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没想到离得这么近。”
伊斯梅尔说着,双腿已经先思考一步迈出步伐穿过密林,潮湿的泥土和树叶的香气,无不让伊斯梅尔感到放松,仿佛久违的回到了他的故乡蓝星,甚至就连灌木丛里也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正是在巨行星第一域难以见到的小兔,小松鼠之类。
沿着幽长的步道向前,深蓝色的夜空逐渐在密林缝隙处展开,在远处望星崖之上铺陈上一幅星星点点恍若银河的画卷。
虫族高感知的视力让一切景色分毫不漏地收入眼帘,在望星崖的对面,还有一座更低矮些却更宽阔的崖口,崖口上是一片平原。
比起对面的平原,他们现在踏足的望星崖就更像是从密林中支棱出来的树枝,越往上坡度越陡,让足不出户的伊斯梅尔都有些始料不及。
不过好在随时观望着这边情况的兰诺德手疾眼快,迅速将他牵起,两虫这才稍微安全地抵达了望星崖的末端。
一出密林,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浪潮,江水腾腾拍打崖岸,这在科技高度发达的巨行星几乎是从不能见的景色。
一时间连同兰诺德在内,都不禁沉浸在这只存在于小说中的场景里。他平日里课程繁多,几乎没有时间娱乐,就连伊斯梅尔随口提及的《银河系传说》都是在课间抽时间看完的。
也有不少同学打趣过他,说他这个虫形机器是不是终于学崩溃了,知道要适当娱乐了。再偷瞄过他星脑上的幻想小说更是啧啧称奇,“人类?人类弱小又胆怯,一种早已消失在宇宙里的生物到底有什么可喜欢的?”
“我以为这都是那些低等雌虫才会喜欢的东西,毕竟人类那句‘一世一双人’可是迷惑了不少小雌虫呢。不过兰诺德你应该不用担心这件事吧,只要你想,找个低等级的雄虫联姻也大可避开许多麻烦吧?”
在他们的社会,一雄多雌的婚配制度是大家最习以为常的。毕竟雄虫能够安抚雌虫的精神海又数量稀少,因此他们的教育从小给雌虫灌输一切以雄主为尊,就算雄主要纳多少个雌侍,只要符合雄保会颁布的等级规定,都是正常的。
但像他们第一域这样身份尊贵的雌虫,选择权可大的多。
特别是当今大公爵许诺只娶少将希斯克利一位雌君时,就有更多雌虫艳羡了。到底是有一颗心在胸腔内跳动,那点独占欲只会随着能力而无限扩张。
近来也有不少强制匹配的雌虫宁死不屈的案例。
所以兰诺德身边的雌虫大都以为,像兰诺德这样用堪称恐怖的自律不断向上爬的家伙一定不想让自己成为某位殿下的附属,所以才看起了这种幻想小说。
但面对种种猜测,兰诺德向来不做解释,他很坦诚但同时也不喜欢张扬,只是淡声说:“这是他喜欢看的书,我只是提前了解而已。”
“他!?”
“虫形机器竟然有在乎的虫了??”
不想眼睁睁看着兰诺德变成恋爱脑的同学大惊失色,每每看到他在读书,就得飘过来游说一番,顺道打听兰诺德到底对哪只雄虫有意思。
当然,他一个字都没能从兰诺德嘴里撬出来,他只能哀叹虫形机器已然变成了可怜的恋爱脑。
现在,这只被同学当成恋爱脑的家伙已经和心爱的小殿下一同来到银女星“约会”。
一双眼睛里是盖也盖不住的满足,光是这样和人站在望星崖边听江吟风唱,就足以抵过所以让兰诺德开心的事情。
伊斯梅尔仰头望那星空许久,才从这景色中稍微抽出了些神思来,真是太像了……太像了。
然后便感受到了脸侧灼灼的视线。
他和兰诺德都坐在崖边,因着不惧这高度,两双腿都悬空着,仿佛在坐一个巨大的秋千般晃荡。
兰诺德凑近他身边,同他咬耳朵般低声说话:“你喜欢这里吗?”
那声音低哑又带着温柔,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暧昧,听得人耳热。
伊斯梅尔垂眸看向崖底汹涌的江面,仿佛一跃而下便能葬身银女星。但自己毕竟连漏洞都穿越过来了,又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只是不知道,这样变大变小的日子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见伊斯梅尔低下头去没有回应,兰诺德仿佛理解了什么,开口道:“我记得就是在这儿,小原将先前死去伙伴的遗物都扔进了江水里。
小原说‘一路上背负的生命太多、太重,我快要无法前进了,这心胸中的苦楚已经成为了禁锢前进的藤蔓,今日我就要斩尽藤蔓,将身上的他们安置在这处天地,江水作棺,宽容的时间会带领他们去往无垠的海’。”
“……你竟然都把这段话都背下来了?”
