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阳光如约而至。

  裴然迷迷糊糊睁开眼。虽然刚睡了一夜,但莫名其妙有种根本没有休息的疲惫感。

  尤其是两条腿,十分酸痛,简直就像是在梦里进行了一个千米长跑。

  他伸了个懒腰,又缓了一会儿,这才慢腾腾爬起来,拉开窗帘。

  白银星已经快要入冬,清晨空气中都透着阵阵寒冽气息,昭示着秋天即将离去。

  他环视一周,没在花园中发现某个星盗的背影,倒也不以为意。

  毕竟还过着敏吧。

  他抬起光脑点了几下,通知了楚游泽:过两天他会带一个花粉过敏的病人找他。

  没办法,这是太古老的疾病,只怕寻常医院根本没了相关仪器。

  而后,他从床底下拖出从卢克手里抢来的那个箱子,无视掉那些珍贵的阿帕星源,挑挑拣拣一番,从最下扒拉出一株长势良好的伯利恒之心。

  虽然这个箱子已经是最好的保存手段,但毕竟阿帕星源更为重要,伯利恒之心只能被可怜巴巴挤在角落,能有现在这种完整度,已经是应行游反复强调之后的成果了。

  他思考了一下,叫出智能家居AI系统,先把仅存的几株伯利恒之心都栽进了花盆里。

  透明氧气罩缓缓扣上,大红的温度显示器上数字也急剧下降,很快花盆中便模拟出了一片冰原。

  冰色大地上,幽蓝花片缓缓舒展身姿,重现生力。

  养上两天,就送给元帅吧。也算是当做之前被自己误会的补偿?

  裴然认真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对这种花的观察还是太少。

  上次送给元帅的那幅画,似乎有些细节画错了?

  不对,他当时是以教堂壁画为参考的。

  那就是教堂的人画错了。

  他又点开软件,重新开始修改。

  *

  两天后,周日清晨。

  裴然早早便起了床,捧着伯利恒之心放到车上,离开前还有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几天,应行游一直没有出现,以至于他不得不放了楚游泽鸽子,取消了医疗预约。

  怎么回事?

  就算应行游离开,他的家居AI也应该会有所防备才对。

  唯一的可能……

  算了,等会从军部回来,再顺路去商台江问问陛下吧。

  在离军部还有一条街的位置,悬浮车却停住了。

  “前方封锁,无法通行。”

  冰冷的AI声吵醒了抱着花昏昏欲睡的omega。

  裴然探头。

  这条街上明明空空如也。

  他有点疑惑,却也没想去挑战军部的权威。虽然军部的权力来源于裴端明。

  抱着花下了车,他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过去。

  穿过层层遮掩物,眼前豁然开朗的瞬间,他呼吸都停了一拍。

  标志性的高大建筑之下,无数身着黑色作战服,肩膀袖口都纹着阿帕星纹的战士安静而肃穆地站在原地,就像一座座沉默而高大的雕像。

  四周安静,omega的脚步声便分外突兀与莽撞,裴然迟疑着停在原地,硬着头皮接受无数目光的洗礼。

  裴然:“QAQ……?”

  他是不是来得有点不合适?

  但他也没接到有关军部行动的通知啊?

  他正想后退回那个转角,却忽然见从一旁走出名军官。从肩章来看,应该是可以直接与兰长观沟通的高等军官。

  “小亲王殿下。”

  来人对着裴然低头行礼,再抬头时才道:“元帅现在不在军部……我们接到陛下命令,今日下午先遣部队便会离开白银星。”

  贺准将说着,抬手扶了一下军帽,“如果您还有什么事情的话,请尽快去找元帅吧。”

  军官的目光轻轻掠过omega怀中鲜花,一时竟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感觉。

  元帅从军多年,每次易感期的痛苦他们这些部下也是有目共睹,如果能有一名omega……

  但想到面前这位omega的身份,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目送着omega离去的背影,贺准将正想归队,目光却无意间扫到什么冰蓝的颜色。

  是花束斜斜,落在裴然肩膀上所从显露出来的颜色。

  那是……伯利恒之心?

