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一提气,破碎的丹田就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刺痛。

  哪怕姜偃运足功力,身侧仍是不停有黑气掠过他,一股脑扎向镇子。无论他怎么追赶,也无法超越。

  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集市,人间烟火繁盛,欢声笑语不断,一里之外,便是黑云压境,誓要断绝一切生机。

  在姜偃眼中,就像是整座镇子都要被黑暗吞噬了一样。

  他咬紧了牙根,“可恶!要赶不上了!”

  想再加快体内灵气运转的速度,让自己能再快些赶到,偏偏就在此时,内息猛地滞住,体内灵气骤然一空。

  身形在半空中顿住,姜偃眼睛微睁,下一秒,整个人从半空坠落。

  “姜偃!”

  恍惚间听见了闻师舟的声音,姜偃努力喊出了一句:“别管我,先去救人!”

  晚上一步,整个镇上的人就全都死定了!

  他努力想在半空中调整姿势,护住自己的心脉,却终究力不从心,他到底有些怕疼,闭紧了眼睛,紧张地屏住呼吸。

  这下不死,也得落个全身残疾,只苦中作乐的想着幸好之前没赶走闻师舟,不然连把他送回宗门的人都没有。把他带回宗门,总有办法治好,作为修道之人,残了也没关系,总能找到天材地宝治好,只是疼,那是真的疼,这大概是避免不了了。

  掌心一直攥着的指骨忽然烫了下。

  腰上兀自横上一抹透入骨髓的寒意,冻得他浑身冰冷。

  一只惨白的手凭空出现在半空,环住了他的腰。

  像是被什么阻挡,身体坠落的速度缓了下。

  掌心的指骨冷得像是一块寒冰,那股冰凉的温度,却恰到好处地熨帖了干涸炙痛的经脉,凝滞的灵气在刹那间流遍全身。

  轰——

  地面发出一声巨响,尘土四起,姜偃翻了个身稳稳落在地上,片刻不停的再次跃身而起。

  慢了一步的闻师舟见他无事,松了口气,也追着姜偃的身影全速赶上。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知道一定是出了事,不然姜偃不会这么着急。

  两人从镇子离开,到木傀宗一路上走了几个时辰,现在全速前进,几息便折回。

  集市上,一个小姑娘接过阿娘给她买的纸风车,阿娘告诉她:“想让风车转起来,要像这样用力吹气,或者举高些跑起来。”

  小姑娘眨好奇的举起了风车,开心的说:“阿娘,你看,不用吹气,风车也转起来了!起风啦!”

  一股莫名其妙的妖风穿堂而过,街上传来阵阵惊呼,女人受到惊吓,弯下腰将女儿护在身下。

  有人指着天上震惊喊道:“那、那是什么!”

  一大片黑气铺天盖地的砸下来,人们满脸惊恐,定着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不详的东西冲着他们飞过来。

  “不——不要过来!救命啊啊啊!!”

  人群惊慌奔逃,霎时间乱成一团。

  “阿婉!我的阿婉!”

  “娘呜呜呜!!!”

  小女孩跌在地上,惊恐的抱紧了自己的风车。

  她小小一个,逃跑的人们无暇留意她,一不小心将她踢翻在地,风车掉了出去,被眼睁睁看着踩碎。

  “风车!我的风车呜呜呜——娘——!!!”

  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又疼又伤心,没看见一道鬼气直奔她而来。

  眼看那道鬼气要钻进她的身体,远方忽然剑器鸣动。

  一道剑光横在女孩与鬼气之中,伴着一道清脆的珠佩碰撞的响动,白衣渺渺的仙人裙带飘扬,翩然落至眼前。

  双手快速结印,结界在手中展开。

  “我乃太玄宗首徒姜偃,仙人出行,妖邪魍魉,退避三舍!”

