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偃其实没有隐瞒过自己的身份,他之前也并非没有说自己是谁,只是他们都不信罢了。
按照封绪流说的,这世间并没有一个叫姜偃的人,他们不信也正常,毕竟“姜偃”是活在三百年后的,三百年前的世界自然找不到他,姜偃也就不多纠结这个问题了。
他是谁这根本不是件值得多在意的大事。
可在聂朝栖凝神注视下,他无端紧张起来,就像对方要他说的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一旦脱口而出就会被束缚终生的重要承诺。
就像是......他一旦在此刻对他交出自己的名字,就会化为一道巨网被对方捕获,被禁锢住一样。
姜偃少见地迟疑了起来,实在是聂朝栖营造出了一种这非同寻常的气氛,让他心里也开始忍不住怀疑他的名字是值得这么慎重询问的东西吗?
聂朝栖一直耐心的等着他,“怎么了,不敢说?你怕我确认了你的身份,会对你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
“本来是不怕的,你这么一说,倒有些怕了。”
聂朝栖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弯下腰,从背后环住他,摸了摸他的头:“不怕不怕。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那调子,哄孩子一样。
“我抱着你,会好些吗?”
姜偃一仰头,就能看见聂朝栖含笑的眼。
“老实说,更害怕了。”他恳切道。
聂朝栖无奈叹气,清了清嗓子,换了副语调:“姜姜,告诉我吧,告诉我吧,告诉我你是谁好不好?”
他把头埋进了他的脖子里,用嘴唇轻轻地蹭他。
把姜偃弄得脸红耳赤,大着声掩饰自己心底发虚:“我是姜偃,不是千梦幻化的诱饵,就是本人!这样行了吧!”
“我一直在找的那个姜偃?”
“对!”
“我梦里梦见的那个姜偃?”
“是我是我!”
“我倾慕的那个姜偃?”
“对!”
......对......对吗?
姜偃睁圆了眼睛,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
“你......你说什么?”
聂朝栖轻轻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满足叹道:“我心悦姜偃公子,白天想,梦里也想。”
“我思明月已久,从未奢望有一日,明月真能奔我而来。”
“我一辈子运气都不好,总觉得世上若有神明,连神明也厌弃我三分。现在想来,原来是我错了。”他眷恋地亲了亲姜偃的耳垂,在他耳边噙着笑意道:“看来是命运格外眷顾我,提早便帮我把运气全都攒了起来,好用来留你在我身边。”
完蛋了,姜偃觉得自己真完蛋。
他坐在这,听着聂朝栖说些甜言蜜语,脑袋就空得完全动不了了。
“你总算来找我了。”聂朝栖又是一声感叹。
姜偃已经不知道自己这顿饭是怎么吃的了。
这顿饭吃了很久,别人拿他当木偶当了那么久,眼下他终于有点像真木偶了,聂朝栖夹一筷子菜他低头闷不出声吃一口。
直到饭后聂朝栖把他抱到院中竹藤塌上,围着件大衣晒月亮,被晚风一吹,才觉得发烫的脸有些凉快了。
不久前他还纠结两人的关系,想着是否该在平时保持一定的距离。
聂朝栖他......他就......应当是对他表白吧。
想到他刚才的话,姜偃垂下眼睛,把腿缩到了塌上,拉起大衣缓缓遮住自己半张脸,毛茸茸的领子边缘透出些许红色,整个人直接缩了起来。
拽上来才发现衣服上的味道有些熟悉。
是聂朝栖身上的味道。
这衣裳,也是他的。
平日姜偃并不注意这些,觉得凉了就随手拿了件衣服过来,没有想太多。现在却觉得有些别扭了。
他这样,看着跟偷闻人家衣服的变态一样。
想到这里,姜偃又装作无事发生地把衣服拉了下去,一抬眼,发现聂朝栖站在他面前,不知道看他多久了。
姜偃眨巴眨巴眼睛,磕磕巴巴问:“碗,洗完了?这么快?”
平时也是聂朝栖洗碗,但总要些时间。
聂朝栖看着他手里攥着的自己的衣服,脸上就情不自禁染上了笑,“今天急着回来陪你,所以不手洗,施了个术就好了。”
姜偃一拍脑袋,他白修了这些年的仙,根子上还是个凡人脑袋,要不怎么说富贵看三代?他平地飞升修一代,还是个土老帽,总想不起来修士不必事事全靠双手亲力亲为,很多事情施个术的事,面前这位修魔的自然也是一样。洗碗这么简单的事,还真用不上多大功夫。
他不解:“那你前些天还用手洗?”
聂朝栖在他身边坐下,手搭在他后背上,狡黠地眨了眨眼:“想叫你看了心疼。”
姜偃想到对方刚才说自己这些天表现好,他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原来是表现在这些上吗?
摇摇头,姜偃无奈笑了,实在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
聂朝栖手搭在他肩上,手指懒懒卷着他散在肩上的头发:“姜姜,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长时间。我以为,你已经不要我了,我这辈子都等不到你了。”
“我不是那么坏的,我只是太急了,我快疯了,我怕我赶不上遇见你,所以才拼命种千梦,想着就算是一个幻影也好。”
就算姜偃真到他死都不出现了,靠着这个幻影,他也可以欣然赴死。
姜偃转头,犹豫着道:“你说倾慕我,就因为,做了一个梦?”封绪流说过的那个梦?
“不只一个梦,”聂朝栖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梦,那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我知道,只要我好好听周围的人话,按照他们给我安排好的路走下去,我就会在未来遇到一个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所以哪怕这条路非我所愿,艰难了些,疼了些,苦了些,我也能坚持下去。别人都不要我也没关系,将来有人会要我,我不能失去那个会出现在未来的人,我不能改变我这一生哪怕一个微小的节点,我怕走错了一步,他就不在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
说到这里,他语气里带上隐隐的痛意和委屈,“我分明没有做错事,一切......一切都是遵照梦里按部就班完成,我一直等,可这个人始终不来。所有梦里本该他出现的时刻,他都不在。”
他嘴上说着他,却明晃晃看着姜偃,要他明白,他要等的那个人就是姜偃。
姜偃盖住他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安慰地握了握。
虽然他不知道在聂朝栖的梦里,为什么他该在,又是本该出现在他生命的哪个时刻里,这事似乎也不是他的错,姜偃还是有些心软愧疚地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要真有这么个人,从幼时活着就为了等另一个人到来,为此明知前路坎坷布满荆棘,也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去,这也太苦了些。
聂朝栖反手握住他的手,深邃的眼睛缱绻地流连在他的面庞上:“可你还是来找我了,一切就都值得。”
他这么说,姜偃只觉得更难过了。
他觉得难过。
因为他知道,聂朝栖实际上并没有等到他。
姜偃在他死后三百年,才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