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险些永远离开了他最在意的那个人。

  那场梦境中,他留在这片大陆上的执念不存在了,他想要回去,回到失落已久的老爹身边去。

  然而就在他快要离开的时候,那个年轻的修士单膝跪在他面前,浑身浴血,却要固执地抬起手臂,将一根红绳送到他面前。

  他听到那年轻修士用沙哑又颤抖的嗓音,坚定又渴望的语气,问他:

  “与我签订契约,从此结为道侣,至死不渝,小天,你愿意吗?”

  他不记得自己是否回答了那修士的话,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从黑色的云层之中,缓缓地伸出一根细小的雷电。

  雷电的银白光芒,与那红绳末端的红色光芒,纠缠、融合。

  他看到脚下那浑身是伤、模样狼狈的年轻修士,朝他露出一个虚弱却满足的笑,对他轻声说:

  “契成。

  “小天,我再不会放手。你再不能离开我身边……”

  话音落下,修士终于力竭,闭上双眼,瘫倒在血水浸透的焦黑土地上。

  “哥——!”

  天劫高喊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蓦地坐起身,想要抬起手臂,去抱住那个倒下的浑身是伤的身影,这才发现手正被人死死地攥住。

  灵泽原本趴在床头,与天劫十指紧扣,等着他醒过来。

  被少年突然的高喊吓了一跳,灵泽浑身一个激灵,坐直了,看向少年,脸上很快浮现笑意,

  “醒了?”

  天劫拧着眉头,仔细分辨之前那些记忆,究竟是真实的,还是梦境——

  他们已经离开天龙寺了,他现在躺在自己最熟悉的,那个玄天宗山脚下小院的卧房里。

  灵泽此时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麻衣,不像他梦中那样浑身是伤,可是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到他脸上、脖颈上、手腕上,那些衣袍遮不住的地方,布满细小的伤痕。

  那些伤口很细,密密麻麻的一片,像树叶的脉络似的。

  能造成这样的伤口的,只能是雷电。

  “哥,是我伤了你……”

  少年仍旧维持着与灵泽十指紧扣的姿势,手指在对方满是伤痕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眼眶发烫,视线很快模糊了。

  那不是梦。

  那都是真的。

  “我那时候,已经收手了,你……你为何还要那样,如果我不回来,你会陨的……”

  灵泽扣着少年纤瘦的手,将他的手背送到自己脸侧,轻轻磨蹭,

  “你如果消散了,我陨便陨了。”

  他本就是意外多活了一世,如果天劫不在了,他随着对方去了,这一世结束在这里,也无甚可惜的。

  天劫怔怔地望着灵泽,手背处皮肤被灵泽脸侧的伤痕搔刮,异样的感觉一直延伸到胸口去。

  可那心头的感觉很快被他压下去,转而垂下眼。

  深情的话,轻易便讲出口,就像之前讲出“分开”那样的话一样。

  “那你之前,还说要和我……”

  “分开”两个字,少年还是没办法坦然讲出口,只是想到,心口便被揪住。

  “不会分开,”灵泽抬手,掌心缓缓托起少年下颌,指腹在对方脸颊轻轻摩挲,“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不和你分开。”

  少年懵懵地看了灵泽片刻,很快回过神来,开始在乾坤袋里四处翻找那白玉罗盘,

  “你与我签订契约,要签那生死契,保证再不分开。”

  可少年很快发现,自己身上只有那一张签订生死契的白玉罗盘,之前那张契约达成以后,罗盘便碎裂,再不能用了。

  少年怏怏地,“我没有签订生死契的法器了。”

  灵泽轻声笑起来,“不用,我们已经签过生死契了。”

  “……签了?”

  “嗯。”

  灵泽抬起小指,轻轻勾了勾,从他的指根处,便有细弱的红色光芒一闪而过。

  那红光顺着灵泽的指根,一路窜到少年的指根,绕了一圈。

  少年低头看着两人之间牵着的那根红线,想到之前那梦中的情形,“这红绳……”

  “生死契千千万万,但只有这一种,可以用这红绳来签订——

  “道侣契。”

  天劫喃喃重复着:“道侣契……我们,现在是道侣了?”

  灵泽认真看着对方的双眼,又确认一遍,“你愿意吗?”

  “愿意!”

  天劫双眼放光,猛地扑进灵泽怀里,双手环着灵泽脖颈,用力箍住。

  灵泽猝不及防被抱住,身体趔趄两下,险些朝后跌倒,慌张调动体内灵力于脚下,稳住身形。

  失神片刻,灵泽抬起手臂,回抱住天劫,手掌抚摸对方后颈处的发丝,脸上浮现满足的笑。

  .........