  铺天盖地的鬼气砸在结界之上,连脚下的地面的都在颤动。

  小女孩怔怔看着面前俊逸挺拔的身影,忘记了哭泣。

  姜偃单手撑着结界,另一只手再次结印,不断加强结界的强度,庇护住整座镇子。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鬼气才渐渐撤退。

  确认不会再有下一波冲击,姜偃才放下心松开手,脱力的倒下。

  负责斩杀流窜出来的鬼气的闻师舟眼疾手快的搀住了他,担忧的问:“你怎么样了?”

  虽然姜偃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但仍能感觉到他情况不太好。

  闻师舟自身所用为邪魔之力,应对鬼祟之类的东西杀伤力大减,根本插不上什么手。

  遇上这种事,还得是正经的修道人专业对口。

  他也只能留意着点姜偃,别出什么事。

  姜偃虚弱的摇了摇头:“没事,帮我看看还有没有人鬼气入体,带到这来。”

  “好。你不要乱动,在这等我。”

  姜偃点点头。

  大概是发现真的没事了,之前躲起来的人才陆陆续续走出来,一个女人冲出来死死抱住了小女孩:“阿婉!”

  小女孩这会倒是不怕了,眼睛亮晶晶的拽着阿娘的袖子:“我没事阿娘,有仙人来救了我!”遂即她又瘪了瘪嘴,失落的说:“只是阿娘送我的风车坏了。”

  姜偃也看见了不远处被踩的破破烂烂的风车,在师门带孩子带多了,他条件反射的拾起了风车,抓了抓头发,对着风车施展了术法,将它勉强修了一修。

  走到小女孩面前,递出风车,温柔的说:“莫要伤心了,看,这不是修好了吗?”

  小女孩眼睛一亮,正要伸手接过风车,却被她阿娘猛地拽了回来,紧紧搂在怀里。

  女人用力拍开了姜偃的手,风车甩在地上,本就是勉强修复的,此时又摔得破破烂烂的了。

  看着女人戒备中难掩畏惧的神色,姜偃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原来是面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好吧,这么真实的吗。

  心里随意吐槽了一句,他不在意的笑笑,弯腰捡起命途多舛的风车,耐心的把它再次修好。这一次,他没有靠近那对母女,自觉地站得远了些,把修好的风车放在地上,“抱歉,吓到你们了。”

  女人仍然很警惕,小女孩却不怎么怕他,眨着眼睛问他:“仙人哥哥,太玄宗是什么样的地方?那里都是你这样好看的人吗?”

  姜偃答:“那是能让人变得很开心的地方,是哥哥的家,那里还有很多比我更厉害,更好看的人。”

  女孩兴奋的拍起手:“等我长大了,也要去太玄宗!去找漂亮哥哥!”

  姜偃笑了笑:“你能来,师门的人一定都会很高兴的。”

  女孩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女人抱走了。

  除了这个小孩,镇上的大人们都在远处观望,不敢接近。直到闻师舟回来,顺便也把他交战中弄丢的面纱找了回来。

  重新戴好面纱,姜偃就起身去检查几个被鬼气入侵的人。

  只是对方哪怕忍受痛苦,也不太想被他触碰,姜偃只好站远些逼出他们体内的鬼气,再由闻师舟斩杀。

  治好之后,那些人就眼神躲闪,匆匆的向他道了谢就跑开了。

  见他们这般嫌弃姜偃,闻师舟抱着手臂,一脸嫌恶:“这帮人真是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一样,需要你的时候拿你当英雄,把你捧在高台上,当作神佛一样供着,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世界上最碍眼的存在,恨不得你立马消失。”

  “呵,我若是你,就不会救他们。到头来,还不知道怎么在背后诋毁你。”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救他们又不是出于好心,他们怎么想我,与我何干?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恰好于他们也有益,谁也不欠谁的。”

  闻师舟不置可否。

  他不知信没信他这套说辞,只是姜偃确实看不出有什么伤心的地方。

  白衣青年转身,语气轻快:“你别不信,我倒怕他们记了我的恩,于我来说,平白多了份牵扯。”

  “有牵扯不好?”

  “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心力悉心维护那么多关系?你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多花一分精力,对你放在心上的重要之人就要少上一分,我都把人放在心上珍之重之了,又怎么舍得为了旁人,亏欠于他?”