  贺准将霎时愣在原地。

  -

  裴然匆匆离开军部所在位置,这才松了口气。

  他回想起方才贺准将说的那番话,索性打开光脑,找出兰长观。

  消息发出去过了会儿,兰长观依旧没有回复。

  裴然有点苦恼了,他戳戳光脑表面。

  兰长观会去哪里呢?

  他思索着,目光慢慢滑落下去,落到了怀中那束花上。

  黑色双瞳骤然一亮!

  裴然的声音快乐起来:“去教堂!”

  *

  另一边,商台江。

  此刻正是办公时间,但裴端明却一反常态地守在入口处。

  没多久,一架飞行器缓缓下落,在悬空光道前打开车门。

  一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下来,神态平和,步子也不徐不缓。

  “顾老先生。”裴端明微微低头叫了一声。

  顾老先生见了他,难得有点阴阳怪气道:“倒难为你这个忙人来接我了。”

  裴端明摇头,“您说笑了。”

  顾老先生轻哼一声,又道:“然然呢?这么多天,他也不说来见见我?”

  裴端明在前方领着路,同时平静地回答道:“他不知道您来了。”

  顾老先生闻言扬眉,颇有点惊讶地望了身前人一眼,哼笑一声,“你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怎么,那孩子又犯什么事了?竟然让你找我来治他……”

  虽是嗔怪,但顾老先生的声音中却带着很明显的笑意,以及对后辈的纵容。

  裴端明顿了一下,道:“……不,没有,是我的问题。”

  这熟悉的话让顾老先生忍不住扶额,嘟哝道:“你太惯着他了。”

  裴端明无奈耸肩,甚至懒得去反驳了。他不由自主回忆起自己之前与裴然的相处。

  抛掉一切滤镜,或许,他们之间,自始至终处于上位的,都是裴然?

  裴端明第一次认真反思起来,同时引着顾老先生坐下,为客沏茶倒水。

  一切完毕,顾老先生慢悠悠品着茶,忍不住眯起眼,慢悠悠道:“好吧,现在可以说说你为什么要叫我过来了吧?”

  裴端明沉吟片刻,问道:“omega孕期会有什么特殊表现吗?”

  顾老先生斜他一眼,“我记得,你当年的生理课教师是我吧?”

  “是的。”

  顾老先生轻哼一声,“那我倒要考考你,omega孕期会有什么表现?”

  “失眠多梦,情绪上更为敏感多疑,甚至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极端情绪,包括但不限于自厌等,需要伴侣更为注意和时时安抚。

  生理上,对抑制贴的存在感到难以忍受,时不时会信息素泄露,但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信息素不会吸引alpha。另外,对伴侣alpha的信息素需求会逐步提高,在孕期末尾达到高峰,严重者在伴侣离开时甚至会哭闹……”

  裴端明流利背完,赢得了顾老先生一个赞许的眼神。

  “不错,居然还是最新修订版本的,看来这么多年,你也没放下过学习。”

  裴端明沉默。

  他总不能说,这是他前不久才刚学的?

  顾老先生夸赞完,也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不对劲:“你一个单身多年的alpha,为什么要重学这门课?”

  怀疑的目光上下扫视着alpha,顾老先生顿时起了疑心。

  裴端明垂眸道:“如果是然然怀孕的话……”

  症状会有不同吗?

  “噗——”

  话还没说完,耳边响起一道怪声,竟是顾老先生将太过惊讶,将一口热茶尽数喷了出来。

  “咳咳……你……”

  老先生捶胸顿足,裴端明连忙上前送上纸巾。

  顾老先生擦擦胡子,手指着裴端明,嘴唇颤颤巍巍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

  “你、你的?”

  裴端明沉默片刻,重申道:“只是如果。”

  顾老先生一手看着裴端明长大,可太了解眼前这个alpha的脾性了。

  他双手捧着茶,闭目半晌,却还是压不住心中情绪:“然然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他并不适合孕育……况且,他才二十几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最后一句很轻,顾老先生睁开眼,像是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重又看向裴端明。

  他盯着alpha,神态竟隐隐露出几分怜悯。

  早在十几年前,从少年皇帝手里抱过那个幼年omega时,当检测器跳出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匹配度数值时……他便隐隐预料到了这件事。

  而现在看来,事情的走向发展到了他绝不愿意看到的那一步。

  “好了,孩子——现在你来和我说说吧。”

  “在白银星的这么多天,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