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一轻，捆缚他一夜的蝴蝶结终于被主人亲手去掉。
裴端明垂眼，温声问：“现在想做什么？想喝水吗？”
他说着，起身就要去倒水。
裴然一把拉住alpha的手，“不——”
目光慌乱扫过alpha的手腕。
消色剂的作用还没有散掉，伪装贴仍旧保持着一个透明的状态，很轻易就能看出发生了什么。
在没搞明白陛下的真正目的之前，不能让裴端明知道自己发现真相了。
更何况……
想到“蔺元洲”之前对自己的戏弄欺骗，裴然无声咬了咬牙。
——最起码得折腾回来！
被这么激烈的拒绝，裴端明回头，有些不解地挑挑眉。
“怎么了？”
裴然心一横，之前准备好的说辞直接脱口而出：“我有事情要告诉您。”
裴端明见他这表情，心下也有些凝重，重又坐下来，沉声道：“没关系。”
裴然闭了闭眼，像是得到鼓励才敢说出口一样，“是这样的……”
omega的声音细弱下去，“哥哥，我怀孕了。”
裴端明：“……？”
房间中一片死寂的沉默。
这个角度看不到裴端明的反应。但在他的预料之中不应该这么平静才对。
裴然慢慢抬起头，试探般看过去。
“……是谁的？”
帝王神情莫测，声音喑哑，黑眸也如死水般，深而不见底。
这态度太过陌生，也太过严肃，裴然一时甚至有些后悔。
但毕竟是早就想好的说辞。他闭了闭眼，眼睫颤动像是虚弱的蝴蝶羽翼。
他慢慢坐直身，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固执地看着裴端明，使劲眨了眨眼，这才没让眼泪成串落下。
omega看起来像是被裴端明的态度伤到了，也似乎是委屈极了。
他还太年轻，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太过猝手不及。他被眼前突兀发生的一切打倒了，也对白雾茫茫的未来感到了怯懦和惧怕。
而孩子父亲还这样冷漠。
裴端明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
方才被裴端明亲自解开束缚的那只手，重又拉住了裴端明，动作轻柔，力道也不大，却让alpha挣脱不开。
那只手，终于带着alpha轻轻抚上了omega的小腹。
“你摸。”他低声道。
裴端明愣愣看着眼前的omega。
他看起来太脆弱了，让他控制不住地回忆起了十几年前。
小小一只的omega缩在自己怀里，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脸格外小，那双分明的黑眼睛一眨一眨。
明明已经痛到浑身都在抽搐，但还是乖乖抓着他的衣角，明明指节都用力到发白，却仍旧一言不发，安静地等待着死亡。
裴端明像是被烫到一样轻轻抽了口气。
那只手被omega牵引着，却迟迟不敢真正触碰，像是怕轻轻一碰，裴然就会碎掉一样。
黑眸垂下来，望着omega尚且平坦的小腹。
心中似乎有什么正在喧嚣，让他耳畔混乱不堪。
前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像是电影胶片般一帧帧从眼前划过，所有美好的回忆都仿佛化成了两个字。
——欺骗。
他闭上眼，虚虚浮在半空的手终于落到了实处。
alpha试探性地、小心主动地抚上了omega小腹。
他似乎感受到了胎儿的律动，旺盛的生命力让他心悸。
裴端明终于睁开眼，与裴然对上视线，坦白道歉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哥哥，你希望我留下他吗？”
omega垂着眼睛，低头抚摸着自己小腹，表情似有忧愁。
裴端明瞬间凝固在原地。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裴然腺体发育情况并不算良好，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有着帝国顶尖医疗水平陪护，孕育一个孩子，对他来讲，也一定伴随着极大的风险与痛苦。
更何况……他似乎并不爱孩子的父亲。
种种条件摆在一起，裴然似乎并没有留下这个孩子的理由。
可omega那双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正在等待他的回答。
无法逃避，不可转移。
裴端明的声音干涩极了。
“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但是，然然，”
“……我希望你能快乐。”
裴然垂下眼，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小腹，声音寡淡而低落，“您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嗯？”
裴端明听不懂他的意思了。
裴然：“您知道的。”
