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器里。

  青年抬手拿掉簪子,瀑布般的长发倾泻下来,他赤着脚朝着池子走去。

  镜头推进,清澈的池水漫过衣摆,很快半个身子没入了水中。

  他抬手解开衣带,褪去白色的里衣,随手一丢,白衣在镜头前一晃而过。

  在金色的余辉下,光滑细腻的后背白得有些晃眼。

  “啧。”

  毕导看着监视器,嘴里叼着根烟。他没点着,就这么咬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监视器。

  不得不说,这个替身的条件确实非常不错。

  毕导见过不少俊男靓女,身材好的也比比皆是。但一个背影就这么让人浮想联翩的,确实少有。

  明明只露了个背,场景却有几分香艳。

  毕导欣赏了好一会。

  他想到青年顶着那张漂亮艳丽的脸,明明勾人的很,却一脸淡漠。

  这种反差带来的感官刺激,惹得他整个心神都跟着荡漾。

  仙品。

  要是青年愿意作陪,他倒也能给他个露脸且有台词的角色。

  可惜了。

  这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哪怕对方长得再怎么美若天仙,毕导也不会头昏到为了一个小替身,去冒险得罪那大少爷。

  不过送上门的美色,看一看也不为过。毕导又多看了几眼,才收起了露骨的颜色。

  他重新换上严肃的冷脸,拿起了喇叭。

  “演的什么玩意,一个洗澡的戏都拍不好。”

  “重来。”

  工作人员不敢吱声,各忙各的,都重新准备着。

  离得远的几个演员,不解地聊着。

  “这人得罪导演了?”

  “一个背影替身,剪辑后镜头也不会超过三秒,甚至不一定会留这个镜头。前几天也不见毕导这么吹毛求疵,怎么对一个替身要求这么高?”

  “谁知道,不过他的身材是真的好,这腰,这腿……但凡我是个弯的,我都把持不住。”

  “你们直男说话都这么gay吗?”

  “有一说一,这大冷天的泡在池子里……”小演员裹紧了羽绒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替身是真能抗啊。”

  “干我们这行的,除了混出头的,哪个不得吃点苦头,大冷天泡个水算是轻的。你没听说《胭脂戏》剧组,带资进组的主演借戏打人,把人脸都扇肿了。”

  ————————

  第六次NG后。

  毕导心想着也差不多了,要不就给过了。

  虽然是故意为难人,但也不能浪费一个下午的时间,什么都不拍。然而,第七次拍摄刚开始,画面里的人忽然一空。

  毕导眉心一跳,接着就听到了喊声。

  “毕导,替身晕倒了。”

  “怎么回事?”

  毕导蹙眉站了起来,一阵兵荒马乱,毕导脸上只剩下火气。

  “一个替身还这么身娇体弱,趟个水都能晕倒,别不是来碰瓷的吧。”

  助理瑟瑟发抖,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却忍不住腹诽:大冬天穿得那么单薄,还在冷水里来来回回的泡,一米九的壮汉也扛不住啊。

  ……

  路有逾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冰冷的液体缓缓流入血管,激得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动。

  “醒了?”

  护士将输液瓶挂好,见他醒了叮嘱了一句,“我帮你调好滴速,你自己别乱调。”

  “我再给你测个体温,下午你送过来都烧到四十度了,意识都不清醒。”

  路有逾张了张口,只觉得嗓子有些刺痛,像是火烧,索性闭上嘴不说话了。

  “你怎么想不开的,大冷天跳湖,发烧感冒是小,冻出后遗症有你后悔的。”

  路有逾:“?”

  “38.7度,先在医院住着观察,退烧了再回去。”护士教育了他几句,见路有逾嘴唇干得爆皮,又贴心的给他倒了杯温开水。

  “送你过来的人也不知道去哪了,没人照顾,你自己多注意点。”

  这是一家高级私人医院,到这来的非富即贵。

  病人也没有公立医院那么多,vip病房还有护士和护工专职照顾。

  路有逾住的是普通病房,比公立医院好了一大截。

  单是这病房就干净温馨多了,环境更是比路有逾住的出租房好太多,也更大。

  护士离开前,多看了眼病床上的路有逾。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就想不开呢?

