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偃第一反应是想跑。
看他有跑的动作,趴在岸边的聂朝栖一下沉下了脸。
“怎么,你还是觉得我和兄长不同想逃离我吗?你忘了你刚才说了什么?”
绝对顺从他,绝不反抗他。
“这不一样......”姜偃闷头往外冲。
不对。
他兄长,聂如稷?什么叫觉得他和聂如稷不同就要逃离,根本不是这回事!
但聂朝栖脑子里好像有个执着的念头。
他觉得姜偃找他是因为他像聂如稷,如果他不像聂如稷,姜偃就会离开。
“你要是本人,我装模做样演演兄长也就罢了,区区人偶——”压抑低沉的话从身后传来。
水哗啦啦的响着,鱼尾甩出来在姜偃腰上灵活一卷,他就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向身后水池里飞去。
“也配?”
他只能听他的,人偶是没资格惦念聂如稷的,他再不情愿,也只能跟聂朝栖在一起。
尚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已经噗通沉进了水里。
水池有些深,是比照着鲛人喜好的深度造的,鲛人在里面甩着大尾巴可以自在的徜徉,人类掉进去就是要被淹死的命。
有着之前幻境里身为鲛人的记忆,姜偃本能蹬了蹬脚,想变出鱼尾来挣脱双脚的不适,却发现自己化不出尾,才意识到自己不是那个鲛人了,再想起运功浮出水面时,已经开始被窒息感包围,慌了手脚。
人类姜偃不会游泳,下意识有些慌。
才刚慌了一下,面前的水流向两侧分离。鲛人摆了一下尾,游到他面前,结实的双臂圈住了他的肩膀,却不是要将他捞出去,而是俯身按着他将他压向了水底。
黑发在水里犹如浮动的海藻,俊美到挑不出错处的五官凑到他面前,让姜偃有一瞬间感到自己窒息得更厉害了。
在水中窥见鲛人全貌,全身上下、从头到尾都透着股野性勃发的力量,让人直面时,有种面对生性凶残的巨物弱小无力不得反抗之感。
这哪里是鲛人那种温柔痴情的种族,这......这分明是海妖啊!
窒息到模糊,所有本能的挣扎都被圈禁在对方的怀抱之中,无法挣脱的姜偃被逼出了些泪。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海妖猎杀的小鸡仔,小胳膊完全拗不过大腿,他这是真要这么把他闷死?
聂朝栖当然不是真要溺死他。
他欺进,身子贴了上来,一手压在姜偃的脑袋后面,低头用嘴渡了气进去。
一口气进来,姜偃胸前的憋闷立马得到了舒缓,他近乎本能地勾紧鲛人的脖子,整个人犹如抓着浮木一般紧紧扒了上去。
这时候就是有人想把他从聂朝栖身上拽开,他自己也是不会干的。
聂朝栖舒适地眯起眼睛,享受着对方对自己渴求的模样,稍稍分离嘴唇,对方就迫不及待地追逐上来。
但他并不是个会无缘由给予别人帮助的人,不会那么容易让对方得逞。
于是将何时可以渡气,何时不能渡气尽数掌握在自己手里,需得对方抱着他用迷乱的眼神祈求,用脸颊乖巧蹭着他,再主动扬起脸,期待看着他,他才屈尊低下头由着对方索取气息。
有鲛人在身边,是不可能让人溺水死了的,全看对方想不想让人活。
姜偃感觉自己当鲛人时,简直是太好说话了,压根没这么难伺候。
他抱着对方的腰,摸着那上面的疤痕,再厉害的挣扎都软化了下来,推拒的力道也变为轻柔的攀附。
这心,是狠不下来一点了。
他乖了些,聂朝栖后来动作也温柔了些,不再让他难受了。
等被鲛人抱着从水面浮上来,姜偃身上衣物早就成了一片片躺在水底,鲛人靠在岸边,他坐在鲛人的尾巴上,靠着那条粗壮滑溜溜的尾巴拖着浮在水面,趴在聂朝栖的胸膛上,整个眼眶都是红的。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腰酸背痛,无一处不痛,连喉咙处的皮肤都痛得碰不得了。骨子里却有些麻麻的。
脑子也是空白的,空气潮湿灼热,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懒洋洋不想动了。
聂朝栖一手搭在池壁上,一手摸着他的背,低头思索着看他。
姜偃乖乖让他抱着,还这么亲密的和他依偎在一起,眼前所见让他感到了满足,可满足之后又浮现出更深的痛楚。
因为这是假的,真正的姜偃不会这么对他。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他就开始觉得痛苦了。
男子眼里交织着餍足的喜悦,以及紧随而至的难受,他带着点报复的语气盯着姜偃说:“聂如稷对你做过这种事吗?这事只有我做过,你这么不喜欢‘聂朝栖’,现在还不是只能跟我在一起?”