  灵泽之前在天龙寺,为了留下天劫,在丹田处灵力几乎枯竭的情况下,强行渡劫,几乎碎掉自己的金丹,甚至身消道陨。

  这件事,在灵泽带着天劫和萧逸回到玄天宗之后,被南烛真君知道了,将徒弟痛骂了一顿,说他以后若是再这样胡闹,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那下次必定会将他逐出师门。

  灵泽知道南烛真君就是嘴硬心软,现在骂得凶,其实不过是担心他罢了,所以对“逐出师门”的话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不断地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南烛真君骂累了,说要给灵泽打造一个小世界,让他立即闭关,修复严重受损的修为,和眼看就要跌落的境界。

  可当时天劫的人类意识刚回来,哪怕用那灵珠子镶嵌的莲花法阵恢复了少年形态,依旧处于昏睡中,不知是否可以清醒过来。

  灵泽那时候满心满眼,牵挂的都是天劫,根本不可能静下心去小世界里闭关修炼。

  南烛真君将徒弟的心思看在眼里,知道此事不可强求,也就暂时作罢了,让灵泽先去守着那小鬼。

  好在少年并未昏睡太久,很快醒了过来,而且欣然接受了灵泽与他的道侣契。

  这段风波,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

  一切尘埃落定,灵泽守着天劫睡下之后,立即在一旁的床榻上打坐入定,开始调理内息。

  只是刚要入定,一个身影靠近过来,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他鼻息之间。

  灵泽倏然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漂亮的脸蛋杵在他面前,近到鼻尖都快碰到他鼻尖。

  灵泽慌张地将身体朝后仰,退开一些,“怎么了?”

  天劫没回答,只是笑着,抬起手,不由分说,将掌心往灵泽衣襟里伸进去。

  冰凉的掌心触碰到灵泽胸膛温热的皮肤,激得他腰腹肌肉顷刻间收紧了,慌乱地抬手,攥住对方手腕,

  “做什么?”

  他声音有些哑。

  少年掌心处释放出丝丝缕缕银白的电光,送进灵泽皮肉里,有些痛,又有些痒。

  “哥,我帮你疗伤。”

  天雷淬体,控制得当,可以帮助修士疗愈和升级,这件事,灵泽很早就知道了。

  只是……

  少年现在这样骑在他腿上,与他肌肤贴着,说要帮他治疗……这实在很难让灵泽真的静下心来接受对方的雷电入|体。

  他们刚刚确定心意,结为道侣,天劫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少年看似无心的举动,非但没能帮助灵泽调理内息,反而成功让灵泽体内真气逆行,丹田处冲撞得厉害。

  他屏住呼吸,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手伸下去,扯住衣服前摆,将腰腹下面小心翼翼地盖严实了,确定不会露出马脚,这才绷着唇角,横着手臂推搡身前的少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天劫没想到对方会拒绝,而且灵泽冷着脸,手上没有收力,推搡的动作有些急切,天劫一时没有防备,竟然直接被他从床榻上推下去了。

  天劫身姿轻盈,从床上掉下去时,像一片轻纱飘落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灵泽慌忙撑起身,探头从床榻边看过去,就见那少年仰面坐在地上,手臂撑着身体,清秀的眉头紧紧拧起来,怒目瞪着灵泽,

  “不用就不用,你凶我干什么?”

  灵泽百口莫辩,“我、我没有凶你,我就是……”

  “就是什么?”

  “小天,我们已经正式结成道侣了,你不能像刚才那样……”

  “为什么不能?”

  天劫想不通,他们结成道侣这事,和他帮灵泽用雷电疗伤,有什么关系?

  “你刚才那样,我会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小二三,你怎么样了?我师父刚得了一瓶上好的疗伤丹药,让我给你送过——哎?”

  林墨画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走到半路,就看到两人一个蹲在床榻边,一个坐在地上,对望着。

  灵泽的衣襟还被扯开了,下摆铺得很开,欲盖弥彰地包住腰腹处,脸上挂着十分复杂的神情。

  “这是……”林墨画很快意识到什么,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我来的不是时候?那我晚点再来,药我给你放这了,记得吃。”

  林墨画说罢,不待灵泽开口留他,已然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林墨画前脚刚走,南烛真君的一道虚影立即浮现出来。

  “嗯?”

  看到坐在地上的天劫和跪在榻边的灵泽,南烛真君先是露出了和林墨画差不多的神情,接着很快恢复冷淡的神情,

  “我看小鬼已经没问题了,泽儿,你也该进入为师布下的小世界,开始闭关了。”

  “……闭关?为什么要闭关?”

  天劫中途插话,问了一句。

  南烛难得带上几分耐心回他:“自然是疗伤,修复受损的灵力。”

  天劫立即坐起来,“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