伊斯梅尔这才偏过头看他,见兰诺德一字不差地复述出了《银河系传说》中的原文,当真是惊讶的不行。
他很快对兰诺德的上心程度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这种被人记挂、思念的感受来得太猛烈,是比先前一切坦白的示爱更加戳人肺腑的。
“你说过你很喜欢这段,这也是我选择在这里登陆的原因。”兰诺德终于坦白,实际上银女星的登陆口有好几个,他之所以选择这里就是看中了这里距离望星崖只有百米距离,而天时地利人和,书中的场景几乎重现在伊斯梅尔眼前。
他在用最单纯的方式表达自己对伊斯梅尔的关心,年少时的喜欢太单纯,喜欢一个人就只想要他开心。
当然,兰诺德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不论是十一岁还是二十二岁,亦或是他本身不知多少年岁,伊斯梅尔也在兰诺德这真挚的话语中露出了笑容。
可伴随暖意涌来的不仅仅是欢喜,还有更多的、无数的名为恐惧和逃避的情绪,一时间让他做那么大的转变,实在是强人所难。
但这早已不是高山,它在兰诺德一次又一次的靠近中逐渐成为了一小丘、一道坎,现在似乎只需要伊斯梅尔尽力去压制——那些簇拥着他远离爱的力量就会投降。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知道怎么让我开心。”伊斯梅尔低喃,那声音在浪潮中不甚清明,兰诺德没听清,但伊斯梅尔却不再重复了,只让兰诺德无奈地猜想对方说了什么。
直到几秒的安静过后,兰诺德才又开口。
“你知道吗?在TU星系开放前的一个月,我时常做梦,梦到你拒绝了我的邀请,又或是告诉我你对这本书的喜爱程度根本无法支撑你为它奔波——不过这些梦也真够混乱,都是些奇怪的片段。”
“奇怪?梦都是反的呀,这有什么奇怪的。”伊斯梅尔笑着说,难得见兰诺德打开了话匣子。
但接下来兰诺德的话就让伊斯梅尔笑不出来了,兰诺德抿了抿唇苦恼道:“也许是论坛里的故事看多了吧,我还梦到梅尔和我都变成了人类……我们俩应该是……好、好朋友吧。”
伊斯梅尔亲眼看着兰诺德张口要说什么,在看了眼自己之后立马改口说了朋友。
也是为难他了,就算想不起来上个世界的记忆,感情却一直留在他身体里。
以至于现在面对一个孩子,还要给自己狂发朋友卡。
“朋友?”
“嗯……但是,有另一个人类插足了我们的友情,后来我们决裂了。”
兰诺德最后还是美化了他的噩梦,即便他的大脑告诉他梦里试图杀死他的人类就是面前的伊斯梅尔,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他宁愿将一场谋杀美化成决裂。
伊斯梅尔知道兰诺德在撒谎,他分明将一切都想了起来,伊斯梅尔心底的喜悦早已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因着对方记忆恢复而带来的种种压力。
是因为他穿过了漏洞吗?这一切都乱了套。
他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吗。就算离不开,他真的会就这样长大吗?
对于将轮回当做家常便饭的伊斯梅尔来说,就算再长大一次也毫无压力,只是他清楚这并不是轮回,而是确确实实的混乱。
他昨天还在四岁的时间线,今天已然来到了十一岁。
他不会知道明天自己在哪里。
“不用担心这个,如果以后真有那样的坏蛋。你把他赶走不就好了?”伊斯梅尔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容,对兰诺德道。
“……好。”
兰诺德嘴上这么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别的。
他当然会把他们都赶走,赶走所有围绕着伊斯梅尔虎视眈眈的雌虫。
他想要独占面前的小雄虫。
……
坐在望星崖吹了一阵风后,伊斯梅尔总算拍拍腿起身,准备离开这地儿再去寻下一处地方了。
却在下一瞬瞥到了对岸的平原上凭空出现一道黑影,但在伊斯梅尔诧异的瞬间又骤然消失。
“怎么了?”兰诺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是只看到平原上随风绒绒摇摆的草地。
伊斯梅尔没有回应他,反倒是迈步往前,眼看着就要迈出望星崖,兰诺德才猛地反应过来上前去拦他,“梅尔!”
但伊斯梅尔只是反手紧握住了兰诺德,目光紧紧地盯着对岸,扫视着黑夜中寂寥的平原。他不能确定是否是他的错觉,毕竟在他精神状态最不稳定的时期,出现幻觉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但今日从踏入银女星界域开始,他便隐隐有种不安感。而方才看到那身影时的毛骨悚然感更是让伊斯梅尔回忆起集市外那种恐怖的感受,在虫商内躲藏着的正是此时隐藏在平原某处的“人”。
“我们过去看看……”
伊斯梅尔低声开口,他不确定这是世界崩坏的迹象还是真的有什么高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在暗中注视他。
而面对这种未知,身体首先涌起的是恐惧和战栗,但伊斯梅尔却只会感到头脑空前地清醒和活跃,他必须亲自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伊斯梅尔话毕便脱出兰诺德的怀抱,转身朝来望星崖的路下去,想要从这里直达对面,还需要穿过密林,以及密林内一座完全以山石铸成的自然石桥。
身后的兰诺德一下子失了神,立即跟着伊斯梅尔的步伐往前,但在追上伊斯梅尔之前,伊斯梅尔便已经在一片碎石滩中停下了脚步。
碎石滩……
刚才还没有的。
伊斯梅尔瞳孔骤缩,抬眼看向四周。
方才还一片宁静美好的密林早已化作了苍天巨树,就跟他在烁野星找到D28星的地方一模一样,这种诡异感顿时让伊斯梅尔全身的毛孔都泛起了寒意。
如果世界崩坏,而他的系统也已经消失,他也没有死去,那么迎接他的就将是永远无法逃脱的噩梦。
不甘在伊斯梅尔心中蔓延,他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情况,但眼下回首也只是无路可走,连兰诺德都消失了。
就在伊斯梅尔以为自己又将进入新一轮的噩梦之时,他看到了不远处一道身影从树荫中走出,修长的身形与俊美的面容印入眼帘,却无法在他的脑内形成记忆点,就算男声开口也仍旧让伊斯梅尔只解其意而无法记住。
“可怜的孩子……”
即便无法对神进行认知,但伊斯梅尔却能够清楚地理解现状。
站在他面前,神色哀悯地低喃的祂,正是化为人形的无界域主神。
这个宇宙的真正主宰,幕后唯一的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