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喜欢聂如稷,聂家人是这样,修道之人也是这样!”
“他们个个把他捧成天上明月,却弃我如烂泥,必要将我踩进深渊,最好永世不得翻身,以衬托他的清风霁月,不染尘埃,神仙之姿,哈,”聂朝栖牙齿打颤,字字颤抖,拳头狠狠落在姜偃耳边,眸中析出暗红,“连你......也一样。”
姜偃不知道他怎么推测出这个结论的,但他却无法反驳。
他确实认识聂如稷在先,甚至还跟聂如稷有过婚约。
只是他已经跟聂如稷断了,断得甚至不太好看,直接翻脸成了你死我活的关系,更不存在心里放不下,藕断丝连的可能。
他认识聂朝栖,就只是聂朝栖,从未将他看作是旁人,可这个时候要是说他确实认识聂如稷,越解释越容易被聂朝栖误会,不解释,他又不想平白被指责,心里委屈。
绞尽脑汁琢磨该怎么说的时候,聂朝栖却像是已经想明白了什么,平静了下来。
从怒意凛然到平淡无波,前后总不过一个数之长,情绪变换之快,看着着实不太正常。
姜偃又忍不住想起他曾经认识的那个聂朝栖。
再见面他竟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经意就带出几分怅然。
聂家这是造得什么孽,好好一个人,非要给他逼疯了干什么。
他忍不住怀念在聂家时遇见过的聂朝栖,毕竟两人是一人,聂朝栖不知道,他敏锐捕捉到他的情绪,摊开的掌心变幻出一根黑色锁链。
等姜偃回过神来,锁链已经扣在他脖子上。
他扯了扯,无措看着聂朝栖将另一端锁在床头:“你这是要干什么?”
聂朝栖却朝他露出一个笑脸。
眉眼清俊,笑意温柔,衬得他那张原本就无端带着怜悯慈悲的脸,更加神光拂照。
一个笑容,就让姜偃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还不像现在这样阴晴不定的聂朝栖,仿佛两人又回到了聂家。
“你喜欢我这般对你笑吗?”他虽笑着,笑得眼睛都弯起,话音里却不带丝毫笑意。没有多少起伏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让人背脊发凉。
“这样,像他吗?”
他这样实在吓人,姜偃有些怕了,忍不住往床里缩了缩。
聂如稷从来不对他笑。
只有聂朝栖才会这样笑。
他实话实说,聂朝栖却不高兴的沉了脸,“我对着镜子练过很久,这就是他们口中聂如稷的样子,慈悲心肠,怜爱众生,你在骗我,是不是?”
这话姜偃也听过,大家确实都这么说聂如稷,把他说得就像个佛光普照的佛子,以前姜偃也这么觉得,他从来没怀疑过这个说法,只是如今想来,修道之人是不是都眼瞎?
他想起聂如稷面无表情捅人的样子,连弟子都捅,要不是他在中间转圜拦着,太玄宗当年的小弟子,估计个个都要被他砍个遍,这样的人,他怎么就一直觉他是心怀苍生的神君形象?
他也眼瞎了?
还是聂如稷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自带了光环滤镜,导致看着他那张冷冷清清的脸,就觉得是这样一个人?
姜偃哆嗦了下,一时间产生了迷茫。
合着到头来,他也是以貌取人的吗?
全修仙界都被下了降头?
见姜偃愣住,聂朝栖自以为自己说对了,再次挂上那张对着镜子练了许久的聂如稷式笑脸,“你便待在此处,你想见聂如稷,我可以演给你看。”
“你可将我当作是他。”
姜偃:那我可能现在就忍不住一刀捅过去了。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但聂朝栖根本听不进去,他有诸多前车之鉴,这世上没人喜欢他,不是利用他,就是期望他做神君飞升的踏脚石,现在这唯一一个愿对他和颜悦色的人,也是为了聂如稷。
那他就做聂如稷。
其他的,已经什么都不想再知道了。
他怕自己要是连聂如稷都不像了,连姜偃都要离他而去,他不能想象鲛人有一天跟其他人站在一起,满脸嫌恶,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看着他,骂他是走到哪都只会带来不幸的瘟星,叫他快点去死,转头又去对聂如稷笑脸相迎。
光是想想那副场景就叫人无比抓狂崩溃。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他绝不可能再让事情的结局变成这样。
就算是魔头,也不能这么彻底剥夺他身边一切温暖,他还得做魔头许多年,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活多少年才能被允许死。
成魔是条血路,想做成世间无一的魔头,更是要一次次撕碎自我再在残灰里将自己拼接起来,拖着满是孔洞的残破身躯前行,他知晓自己不配留下什么在身边,但他怕自己坚持不到被屠的那一天。
鲛人......鲛人是他长这么大,唯一选择他的人。
他不会知道,当他说自己是他命定伴侣,他从深海上岸来到人类世界,又溜进宫里是为他而来时,他有多欣喜。
鲛人在路上,肯定听说过他的名声,民间如何说他,聂朝栖心里有数,他如此不好,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来找他,一点都不嫌弃他是个魔头,还许他陪他度过情热,许他亲近触碰,说要带他回深海,聂朝栖欢喜至极。
唯一为了他,奔着他来,在乎他的人......他绝不能再失去。
就算骗骗自己也好。
他可以装作不知道他心里还住着聂如稷,只当一切还像之前那样。
他堵住耳朵,什么都不想听,生怕听见的是辱骂他不知好歹,果真心性歹毒比不上聂如稷一根指头之类的话,看见的,是因为他叫穿聂如稷的事,而瞬间变了面孔对他恶脸相向的鲛人。
“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他眼神晦暗,垂着眼睫,转身狼狈离去。
留下傻眼的姜偃伸出手僵在半空。
“他......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翻脸了?”
