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偃看了眼木寒身后躺在地上的木夫人,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因为说不出话,那张漂亮动人的脸蛋上满是泪痕,灵动的眼睛在诉说求救。
眼睫飞快地垂了一下,掩住一抹深思。
无人注意到这一瞬的停顿,他再抬起眼睛时,已经是满脸无奈和痛心疾首:“木寒,你再想想,要是他们能复活死人,这片林子里躺着的那些村民的亲朋好友,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去复活他们?你现在这样只是折磨她而已,收手吧。”
木寒倔强的大喊:“但我之前成功过一次!我已经复活过一次我娘了,我只是想让她像之前那样继续活下去,你要么杀了我,要么现在就离开,我不会拦着你们。”
村长:“木寒!你在说什么,你不能放他们离开,他们会叫人来把我们全杀了!!”
但木寒没有理槐村那些人,执拗的看着姜偃。
姜偃蹙着眉,“我不会离开的,也不会放任你继续错下去,槐村献祭之法有违天理,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来杀了我!”
姜偃朗然一笑:“我不杀你。我之前救了你一次,这次又何妨再救你一次。”
【虚伪。】脑中发出一道虚弱声音。
沉寂已久的邪魔竟然又再次出声了。姜偃本以为他已经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他不知道邪魔确实差点就要死了,某个脑残神魂对他下手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就是奔着杀死他去的。要不是邪魔及时躲进了姜偃的识海深处,他这会就真魂飞魄散了。
就算如此,他也身受重伤,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稍稍恢复了些。
一出来,就听到姜偃言辞恳切地对着一个毛头小子说些鬼话。
那些话在邪魔听来就是笑话。
但凡对面那小孩冷静下来过过脑子,就不会为姜偃这副作态和言语,露出一脸动容的表情。
哦,深陷泥潭时,有人宁愿被自己伤害也要拉自己一把,确实挺让人动容的。
可前提是,他真的陷入泥潭了吗?
姜偃说他错了,指的是要复活他娘这件事,然后又紧接着救提起槐村献祭之法。
两句本来没什么关系的话放在一起,很容易让人理解成,他是在说那小孩在帮槐村人献祭他娘。
如果木寒接他的话,那他就是默认了这个前提。
到这时,就已经完全篡改了最底层的因果。
偏偏他又在这时候强调“救命之恩”,还说会再救他一次......
那傻小子也不想想,他现在有什么好救的。
不杀他就算救他吗?还一脸纠结感动,蠢得不能看了。
邪魔唯一想不通的是,姜偃这是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在这么个,哪哪都算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小孩身上花心思。
既然阻了他的路,杀了不就行了,他在那兜什么圈子呢?
被邪魔满心疑惑揣测着的姜偃,压根就没搭理他那句嘲讽。
反正邪魔惯来说不出什么好话。
主人公会点嘴炮技能怎么了?以前没穿越,玩家都是游戏主角呢,那能叫虚伪吗?
姜偃连眼睛都没闪一下,仍然真诚看着木寒。
木寒咬了咬唇,到底还是复活母亲的念头占了上风。
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确实有些棘手,木寒干脆唤出了自己所有的傀儡,用来抵挡姜偃驱使的鬼,傀儡躯体极大,倒真让他护住了村长等人,只是明显他现在功力不济,也很难抵挡太长时间。
那边村长见形势不好,果断抢过身边一名村民手里的镰刀,转手就捅死了那名村民,借此加速仪式的进行。
死去的新魂诞生了更多的怨念,木夫人瞪大了眼睛,只感觉心脏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凉飕飕的,像是多了很多孔窍,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钻了进去。
她的胸前像是形成了一个漩涡。
此地积聚数百年的怨气源源不断的被吸进了她的心脏,哪怕被堵着嘴,一声极度痛苦的喊叫仍然冲破了喉咙。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断了束缚站起来。
下一刻,周围所有死去的冤魂竟然都被她吸进了身体。
“娘!”
听到那声撕心裂肺的喊声,木寒立马放弃傀儡,回头赶去她身边,却看到了这样可怕的一幕,顿时无措起来。
他试图靠近她,此时的木夫人却似没有理智一般将他打伤。
木寒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去了百十余米,瘦弱不堪的身躯如同粉碎了一般,但他还是挣扎着想要爬向木夫人。
“娘......”
村长看着木夫人明显不对劲的样子大笑:“那人说的果然没错,陈蓉乃是天生的阴女,聚集所有祭品的魂魄,加上这百年积蓄的怨气于一身,足以养阴木千年源源不断的长出来,我槐村永续不绝!!”
姜偃立马反应过来:“恐怕之前那些被残忍杀害的人,死后所生出的怨气不够养这些打棺材的阴木,他要人为制造更强大的怨念,加重这里的阴气,去养他们的木头!”
就和养花缺营养,于是施肥一样。只不过这里施的肥料,是死人而已。
趁着姜偃他们抵挡几乎成了怨气集合体的木夫人,抽不出手管他,村长悄悄的后退。
他一点都不担心陈蓉失控,这里有那位大人布置的阵法,陈蓉就是阵眼,等那几个人被阴鬼杀死,他就启动阵法,将陈蓉永远束缚在这里,养阴木。
木寒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看着母亲陌生的模样,终于不得不承认,姜偃说得对,他确实被骗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帮他复活他娘,而是想利用他娘。
一切都完了。他不仅没能复活她,还将她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绝望的爬起来,操纵傀儡冲向已经失去意识的娘亲,“我挡着,你们快逃!”
