很淡。可布鲁斯第一次觉得自己离这个人是如此之近——以花花公子的外表，蝙蝠的本质。
最后他问布鲁斯有什么好的建议。
布鲁斯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不管是蝙蝠侠还是布鲁斯都没有。
在如今的情境下，即使是港口Mafia，也没有能力把生存资源发放到平民手中。而蝙蝠侠能做的，也只有用拳头说服那些黑\\帮们，迫使他们为平民提供工作和食物。
他向森鸥外推荐了几个还算拥有理智的合作对象，期望那群哥谭人，对这座城市扭曲又病态的热爱，能够起到一点作用。
真奇怪，布鲁斯想。
——他居然会和这个犯罪头子坐在会客室里，顶着花花公子的外表，温和友好地，讨论只有蝙蝠侠才知道的事情，就像是最正常的商业会谈一样。
可他们能商议的、所有的方案。
也只是在绝望的海水之中，明知道挽救不了整艘沉船，也挽救不了船上的所有人，却还是不甘心地，想要抓住那唯一的一根浮木。
而外面的所有人都快死了。
“——今天日出的时候，我和康斯坦丁利用潘多拉宝石，确实在魔法的意义上接触到了外界。”
扎坦娜说。
和布鲁斯不同，她正坐在沙发里，非常惬意地享受森鸥外的红茶。
说到这里，魔法师自己做出强调：“但这是在魔法的意义上——也就是说，我没法干涉现实世界，只能试着向命运之塔求援。”
森鸥外问：“命运之塔？”
这是个陌生的词汇。
“一种，呃——魔法中枢？”
扎坦娜解释：“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里面住着一个带头盔的博士，还有WiFi——总而言之，重点是——根据我们今天早上的发现，Y-G市现在的状态，相当于漂浮在某种虚空之中。如果我想要联系上命运之塔，我需要至少先在那边建立三个基准锚点，作为参照坐标，才能找到塔的位置。”
“也就是需要三个日出，或者日落的时间。”布鲁斯在旁边补充。
森鸥外：“那就是两天。”
“——至少需要两天。”扎坦娜强调：“我建立的锚点，可以帮助命运之塔反向定位到我们的位置，但是，至于怎么把城市从这样的状态里拖出来——我也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
自从潘多拉——能让人永生不死的、传奇的宝石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有不少人都猜测，这颗显然是属于神秘学领域的石头，和“灾变”状况的本质，或许有关。
只是潘多拉如今在基德手里，这位白衣怪盗一向神出鬼没，使得整件事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情况有了确切的进展。
——这座孤岛中的城市，终于见到了迷雾尽头，那一点微弱的曙光。
布鲁斯应邀来港口Mafia，和森鸥外商谈交易会的事情的时候，特意带上了魔法师扎坦娜，其中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说明这件事。
而另一个目的——
扎坦娜给旁边的韦恩总裁使了个眼色，“——布鲁斯。”
布鲁斯装作没看到。
“……”指望某只蝙蝠开口是不可能的，扎坦娜只好叹了口气，自己说：
“森先生，我想你也看过小丑的犯案记录吧？小丑会在制造的毒素中，加入一点儿——嗯，怎么说呢？他自己的部分——把中毒的人都传染成喜欢狂笑和杀人的疯子。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想我们最好还是重新检查一下你的伤口。”
森鸥外的神情看起来一愣。
正在扎坦娜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更委婉地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就见港口Mafia的首领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没有多问，也没有一个字的废话，很干脆地脱掉大衣，扔到旁边茶几上。
然后是下面的西装。
“……”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布鲁斯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自己走到窗边，背对两人，只看向窗外的风景，像是忽然对不远处那一幢韦恩大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脱下了外衣，森鸥外又伸手去解衬衫的扣子。
扎坦娜赶紧说：“这就可以了。”
于是森鸥外就让那件白衬衫留在了自己身上。为了方便动作，他咬着衬衫下摆，一圈一圈地拆开腰上的绷带。拆到最后，白色的医用绷带上已经隐约能看到血迹，逐渐加深，他也不在乎，随手把绷带也扔到旁边的茶几上。
扎坦娜转头看了一眼布鲁斯。
这位纵横情场多年的花花公子，此时此刻，正专注地看着窗外，背影站得笔直——就好像他当真是什么正人君子似的。
>>>
给港口Mafia的首领检查完伤口之后，扎坦娜和布鲁斯一起乘电梯下楼。
电梯是森鸥外安排的，提供给组织高级成员和骨干的专用通道，不必担心韦恩总裁和魔法师的组合被别人看到，引起奇怪的猜测。
这个时候布鲁斯终于不用再伪装他的花花公子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说：“有问题吗？”
扎坦娜知道他在问什么。
刚才在会客室里，检查完森鸥外的伤口之后，她只对港口Mafia的首领说没有检查到精神力量的残留，等伤口正常恢复之后，应该就可以痊愈。
但她和布鲁斯都知道，这不是全部的真话。
扎坦娜回答说：“我确实没有检查出来，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魔法也不是万能的，布鲁斯。一种特殊的，从来没有见过的小丑毒素……”
她摇了摇头，“希望他运气够好吧。”
于是布鲁斯就不说话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的楼层数，一格一格地下行。
扎坦娜瞄着他。
忽然，女魔法师意有所指地，说：“……腰很细啊。”
布鲁斯：“……”
他当然知道扎坦娜在说谁，只是不想回答，于是，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站姿，盯着电梯显示屏上跳跃的楼层数。
好像是要用这样的姿态，把自己重新藏进蝙蝠侠的壳子里。
紧接着，就听到扎坦娜又说：“嗯——是你喜欢的类型。”
布鲁斯这次终于没法装作听不到了。
他只好反问：“我喜欢什么类型？”
“——脸长得漂亮，身材好的。”扎坦娜毫不犹豫地回答。
布鲁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