扯了扯拴在脖子上的锁链,他就是想去追也没办法。
急了一会,姜偃忽然冷静下来。
其实他没有解释的必要。
这里只是幻境,误会就让他误会着去,他走了不就没事了?
他一拍脑门,差点被聂朝栖带跑偏了。
想到聂朝栖离开时的表情,姜偃默默想到,不行,他得尽快离开。
聂朝栖真有点不正常。
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他心结,还是得尽快跑路为上。
等不及三天,第二天他就借着宫内探子之口,向宋岐传信,说他已经想好了,自愿献出血肉,解决王城祸瘟。
宋岐动作很快,知道他被聂朝栖锁起来了,又花了一天时间想办法借着言官狗腿子之口,将聂朝栖从王宫内支出去。
走之前,聂朝栖还来跟姜偃说了话。
那时姜偃百无聊赖的睡着,忽感脸颊贴上一抹凉意。
“鲛人,等我回来,我就不做魔头,不管世间其他人,随你回深海可好?”
姜偃闭着眼睛装作没听见。
聂朝栖也不在意,他起身离去,不知去往何处。
等他一走,宋岐的人就来将姜偃接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脖子上的锁链给拆掉,还险些被人发现。
前来接应的人看看姜偃,再看看床榻上的锁链,表情诡异中还带着点同情。
姜偃咳了两嗓子,被看得老脸一红。
“你别乱想。”
聂如稷心血来潮锁他,肯定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样子!只是不巧吵架的时候在床上而已。
对方低头,信誓旦旦保证:“公子放心,此事,我定不会说与第二个人知晓。”
姜偃无奈笑笑,又想起一件事。
拉过对方,低声问:“关于解祸瘟......有没有止疼药可吃啊。”
他、他不会真要被活刮了吧?
对方为难:“怕会影响鲛人血肉的效力,所以......”
姜偃额头青筋跳了跳。
行,他忍了。
每日一骂歹毒幻境,阴险恶毒薛雾酒!
他忍不住喃喃:“那你们,可要选个快点的刀啊......”
长痛不如短痛,咬咬牙也就过了,可别让他一直醒着才好。
......
聂家。
一道身影仓皇逃窜,身后一人踏过满地尸体,不紧不慢追在身后。
身上的法宝用尽了,使尽浑身解数,还是被追上。
身穿聂家道袍的男子惊恐跌坐在地上,手边摸到一冰冷湿滑之物,却实一截猩红的舌头。
一具尸体就倒在他手边。
“啊啊啊!!!”
他惊叫一声甩开,身下已被满堂鲜血浸透。
他指着面前之人,面貌狰狞大喊:“我......我是你亲叔叔!聂朝栖,你敢杀我,这等背亲之人,世人绝对再也容不下你!!”
聂朝栖没有心情跟他多废话,飘散着魔气的利爪直接穿过心脏噗地捏碎。
“早就容不下我了。”
杀了这最后一个,聂家就再没有一个活物了。
他皱着眉四下寻觅,“不对,母亲不在,聂如稷也不在。他们去哪了?”
远处山坡上,一蒙面妇人高高注视着一切,看着满族亲眷被亲儿子屠杀,也没有丝毫下去阻止的意思。
侍女心有余悸的看着聂氏宗门之内翻滚的魔气,忍不住道:“没想到竟被夫人说中,二公子当真会回来杀尽聂氏满门!”
魏凝:“朝栖性情温顺,本性纯良,向来听我的话,但再没脾气的人,被逼到尽头,也总会有想要挣脱我们操控的一天;这一日迟早会发生,或早或晚,只是这一天来得比我预料的还早,不知又发生什么刺激到了他。幸好我早有准备,刚才发生的一切,你都用显影符记下了?”
侍女:“是,夫人。”
魏凝:“很好,那就尽快,让聂朝栖丧失人性,弑杀亲缘的消息传遍天下吧。”
她闭了闭眼,睁开时,已然恢复冷静:“不,聂朝栖犯下此等恶行,从现在起,就收回宗册与名字,将他......除名吧,往后,再不许他以聂家人,以聂朝栖之名行走世间,对外说,聂家和他从此势不两立,见之杀之。”
侍女心中一跳,不由望向魏凝,迟疑道:“夫人,这样是不是太狠了些,聂家人身份也不承认了,连名字都要不许二公子用,二公子他毕竟......”是您亲子啊!
魏凝转身,不再看聂氏宗门内的惨状。
“从今天起,我没有聂朝栖这个儿子了。我只有一子,名为聂如稷。”
......
姜偃躺在了一个祭台上,莫名觉得自己真像菜市口杀鱼老板刀下的鱼。
他伸了伸腿,变出鱼尾甩了甩,百无聊赖,忍不住问一边磨刀的人:“你知道,宋将军是用什么借口支开的国师大人吗?”
对方对他这条砧板上的鱼态度倒和蔼,思索了下,道:“据说这几日国师在寻一个药方,好像就是你们鲛人一族的药方,他找到那药方,却还缺几味生长环境极为险峻的药材才能配成,将军遣人说他寻到了药材的踪迹,将人骗了出去,现在,估计不知道在哪个深山老林寻药,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姜偃瞬间想到了聂朝栖之前说过的,那种鲛人所用的忘情之药。
他不会是想制成那药给他服下,好让他忘记聂如稷吧?
姜偃干笑了一声,又觉得聂朝栖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药方这么执着。
“姜公子,你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开始了。”
姜偃把手背塞进嘴里,眼睛一闭,心一横:“你们来吧,动作快点,切的时候落刀干净点。”
屠夫严肃点头:“放心,不会让您痛苦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