他有点闷闷不乐地说：“如果您一直不成婚的话，不论是旧贵族，还是新系……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会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吧？”
裴端明愣了几秒，在反应过来后，差点直接气笑了。
确实，按现实来看，如果他至死都没有留下后裔的话，那么，无论血脉如何，裴然便是他承认的唯一王族。
如果裴端明不想成婚，那么逼迫裴然生个孩子来养在身边，或许正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别人这样想他还可以理解，但为什么，然然自己都会产生这种想法？
是有不三不四的人在裴然眼前嚼舌根吗？
裴端明不由眯起眼，眼神隐隐有些危险。
但他顿了几秒，又见omega一副彷徨无措的样子，心又一软。
也许是孕期激素反应吧，omega难免会比平时更敏感一些。
他该多一点耐心的。
陛下难得对自己进行了一番反思，这才重新看向裴然，缓声道：“然然，你不用顾及我，或者是别的什么无关人等。”
“你只用遵从自己的内心，做出想要的选择就好。”
omega呆住了。
他眨着黑眼睛，难得有些怔愣。
像是被帝王难得展露的温情吓到了。
裴端明抬手将他捞进怀里，长臂圈住omega的肩膀，是很明显的保护姿势。
他声音低缓，“然然，我给你这个身份，只是想让你能过得更加肆意一些。”
——不要被“小亲王”这个身份限制。
裴然安安静静靠在alpha怀中。
……也许真像裴端明说的这样吧。
他其实也并不是很想去怀疑陪伴了自己这么久的陛下。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之前那次意外是否是裴端明故意所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个孩子。
毕竟，对于皇帝这个位置来说，选择裴然，才是最简单、最迅速，也最没有麻烦的方案。
毕竟他无父无母，唯一的依仗便是裴端明，打落牙齿也只能活血吞。
他垂着眼睛，脑海中一条条梳理裴端明这般作态的合理性。
直到他想到另一个可能：裴端明这般作态，是不是在打温情牌，最终目的还是哄骗他生下孩子？
这个猜测让裴然瞬间毛骨悚然。
他颤了颤，裴端明却觉得他是寒冷，亦或者是被吓到了，顿时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手掌顺着omega的脊背缓缓安抚着，“别怕，我陪着你。”
裴然眼神晦暗，“哥哥……还有一个问题。”
裴端明：“嗯？”
裴然轻声道：“……我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
裴端明：“？”
日理万机的陛下像是一瞬间失去了理解能力，呆了几秒后，才又茫然地“嗯？”一声。
裴然推开他，直视着alpha的眼睛，以便让自己显得更加可信一些。
他镇定道：“就是这样的……咳，我不知道孩子父亲到底是谁。”
他垂着眼睫，像是不听话的孩子在向父母进行坦白，语气犹豫，话语也吞吐，“我……太多了，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哪一个。”
裴端明：“？”
陛下难得露出了一脸宕机的表情，哪怕裴然重复了两遍，那双黑眸也依旧瞳孔放大，难得呆滞。
被这样注视着，omega像是更不好意思了，唯唯诺诺道：“就，就是这样的。”
“目前我怀疑的对象有……”
裴然飞快瞟了裴端明一眼，小声吐出几个陌生名字，又接着道：“当然按时间来看也有可能是应行游……”
裴端明：“……那几个人都是谁？”
“是我在星盗团或者白银星认识的新朋友啦……”
omega对手指，时不时心虚地抬眼看裴端明一眼。
裴端明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
对于身强体壮的alpha来说，这种眼前一黑的感觉实在新奇——“然然，”他声音有些虚弱，“或许，你对‘朋友’的定义……”太宽泛了？
裴然小声口出狂言：“在哪里玩不是玩呢？”
裴端明：“……”
他感觉自己要晕倒了，隐约听见自己用十分飘忽的声音问：
“那‘蔺元洲’呢？你怎么没提他？”
“蔺元洲啊。”
裴然拖长了声调，一脸无辜且天真地反问：“露娜姐姐没告诉你我进医院的原因吗？”
他很自然地说：“是因为我对蔺元洲的信息素产生应激反应啦。”
所以，这个孩子肯定不是蔺元洲的。
裴然摊开双手，看向裴端明。
裴端明：“……”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掐人中。
“话说，哥哥，你为什么知道我和蔺元洲也交了‘朋友’呀？”
那两个字被刻意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