姜偃当然不会就这么逃了,阴风阵阵中,他看见一口棺材凭空出现在木夫人的身后。而那棺材,竟然就是之前无故消失的薛雾酒的棺材。
木夫人吸收到身上的怨气,通过她胸口心脏的位置,源源不断的导向那口棺材
棺材的缝隙翻腾着往外渗血,就像里面的人马上就要活过来了一样。
姜偃有了个猜测。
结合之前木夫人所说,木寒从小就被抱走,木傀宗的人对他做了些什么,而木寒又说自己复活过一次他娘这些信息来看,他差不多猜了个大概。
木傀宗用木寒的身体养了一颗别人的心脏,木寒又用这颗非凡的心脏复活了他娘。
那么问题来了,这颗竟然厉害到能复活死人的心脏,它原本的主人,会是谁?
答案就在眼前。
那恐怕,就是薛雾酒的心脏。
木夫人也只是一个用来豢养那颗心脏的容器罢了。
闻师舟也看到了棺材,知道姜偃不可能弃薛雾酒的尸体不顾,提剑冲了上去。
中途木寒抵挡不住,吐了口血昏了过去。
姜偃则趁着闻师舟拖住木夫人的功夫,飞身到棺材前。
难道这一切,背后都是一个死人在操控?
有人想复活,但不是木夫人,而是心脏真正的主人在布局,为自己重回人世铺路?
一掌拍开棺材。
“薛雾酒——”
姜偃的话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
棺材大开,躺在里面的人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红唇似血,那个人却不是薛雾酒。
姜偃看着这个绝对不会有人能预料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缓缓念出了他的名字:“宋符卿,你怎么会在这?”
宋家次子,人称“活佛”的宋符卿。
宋符卿却像是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环境,对着姜偃莞尔一笑:“又见面了,姜公子。”
他没有回答姜偃的疑问,而是抬起戴着万福珠的手,抓住了姜偃的手腕,眯着眼睛笑容满面地把他往棺材里拖。
“跟我走吧,他们都不要你了,还要杀你,但我要你。只要你听话,我就帮你洗清冤屈,为你正名,告诉他们,那些事都不是你做的,好不好?”
“你师尊不敢护你,护不了你,但我可以。”
“姜偃,你被他们养得这样娇气,连逃跑也只能想出什么‘为了薛雾酒’那样蹩脚的借口,定是受不了与所有人为敌的日子。”
他神情怜惜地牵起姜偃垂下的发丝,放到唇边,“这些日子,受了很多苦吧,只要你跟我走,就再也不用一个人在外面吃这些苦了。”
邪魔一下就急了,“放屁!你不许跟他走听见没有!不就是一群道士,我也能保护你!”
“咳咳咳——”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撅过去,“谁准你碰他的头发了!”
邪魔急得跳脚,看着那只摸着姜偃头发的手恨不得现在就给他砍了。
他只是这么想想,有人却真的这么做了。
姜偃胸前戴着的指骨上红光一闪,在宋符卿讶然的目光中,他摸着姜偃头发的手咕噜噜的滚落在地上。
“谢谢,但不用了。”姜偃正要乘胜追击,一掌打向宋符卿。
谁知宋符卿竟然比他还快,手指一动,一道身影被拉到了他身前,竟然是木夫人。
他笑看着姜偃,就像在说,看吧,我知道你不会伤及无辜,所以拿她挡着,你就拿我没办法了。
之前还神志不清的木夫人,这时不知为何恢复了些神智
她看着抬起手像是要打向她的姜偃,流着泪恳求他不要杀她。
她的身后,宋符卿已经将一把匕首对准了她的心脏。
“时机差不多了,我也该拿回我放在她这的东——”
然而,有人比他还快一步。
宋符卿猛然睁大了眼睛,瞳孔瞬间缩了一下。
停顿了一秒,他的胸前,缓缓洇出了一大片血迹。
只见他笃定有木夫人挡在身前,就会犹犹豫豫不敢对他下手的人,这一刻,竟然毫不犹豫的凝掌成刀。
一只手掌穿过木夫人胸膛,插进了他的胸膛里,又毫不犹豫的抽了出来。
姜偃看着他,嘴角扬起,笑容明朗。
第一次,那双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记忆里,黑白分明,清澈含笑的眼睛,多出了让他战栗畏惧的东西。
姜偃的长相不具备多少攻击性,眼睛偏圆,笑起来弯弯的,漆黑的瞳仁亮晶晶的,连唇形都是天生带笑的。
唇红齿白,看着着实好欺负。
宋符卿总是想,这么只兔子不该在太玄宗里,也不该在聂如稷身边,在聂如稷身边,他总要去接触各种各样的人,风吹雨打要吓坏了他,外面的生人会欺负他。
他该养在锦衣玉食的宫殿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别有用心的人见不着。
但就是这么个人,他笑意盈盈的举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用一种令人浑身起满鸡皮疙瘩的表情看着他,说:“谁跟你说,‘为了薛雾酒’是借口的?”
“之前辛苦你了,不然我还没这么容易得到它。”
他为他当场表演了一次,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仿佛他早已知晓宋符卿在背后所做的一切,只为了这一刻,夺走他付出一切的成果。
宋符卿怔怔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一只幽冥厉鬼缓缓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邪魔也怔怔看着他。
他看着他拿着属于薛雾酒们的心脏,感觉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不在他手里,而是在自己胸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