  只要他给别人的,没能同等的给到他在乎的人,他就觉得是亏欠了对方,就会心疼。

  姜偃想起手里的指骨,立马在身上摸索着看看有没有能系东西的绳子,没找到,幸好一旁掀翻的摊子边就有红绳,他捡起地上的红绳,在指骨上缠绕了起来。

  闻师舟久久不语,半晌,才喃喃了一句:“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这样放在心上?”

  “那可太多了,让我想想,我喜欢的,喜欢我的,比如......你。”

  “咱们这下也是过命的交情,我拿你当朋友,也掏心掏肺的对你,你若有难,只管来找我,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姜偃摇头叹气。

  “唉,你看,现在又多了个你,这么一算,就更没心力和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计较了。”

  闻师舟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你这心上还挺宽敞。”

  “那是。”姜偃得意地挑眉。

  红绳一圈圈在指骨尾端缠绕,最后打了个死结,他把这指骨戴在了脖子上,拿着指骨,对着摊边挂着的红灯笼仔细的打量起来。

  闻师舟走过来,“那是什么?”

  对着光,姜偃眯了眯眼睛:“不知道,自己跑我手里来了。看着应该是人的手骨。”

  别说,还怪好看的。

  他倒没有特殊嗜好,审美也正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手指挺好看。

  “这手指的主人生前,肯定也是个手特别好看的人。”

  “这种不知道哪来的脏东西,你也随便往身上戴,你要是喜欢这玩意,我可以给你弄来一车。”闻师舟说着,就要从他手里拿走它,还没碰上,就被一股凉意蛰了下,缩回手,发现那一片的皮肤都腐蚀般的青黑了一片。

  再看姜偃,拿着那截骨头,却一点事都没有。

  姜偃探头过来,要看他的手:“你手怎么了?”

  闻师舟背过手,“无事。”

  姜偃看他没什么异常,就缩回来,凑着那截指骨近了些,眼睛眨巴眨巴,“我可不是喜欢骨头,只是,刚才......好像是它救了我。”

  他想到了之前惊鸿一瞥的红衣厉鬼。

  “它既救了我,我就想着,我也该为它做点什么。若是它的主人生前有什么冤屈不平之事,就为他洗冤解愁,等化解这厉鬼的怨气,就找一块风水宝地把它埋了,让他能睡个好觉。”

  “......你这人,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你要是想夸我是个好人,你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我不会不好意思。”姜偃弯了弯眼睛,把指骨塞进了衣服里。

  红绳的长度刚巧能让指骨贴着胸口口中央。

  一开始姜偃还想,这指骨阴气重,总贴身戴着不太好。他身为正道弟子,也不好把人骨大咧咧的戴在外面,结果等他真放进衣服里,指骨竟和他的体温融为一体,淡淡的温凉,不算冻人,像一块不大的暖玉,感觉意外的还算不错。

  收好指骨,就该盘算离开的事了。

  他也是倒霉,这一路上总不平静。

  闻照城鬼气压城,木傀宗满门被屠.......凶手不知所踪。

  桩桩件件,处处透着诡异。

  “可惜我赶着成亲,真不能再多留了。”这事让他碰上,也是够愁人的。

  木傀宗被灭门这么大的事,他一个人也不好决定什么,还是赶紧回宗门回报,把消息通知到各宗各家,提醒大家堤防那个不知名的凶手才是。

  街尽头忽然响起一阵高过一阵的痛哭,姜偃顺着声音看去,怔了一下。

  中年男子抱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男子,哭得撕心裂肺。

  年轻男子衣着朴素,面容还带着几分稚嫩,双眼紧闭,已经没有了呼吸。

  一只手垂落,露出攥在手里的通透白玉。

  姜偃认得那块玉,正是不久前他送给那位卖面具的摊主的那块。

  闻师舟走过来,手掌按住他的肩膀:“你说的,旁人你不关心。他是死是活,也是他的命数,与你无关。”

  “你做得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