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道人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僵住。

  那老东西不知多久没有离开过自己那片方寸之地了,这个时候突然到访,恐怕,只能是为了一件事。

  这样想着,疯道人飞身回到逍遥峰,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穿白袍的清瘦身影,正缓步穿过疯道人在自己的洞府外头设置的结界。

  白色衣袍穿透那一层无形结界的时候,透明的结界上立即闪烁起一层淡淡的金光,仿佛水面上的涟漪一般。

  疯道人冷着脸,“啧”一声,“不打招呼,随便创人洞府,你礼貌吗?”

  那白袍老者闻言,脚步微微一滞,缓缓地转身,仰起头看向疯道人,

  “随我进去说话。”

  说罢,不待疯道人回答,白袍直接往洞府里走去。

  疯道人骂骂咧咧,“不是,这是你家,还是我家啊?到底谁是主,谁是客啊?”

  嘴上埋怨着,可脚上却还是一刻不曾耽搁,直接跟了进去。

  待到两人行至洞府深处,疯道人往蒲团上扑通一声坐下来,随手指了指旁边冷冰冰的地面,

  “坐吧,别客气。”

  白袍看也没看那地面一眼,站在原地,没动,只面无表情地问:“这里是否安全?”

  “废话,”疯道人掀起眼皮瞪他,“我那结界,除了我自己,旁的人想要穿过来,哪怕是大乘期,那也必定要吃些苦头的!

  “你当谁都跟你似的,穿我的结界,跟穿空气一样?”

  白袍没功夫和疯道人闲扯,直接切入正题:

  “十七年前,摘星阁那一位,在神水镇寻到一个体质和命格都极为特殊的男孩。

  “传言以那男孩肉身做阵眼,摘星阁那一位,这么多年来始终在暗中布置的那张大阵,可成。”

  看似没头没尾的一段话,讲完之后,白袍陷入沉默,只冷着脸看向对面曲膝坐在蒲团上的疯道人。

  然而,白袍却并未等到自己预想中的回应。

  疯道人一言不发地抬起手,小指掏了掏耳朵,然后指腹一弹,将耳屎直接弹到白袍身上去。

  白袍眯起眼,脸色漆黑地看向疯道人,宛若在看一个智障。

  疯道人眼看着自己的耳屎穿透白袍的身体,弹出去几米远,摇头,

  “嘿呀,我还当你好心来看我这个老朋友呢,结果这么没诚意,就拿一张纸片人的幻象糊弄我?”

  白袍懒得接疯道人的话,继续说:

  “那孩子,遭逢第一道劫难之后,被摘星阁那一位带走,从此,在北斗大陆之内,再算不出他的命格,仿若神魂都彻底消失了一般。”

  白袍讲完这些,再次停下来,看向疯道人。

  疯道人不耐烦地“啧”一声,

  “你这老东西,放屁怎么老放半截停下来,夹得不累么?”

  这粗鄙不堪的话语,如果是北斗大陆上其他任何人讲出来,白袍会直接翻脸,可面对眼前这老顽固,白袍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强忍着怒火,将话讲完:

  “那男孩的命格,最近重现于世了。

  “就在刚才,问天台显示,他出现在了幻海浮沉问心境小世界中。”

  白袍讲完这番话,定定地看向疯道人,一面等着对方给他回应,一面想要在对方脸上看到些异样神色。

  就见疯道人果然坐正了一些,抬起手,指了指白袍,欲言又止,

  “那个……”

  白袍以为他总算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难得带着几分耐心道:“但说无妨。”

  “咳,”疯道人却清了清喉咙,话锋一转,“你欠我的酒钱,还没给呢,老狗逼。”

  白袍气得眼角抽搐,“那场赌是你输了,那孩子如今留在这大陆的最大动因,早已经不再是‘食’之一窍,如今是你欠我钱!”

  “哦?是吗?”疯道人摆出一副无赖模样,“那我们再重新算算——”

  “——不必!”

  天机道人抬起手掌,心累地闭了闭眼,不明白两人的对话是如何跑题到这种地方来的,“无所谓,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疯道人不满地反驳,“这怎么是计较,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老疯子,”天机道人不想继续和他东拉西扯,正色看向对方,决定直接挑明自己的立场:

  “那孩子,留不得。”

  疯道人终于收敛了玩笑模样,唇角一点点绷紧,

  “……留不得?”

  他冷哼一声,抬眼盯着天机道人,

  “你当如何,杀了他?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随意决定他的生死?”

  天机道人不想与他理论生死有命的问题,只说:

  “他若死了,摘星阁的那张大阵,将很难再做出来。”

  “你也说了,只是很难,不是完全做不出来,你觉得就凭这一点,就足以夺去他的性命?”

  天机道人沉默许久,然后点头,

  “哪怕只是拖住摘星阁的脚步,也足矣。

  “牺牲他一个人,为这整片大陆争取到时间,他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

  疯道人的唇角扯出一个满是嘲讽的冷笑,

  “老白,你讲话的口气,和摘星阁那一位,越来越像了。”

  .........