他摸着姜偃透着红晕的侧脸,畅快夹杂着落寞:“哪怕我受世人唾骂,人人厌弃,恨不得杀我解恨,你也得跟我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别人提起我时就会提起你,你的名字会永远跟我的名字放在一起,从生到死,荣辱不变。”
嘴里说着这样仿佛要拉着姜偃一同沉沦的话,好像一只要筹谋已久要将人拖进水里的水鬼,却有一滴热泪紧跟着他的话砸在了姜偃嘴边。
他也只敢在背地里对着姜偃的人偶偷偷地说这些阴暗的诅咒。
要是本人在面前,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又恨自己不能把这些话全一股脑倾倒在正主身上,看对方被他如此说了恶毒之言后不敢置信,又不得不被他压在身下玩弄的屈辱神色。
他不快,他难受,他心头就畅快了。
但让聂朝栖心里揪痛的是,倘若姜偃本人真在他面前,他又只会无措地说些讨好之言,装着对方心上挂念之人的样子。
他怕这些话真惹了对方不快,对方会转头就走。真那样,他恐怕就哭都哭不出来了。
姜偃还在感受着某种余韵,像是被撸了毛的猫一样倦怠。
将唇边的热意抿进嘴里,一抬头,就看见抱着他的鲛人一脸怨毒地盯着他,眼泪淌成了小河。
那样子给他看得一激灵,脑子一下就醒了,腾地坐直,听着他那些三五不着六的话,更是哭笑不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怎么老觉得他在透过他看聂如稷?聂如稷啥样他啥样,他多眼瞎能把他们俩弄混?
再说......
等等......
姜偃心里咦了一声。
要是聂朝栖就是魔头薛雾酒,合着这仙魔是一家人?他......岂不是前后和人家聂家兄弟两个都......额,这该怎么说?
他脑海里冒出聂家老头知道他要和聂如稷结契时,盯着他那个自家高岭之花大白菜被他拱了的愤怒表情,以前姜偃还能表面微笑,心里理直气壮地怼回去,现在么......
有点心虚了怎么回事?
甩掉那些想法,姜偃看着默默流泪,眼珠子还死死盯着他,跟艳鬼找他索命一样的聂朝栖,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凑过去用脑袋抵着他的额头,软着嗓子轻柔地道:“怎么哭了?你那般逮着欺负我,我都还没哭。”
在水里哭的不算。
他默默将刚才水里的啜泣一笔勾销,当作不存在。
将聂朝栖说的话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他一一解释道:“聂如稷不会像你这样对我,我也不会允他这么做,只允了你,我也没有讨厌你,你看你这么好看,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比你好看的,怎么会讨厌你呢?”
“跟你在一起怎么了,不要用那种语气说自己,和你在一起又不委屈我,我高兴呢,你且自得些说这话吧,莫要拿话暗自贬低自己,惹我心疼。”
他拿鼻尖轻轻碰着聂朝栖的鼻子。
以前他哄他家猫就这么哄,就习惯的拿出了这样的动作。
聂朝栖只感觉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他对他简直不能更温柔了。
他坐在聂朝栖的怀里,浮在水面的肩上带着红痕,确如他所说地,被聂朝栖里里外外逮着欺负了好久;他眼神那么软和,亲昵又无奈地看着他,说着各种哄他开心的话,说什么只允他不允聂如稷,还说会心疼他……
聂朝心中的高墙在这字字句句里土崩瓦解。
他感觉自己驮着对方的尾巴,拥着对方的双手全都酸软无力,要滑进水里了。
他真的往下沉了沉。
在姜偃惊慌扑通搂紧中,又及时止住了下沉的动作,重新浮了起来。
姜偃感觉自己要对水产生阴影了。聂朝栖就着姜偃抚脸的动作,抬起下巴拿嘴唇碰了碰对方微红略肿的唇,“真好。”
看来是解释清楚了。姜偃正要松口气。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短短一瞬更加阴暗疯狂心酸地流起了眼泪。
“千梦的诱饵,果然通晓猎物心意,知道该如何引诱猎物上钩。这些话,你是从我的情引中窥见我的心声,通晓我的念想学来的么?倒是比我在脑中想得,说得还要动人些。”
“......”
