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棠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看他。
四月,风扬起时,中心区特有的海棠花已经开了许久,整座城里都是一片粉红色的海洋。
人们通常分辨不出它的花香,但每当抬起头、伸出手,接到的第一片花瓣,必然是它。
以往夜棠在南部的时候,只能看见秋海棠,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春海棠。
如此相同,又不尽相同。
夜棠最终没回答秦妄的话,但那双逐渐氤氲出水光的雾蓝色眸子,尽管那汹涌的感情浮现只有一秒。
也足以说明了一切。
爱的。
他是爱他的,从一开始就爱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然秦妄就算再怎么厉害,又怎么能轻易入侵他的生活呢?
夜棠是受过伤的人,不会轻易给人机会揭露自己的伤疤的。
银发被风扬起又落下,夜棠的背影单薄,却不见半分晃动,如同隐藏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
他总是这样,以一己之力承担下所有,将所有的责任都落在自己肩头。
“对不起,我这种人是不值得你爱的,回到你该待的地方去,过你该过的生活。”
夜棠重新迈开脚步,再也没有回头,只有他淡淡的声音,随着风来到秦妄身边。
“你有更好的未来,不必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如果再见,恐怕只能为敌。
乌黑的气息落地变成银缚凛,他转身跟着夜棠走了进去,时空隧道随之关闭。
那些缠绕着秦妄的冰藤蔓顷刻碎裂,秦妄在一瞬慌乱后发觉,夜棠又骗了他。
一分钟后,整个安全大厦重新被防护罩覆盖,所有漏洞也都修补完毕,并增加了一层防火墙。
很快,通讯耳机里就传了殷寒似的声音,“防护罩已经修好了,你那边怎么样?”
“你们晚了一步。”
秦妄来到殷少情的尸体旁,戴上手套将他胸口上的匕首抽出来,装进一个密封袋里,“夜棠已经被带走了。”
做这些的时候,他始终面无表情,随后秦妄拎着那把匕首往楼下走,漆黑的眼睛里始终没有任何多余情绪。
像是在沉思,又像只是在出神。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秦妄对通讯器对面的人说:“殷少情部长,已经殉职了。”
这是体面的说法,也是最合适的说辞。
安全大厦指挥官的亲弟弟、安全部的部长是内鬼,这本就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可它还是发生了。
就像他以为夜棠不会离开一样。
秦妄推开楼梯通道的门,看见后勤部门的人正在搬离尸体、打扫大厅。
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一张张被盖上白布的脸上,似要把那些死去的人全都记住。
秦妄走出安全大厦的大楼,迎面走过来的许良颜和成蛟身上,都多多少少带点伤。
成蛟肩膀上中了一枪,是被他自己的狙击枪打的。
许良颜脸上划了一道,脖子上也有掐痕,能看出来对方下手很重。
成蛟走过来,抬起没受伤的那条胳膊拍了拍秦妄的肩膀,“别伤心了哥们,天涯何处无芳草?”
秦妄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把手里透明的袋子丢了过去,“让人提取一下上面的指纹,结果出来了直接告诉我。”
成蛟扭头问他:“你现在要去哪?”
“回……”秦妄顿了一下,随即说道:“回玫瑰园。”
夜棠不在的话,那里就不叫家了。
“那之后呢?”
成蛟冲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喊:“你要回夏滨吗?”
做回他的秦组长,做回他的万民守护神。
秦妄没有回答,就像故事的结尾并没有画上句号。
结束,不是夜棠说的算的。
*
而此刻。
安全大厦最高层,殷寒似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秦妄坐上一辆越野装甲车离开了。
他转过身,走回会议桌,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血红色眼睛。
“秦妄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殷寒似问:“如果他发现的话,该怎么办?”
他左手边坐着审议官兰执,而在会议桌的尽头,则坐着用全息投影参会的封宿和温元。
“时间会疗愈一切的。”
兰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问题总是从安全大厦的利益出发,不掺杂个人情感,“他迟早得过这一关,不然就会永远被夜棠抓在手里。”
温元却笑了,他单手撑着下巴靠在扶手上,眼神里带着揶揄,“如果时间能教会人忘记的话,秦妄就不会等夜棠一千年了。”
等待通常会耗尽一个人的热情,而秦妄千年如一日地爱着夜棠,足以可见他的执着和深情了。
他不怕等待,时间在他身上就是无效的。
殷寒似看向他,并没有反驳,“那该如何?”
秦妄不喜欢被欺骗,他会让欺骗他的人付出代价。
安全大厦不能再给自己树敌了。
这时,久久未曾发言的封宿抬起头,说道:“如果那个选择隐瞒的人,是夜棠呢?”
秦妄或许会对他们动手,但他绝对不会伤害夜棠的。
毕竟谁都不会亲手将刀刺进自己的心脏。
兰执略做思考,提出疑问,“夜棠已经欺骗了他那么多次,秦妄还会相信他吗?”
相信夜棠做的一切,是有考虑过他的吗?
“秦妄会怀疑夜棠。”温元开口,说了一句让人很难懂的话,“但他会永远相信夜棠。”
夜棠在他这里,永远是被偏爱的存在。
爱真的是很难让人理解的东西,它能让一个人强大的无可匹敌,也能让一个人弱小到不堪一击。
*
第二天,回夏滨的直升机停在安全大厦的停机坪上,随时准备起飞。
夏滨生控局和警察局的人依次上了飞机,把齐圆满和许织送上去后,秦妄去跟殷寒似做最后的告别。
“放心,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把南部那些妖抓回来的。”殷寒似拍上秦妄的肩膀,颇有些语重心长,“秦组长就干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交给我们安全大厦的人就好。”
秦妄没说话,最后跟殷寒似致礼后,转身朝直升机走去。
这时,他手机进来一条消息,打开发现是成蛟发过来的指纹比对结果。
成蛟:上面不是夜棠的指纹,应该是另外那只妖的。
秦妄将那张电子表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随即把手机揣回兜里,抬步迈上舷梯。
“秦组长慢走。”一个武装部员朝他行了一礼。
秦妄点头,不经意间看了那人一眼,而就是这一眼,让秦妄停下了脚步。
他快步走下舷梯来到那人面前,按住那人的肩膀,仔细看那张他昨天刚在满是血的担架上看见的脸。
“你是谁?”
秦妄眯眸,冷冷问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