  问心境的风波被暂时平息,天劫在灵泽的帮助下成功脱离了那场问心幻境,又在南烛真君的包庇下,获得了进入问鼎境的资格。

  灵泽作为庚组的监考官,给天劫派发进入问鼎境的玉牌时,趁着无人注意,传音入密,告诉了天劫这最后一个阶段状元的奖品——乾坤金锁环——是他化形的那张莲花阵的一枚阵基。

  天劫闻言,拍拍胸脯,

  “放心吧哥,不要说一打一了,就是一打十,一打百,一个人打他们所有人,我也一样能把那状元拿下来。”

  灵泽闻言,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少年头顶,想起来现在还在考场上,考官对考生做这么亲昵的举动不合适,又讪讪地将手收回去,只轻笑着说:

  “知道,小天最厉害。”

  这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夸奖的话,此时听在天劫的耳朵里,却让他心头微微一颤。

  恍惚之间,他回想起之前那片漫天黄沙的土地上,那个男孩对他说的那句“阿液真厉害”。

  心头仿佛被什么揪住,天劫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但他很快甩了甩头,试着将这异样的情绪从心底清除。

  那不过是幻想罢了,都是假的。

  这样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天劫很快重新朝灵泽笑起来。

  灵泽这时却又犹豫着开口:“可是……哥哥希望,你不要进入前三的擂台。”

  天劫闻言,怔住,“为什么?”

  每一届五门联考,最终角逐出的状元、榜眼、探花,是会被直接送至摘星台,由国师亲自当面提点的。

  这对于大多数考生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是,对天劫来说,却正相反。

  虽说现在有灵珠子和莲花阵,天劫化作人形之后,哪怕是国师也不可能查探出他气息上的异样,可是,那毕竟是心思缜密、生性多疑的国师……

  而且,刚才在问心境里,出了那样的事,阵符师协会恐怕早已经起了疑心。

  这个节骨眼,灵泽实在不敢冒险。

  天劫满心以为灵泽又在担心他劈坏小朋友了,向他做着保证:

  “哥,你放心,我打到最上面去的时候,一定手下留情,保证不劈坏那群小孩。”

  灵泽失笑,“不是……”

  他微微收敛神色,简单解释:“联考状元、榜眼、探花,要面见国师。”

  天劫瞬间明白了灵泽的顾虑,他垂下眼帘,想了想,又说:“见就见了,我不怕他!”

  “我怕!”

  灵泽对这小鬼的冲动有些无奈,决定直接挑明自己的心思:

  “小天,我是想,前三的名次,咱们让出来吧,等比赛结束之后,再想办法找到状元郎,把那法器买过来,或者用我们自己的法器和他交换,虽说至臻法器确实罕见,不过我这里之前赚的灵石还剩了不少,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找白景行借一些——”

  “——不用这么麻烦的,”天劫打断灵泽的话,“我有其他办法,放心吧,哥,包在我身上!”

  说罢,少年扬起唇角,朝灵泽自信一笑,转身跨入问鼎境中。

  .........

  巨大的莲花形状的擂台悬浮于空中,不断旋转着。

  那莲花擂台下面,此刻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成功进入最后一个阶段的修士。

  在这些修士中,天劫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个赤着上半身、肌肉壮硕的少年。

  轩辕小铁蛋站在擂台边上,眼睛在台下的考生中逡巡着,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他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一个、两个、三个,不是,二点五个……”

  “数什么呢?”

  天劫走到他身边来。

  轩辕小铁蛋转回头,看到天劫,皱起来的眉毛顷刻间舒展开了,嘴巴咧开,“小祖宗!”

  喊完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嗫嚅着回:“那个……我……我在数、数自己能打得过几个……”

  几千名考生,能撑到这最后一关的,已经不过六百多个了,可是按照末位淘汰的规则,打完擂台赛之后,排名在最后十分之一的考生,是无法通过考核的。

  也就是说,要通关,轩辕小铁蛋至少要打赢六十多个考生……

  “你数出来几个了?”

  天劫问他。

  轩辕小铁蛋支支吾吾半天,深出两根手指。

  “二百?”

  天劫问。

  轩辕小铁蛋摇头。

  “二十?”

  小铁蛋再次摇头。

  “两个?!”

  天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小点声!”

  轩辕小铁蛋上前去捂天劫的嘴。

  他左右瞧了瞧,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这才低声说,

  “就这两个,里面有一个,还是许青云……那小子第一关的时候吃了屎,道心快要破碎了,到现在也没缓过来,要打赢他,应该不难。

  “至于剩下的……”

  轩辕小铁蛋又看一圈周围的考生,然后唉声叹气,“能走到现在的,哪个不是身怀绝技,我一个小门小派的小破孩,哪是他们的对手……”

  说到这里,轩辕小铁蛋垂头丧气地蹲下来,觉得自己铁定是没办法通过考核了。

  天劫在他边上蹲下来,凑到他耳朵边上,低声说:

  “不然咱们做个交易?”

  小铁蛋扭头看他,“什么交易?”

  天劫抬起下巴,指了指悬在擂台后头的那个颁奖台,

  “我帮你坐到状元那个位子,那个乾坤金锁环,你给我?”

  轩辕小铁蛋闻言,嘴巴张开成个很大的圈,抬起手,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胸口,

  “我,”

  又将手指指向莲花台后面最上头的那个颁奖台,

  “状元?!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小祖宗,你不会以为,这排名是倒着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