“............”
姜偃好悬没给他来个头槌让他看看他这个‘千梦诱饵’的脑袋到底是不是花做的。
想了想到底忍住了。他上回还是鲛人,谁知道这身体什么情况。
要是真撞出一脑袋花瓣泥土,他自己也要留下阴影,还是作罢。
姜偃觉得有个问题要先说清楚。
“我真是姜偃本人,你能不能信我一回?”
他也没骗过他啊!
怎么信誉低成这样了?
聂朝栖不答。提起另一个问题:“你之前在花田里,看着我的时候,在想哪个人?刚刚你站在岸边时,又在想谁?”
花田?
姜偃回忆了一下。
哦,那会他好像怀念了一下当初刚认识聂朝栖的时候对方的样子,感慨了下岁月蹉跎,熟人再相见都有几分陌生,至于岸边......
啊。
他一直在意这个?
这人也太敏感了吧……只要一秒注意力不在当前的他身上,他就受不了了,心里就要开始难受闹别扭了么?
姜偃咕哝一句。
聂朝栖没听清,附耳过来:“什么?”
姜偃趴到他耳朵上,憋着气喊:“我想想以前温柔可爱的小栖弟弟不行吗!”
意想不到的答案让聂朝栖愣住,“谁?”
“你啊。”
“笨。”
这个笨姜偃说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
他到底怎么想的,觉得他在他身上找聂如稷的影子?
聂朝栖和聂如稷一点也不像啊,虽然别人都说聂如稷心怀慈悲,可实际上冷漠不通人情。
聂朝栖以前不像他,以后也不会像。
硬要说的话......倒是姜偃初见时,对他施以援手的那个悲悯仙尊,有些像是年少时喜欢救猫救狗的聂朝栖......
人们嘴里所说的那个受万千爱戴的善良仙尊,也像是当初的聂朝栖......
姜偃忽然有些愣住。
他总觉得聂如稷对他时冷时热,有时很温柔,有时又疏离得像是一尊遥远没有悲喜的神像。
若是......聂如稷温柔时,包括初见识救下他的样子,其实都是在按照他所知道、熟悉的某个人的样子,扮演更附和人们期待的仙尊形象的话......
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姜偃睁大了眼睛。
聂如稷心中无情,他、他一直在某些固定的时刻演‘聂朝栖’!
心中震动,一时没回过神。
好在聂朝栖并没再因为他短暂的走神而苦涩流泪,他被他的话惊到了。
有些无措:“你叫我什么?”
姜偃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小栖弟弟,你可能不信,但你还在聂家时我就认识你了。只是你没有那些记忆罢了。”
不只是他为国师,他为鲛人时。那可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聂家......”聂朝栖呢喃,“我又魔怔了吗?”
他又开始为千梦动摇了。
人偶总说些让他情不自禁相信对方是真正的姜偃的话。
他表现得也像是个真正的活人。
这有可能吗?
动摇成这样,是不是说明,他很快就要送命了?
聂朝栖死死盯着面前的姜偃,尾巴焦躁甩了甩,小腹下方一枚特殊的软鳞悄无声息支起。
他竟然也没那么抗拒。
姜偃还在认真等他说话,却被对方捏住了脸。
感受到驮着自己尾巴出现异动,他立马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顿时有些崩溃,受不了地想从他怀里退出去,“你……别又……我要休息了……累……”
“我是花,额,我是花还不行么,你、你不能这么折腾一朵花……”
屋外响起敲门声。
“陛下,封氏家主求见。”
顿了顿,又道:“他已等了三个时辰,叫我转告您,千梦虽好,但还是多少节制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