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裴然皱起眉尖。可幽蓝色的屏幕上,始终是一片标志着正常的绿色。

  他十分意外,还想再看,可风再一次送来了脚步声,与之相伴的还有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可是……陛下……虫族……”

  说话间,那人还有些气喘吁吁,步子也越发沉重起来,似乎正在上楼。

  这么弱的身体素质……是文职人员?

  裴然瞟了一眼时间。还有一分半,来得及。

  他拉开光脑,启动特殊板块。身子霎时轻盈起来,他抬手扶着墙,略一用力,便站上了露台边缘的栏杆扶手。

  六十秒。裴然默数着时间。

  视线拔高,手指寸寸摸索过粗壮树枝,粗糙的颗粒感摩擦过皮肤。没有,什么也没有。

  脚步声越来越近,眨眼间似乎便已仅隔一线,原本听不真切的说话声也越来越明晰,语速极快,虽极力掩饰,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几分焦急之意:

  “阁下,这里离案发地极为偏远,不可能有问题的……”

  那人连连保证,却始终无法阻止另一人的步子,最后干脆一咬牙,语气重了几分,似有警告之意:

  “陛下已经将这里交给了元帅处理,恕我直言——我也是为了您好——您这样做,不太妥当。”

  脚步声顿了一下,重又响起。显然这位“阁下”根本没将这警告放在眼里。

  那人正急得团团转,却忽然灵机一动,来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

  “更何况,昨晚那位殿下一直在这里,以他和陛下的关系,如果发生了什么,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陛下的!”

  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样,原本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身着长风衣,一路都勾着笑的男人终于冷下了脸,深灰色的深邃眸子直勾勾看过去,眸光极冷极沉,竟将这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骇得后退数步,背上都快要渗出冷汗。

  孟斯白目光森然,仔仔细细、慢条斯理将那人从上至下审视一遍,才冷笑道:“那可未必。”

  说完,孟斯白又后退一步,重新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具,歉然道:“哦,是我记性不好,说起来,韩老年纪也不小了,眼神不好倒也难免。”

  那人闻言,愣了一下,才明白这是要他让位的意思,顿时急得瞪大眼,两下快步就想追上去,却又畏惧于孟斯白方才的眼神,徒劳地张张嘴,眼睁睁目视着alpha走向露台。

  *

  六十秒。

  门外谈话声激动起来,似乎爆发了一场争执,拖慢了来人的速度。

  裴然在眼上虚虚一划,幽蓝的光散去,世界便像画布一样重新抹上色彩。

  低头,棕色的树枝表面十分粗糙,抚摸时会带来些许皮肉被拉扯的刺痛感。

  裴然仔细检查过每一寸,鼻尖萦绕着古木独特的清香,竟让他有些眩晕起来。

  三十秒。

  门外的争执声停了下来,随后是脚步声,越来越近。

  二十秒。

  裴然指尖倏然一顿。目光死死盯住某处。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点极细微的破痕,微不足道,像是飞鸟栖息时无意留下,又像是蛇滑过时鳞片张开的划痕。或许这正是AI忽视它的原因。

  十秒。

  他终于拿到了想要的信息。

  裴然放开手,听到了门把手下压的声音,齿轮转动啮合,紧接着被拉开——

  *

  修长五指下压,似乎有幽幽暗香从门缝中溢出来。孟斯白恍惚了一下,熟悉的地点与情景,难免让他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随之而来的便是渗透骨髓的寒意。

  太软弱了。他否定着自己。而后闭眼,推开门,却看到了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一幕——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荫,斑驳洒在露台上,空气都仿佛水波一样反着粼粼的光。

  在这柔软而静谧的一幕中,黑发的Omega懒散歪在藤蔓交织成的吊椅上,细白小腿随意垂在旁侧,有一搭没一搭轻晃着,连带着脚腕上缠着的蛇形银饰也一闪一闪,格外惹眼。

  他整个人都昏昏欲睡,也同时是露台上唯一的鲜活之色。

  孟斯白一时愣在原地,举步却在门口踟蹰,不由自主屏息,生怕打扰到这幻梦般的一幕。

  但已经迟了。

  Omega听到了推门之声,原本正轻晃着的小腿迟疑般慢了下来,也似乎是在等待着来人的进入。

  孟斯白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往前走,像是在惧怕什么,也像是在期待什么。

  于是裴然主动从吊椅中半撑起身,将黑发撩到耳后,散在肩头,声音轻柔而带着笑意:“您不进来吗?”

  他回过头,笑意盈盈地看过去。

  他看到了一位穿着浅色长风衣的年轻男性alpha。

  裴然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这与他想象中爬个楼都能气喘吁吁的老年beta文员不太一样,或者说是差距甚远?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同时又觉得这问题没什么意义,便很快将之丢到了脑后,转而将目光投向alpha的风衣上。

  alpha啊……

  裴然故意停了停,见alpha并没有进来的意思,眼底笑意加深,脚尖无意识勾了勾,就像是猫咪做坏事前会悄悄勾起尾巴一样。

  “还是说……作为一名绅士,”他歪着头看向男人,轻言细语,甚至显出几分体贴的意思:“您不愿侵入Omega的领地呢?”

  拥有深灰色眼瞳的alpha并没有出声回答,只是默认般绷紧下颚。

  于是裴然笑起来,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吊椅里,道:“您是一位绅士,如果再加上几分的果敢与大胆,那就更好了。”

  他顿住,观察着alpha的表情,缓声道:“事实上,我并不介意您通过一些……手段,来进入这里。”

  孟斯白喉结滚动一下,这才抬眼,沉声问:“你想要什么?”

  “是要我帮你隐瞒吗?私自闯进禁入地……”

  男人说到这里,突然低笑了一声,微哑的嗓音中嘲讽意味浓厚。

  裴然莫名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却不太能回忆得起来。也许是在某场宴会上见过吧?

  再想到刚才听到的一些关键词……是被皇帝指派来的吗?

  那是否意味着……裴端明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裴然皱起眉尖,眸色微沉,却仍不动声色,只是仿佛被男人的话惊到了一样,抬头看过去,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讶异,“您在想什么呀,阁下?”

  恰巧一阵风吹过,裴然便配合地、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我只是想说,”裴然认真道:“白银星的秋天还是有些太冷了——”

  话还没说完,耳畔便传来一声像是不耐烦一样的啧声,裴然抬眼,便见男人自顾自脱下风衣。

  裴然挑挑眉。这次的alpha倒是还挺上道的?

  目的已经达到,他也懒得再多费口舌,欣然等待着男人把衣服抛过来。

  几秒过后,裴然眼睁睁看着孟斯白将风衣叠了起来,搭在臂间。

  裴然:“?”

  孟斯白似笑非笑地望了裴然一眼,慢条斯理道:“既然是交易,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公正。”

  “那么。”

  孟斯白端的是一副君子模样,甚至还彬彬有礼、有商有量道:“您又打算付出什么呢?”

  裴然呆了一下,盯着男人深灰色的眼,心里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摇摇头,尽可能克制住自己的语气:

  “您想要什么?”

  说话间,他瞟了一眼光脑:楚游泽还在奋力赶来的路上,目测还需要十几分钟,更何况山庄守卫也不一定会放人进来。

  而要一向矜贵的小亲王穿着变形了的衣服出去,也太为难他了。

  孟斯白闻言,笑意加深,忽视裴然的小动作,只是目标明确地看向某处——

  原本漫不经心悬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小腿,突然就像是被烫到一样飞速缩回去。

  裴然警惕地看向孟斯白,重复道:“您想要什么?”

  男人整整衬衫袖口,道:“我要你缠在脚腕上的那个东西。”

  裴然:“?”

  他瞥了一眼缠绕在脚踝上的蛇形银饰,觉得十分离谱。

  ——虽然这东西并不是他的,而是昨晚上嫌犯A硬给他套上的。

  虽然这家伙并没有直接地点明要什么,而是使用了隐晦的指代词……但是作为alpha,亲口向omega讨要贴身饰品……

  裴然终于后知后觉地从这种离谱操作中察觉到了几分熟悉感。

  他仔仔细细盯着alpha深灰色的眼睛,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孟斯白?!”

  突然被叫了名字的alpha挑起眉,朝他走了几步,又停在了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之外,呵一声,“怎么?裴小亲王终于肯搭理我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裴然自知失言。

  他与孟斯白虽然认识多年,却从未在这人面前暴露过自己不认人的事情。

  更何况在孟斯白毕业时,他们还闹了点不大不小的矛盾,此后多年也没怎么联系过……

  怎么偏偏碰上了他!

  裴然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更为矜持,端着架子抬着下巴,“既然知道,那就快给我!”

  孟斯白依旧盯着他,用那种让他头皮发麻的眼神。

  半晌后,他听到一声冷笑:“年纪不大,架子不小。”

  而后,一件风衣被轻飘飘抛了过来。

  -

  没过多久,还留在原地等待着的兰长观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多年没见,您真是越来越……”omega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要用一个怎样的形容词。

  兰长观几乎可以想象出裴然微皱着眉尖,一脸思索为难的样子了。

  嘴角控制不住地弯了弯,他摩挲了一下手指,又骤然意识到掌心还躺着属于小殿下的饰物。

  ……等下就还给殿下吧。

  “——变态。”

  兰长观骤然抬眼,片刻后才意识到小殿下所指的对象并非自己。

  “您也不遑多让呀,小殿下。”

  带着调笑意味的声音。

  语气轻佻又毫不庄重。

  兰长观皱起眉沉下脸,大步走过去,拨开花帘,却在看清眼前场景时愣了一下:

  白银星的午后,有粼粼的阳光洒下来,落在omega脸上,衬得皮肤越发白得晃眼,他微微笑着,正转头与身后人说着什么,静谧又平和,与向来战火缭乱的边星格格不入。

  出于礼节,兰长观克制着自己移开目光,往下落了点,却突然发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裴然身上披着的……是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眼熟风衣。

  而方才还衣冠楚楚的孟议长此刻却只穿了件白衬衫,甚至还随意地挽起袖口、解开最上面的纽扣,深灰色眼眸紧盯着走在前面的omega。

  那件风衣是谁的,不言而喻。

  手掌下意识收紧,又在触碰到柔软触感时飞快缩回。

  “殿下。”

  裴然这才注意到兰长观也在,微笑起来,“元帅。”

  他没再理孟斯白,而孟斯白竟好似习惯了一样,哂笑一声,对兰长观道:“不叨扰了,小殿下贪玩,您多担待。”

  alpha本能让兰长观瞬间感受到了某种敌意与警告,但他早就习惯了克制情绪,依旧四平八稳回复道:“陛下将殿下托付给我,谈不上担待。”

  当然,这话也用不着您来说。

  孟斯白听懂了这意思,倒也没说话,笑了一声便走了。

  裴然和兰长观寒暄几句,又开始讲述自己刚才的发现,这期间手指一直拽着风衣领口。

  毕竟这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大了。

  兰长观反复注视几次,却始终一言不发。

  “元帅?”

  兰长观猛然回神。

  裴然:“您要记得帮我给伊克诺……唔,应该是这个名字吧。记得要给他带话啊。”

  “什么话?”

  裴然清清嗓子,学着军官刚才的口气,“‘专业的事情需要专业的人来做,alpha,别来添乱。’”

  兰长观:“……”

  兰长观:“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