  路有逾并不知道护士想岔了。

  他脑袋昏昏沉沉的,连思考都有几分困难。手里捧着冒热气的一次性杯子,昏沉的大脑逐渐变得清明。

  他想起昏迷时,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他生活的世界是一本狗血文,主角嘛……当然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万人嫌炮灰。

  路有逾垂下眼睫,光影在他眼睑下映出小扇子般的影子,白皙的皮肤因为生病发烧泛着不健康的红。

  他努力回想剧情。

  当然,一个短暂的梦无法演绎完他整个人生。所以路有逾只是粗略的了解个大概,以及一些碎片场景。

  比如身为万人嫌的路有逾不仅不讨喜,还被书中的三位主角攻当成替身玩弄。

  尊严受到践踏,像狗一样被拴在家里,连阳光都见不到。

  就连曾经对未来充满无限向往时,所创作的词曲,也变成了他人的作品。

  他这个创作者,被打上了剽窃的标签,遭遇了全网黑。

  而主角攻之一的盛明坞,盛大明星。他亲眼见证过他的创作,却并未替他澄清。

  路有逾几次替自己辩解。

  “我没有抄袭,那是我自己写的词曲,你明明知道的。”

  换来的却是一句冷漠的“我不知道”。

  没有退路的路有逾,只能抓着盛明坞的衣角,祈求能得到对方的一丝怜悯。

  “你帮我澄清,帮我证明好不好?我求你了,我以后会听话的,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

  结果就是,盛明坞没有帮他澄清。而另外两名渣攻引导舆论,网暴愈演愈烈。

  路有逾被病痛和精神双重折磨下,瘦得不成人样。

  三位主角攻对失去生气的路有逾,没了凌虐的兴趣。他恢复了自由,可他却再也无法站在阳光下。

  路有逾把自己锁在了狭小的出租屋里。

  直到路沐白登上领奖台的那一晚。路有逾看着电视里的路沐白。

  他穿着高定西服,精心打理过的造型,捧着主持人递给他的花,以及前辈们颁发的奖杯,笑容灿烂地说着获奖感言。

  “感谢所有支持我的粉丝和家人朋友们,我的成功少不了你们的支持,我很爱你们,也感谢所有爱着我的人。”

  他的语气温柔,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和路沐白高光时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路有逾收到的私信。

  【nmd,抄袭狗怎么还不死,要真是清白,你以死明志啊】

  【笑死,装你.妈的白莲花,要死赶紧死】

  【别装病吓唬人,真抑郁你自鲨啊】

  【你要敢死,我就信你是原创,你敢吗?阴沟里的臭虫】

  路有逾手指颤抖,几次想要退出私信,但手指不受控制,点了好几次才关掉。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唇.瓣微张,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他安慰自己,不要去看,会过去的。一定会过去的,像曾经的每一次。

  路有逾艰难地去摸口袋里的药瓶,很简单的动作,他却花了好长的时间。

  可还没来得及将药送服,却听手机“咚”的一声,屏幕自动亮起。

  来自弟弟路沐白的信息。

  【看,全世界都爱我,而你只是我的劣质替身。】

  【哥,你活着真失败。】

  路有逾从未想过。

  人前单纯温柔的弟弟,原来才是最讨厌自己的那个人。

  他在所有人的面前伪装成清纯小白花,唯独在路有逾面前摘下面具,释放出所有恶意。

  路沐白一直知道路有逾的处境。

  他藏在暗处,看着路有逾笨拙反抗,嘲笑他不自量力。

  下一秒。

  药瓶落地,药片散落一地。

  ……

  路有逾死在大雪纷飞的冬天,而尸体是三天后才发现的。

  路有逾连葬礼都没有,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没有人为他落泪,更不会有人去看他。

  路家对外声称他是病逝,只字不提网暴受到的折磨,以及路家的不管不顾。

  他们还以家人的身份,替路有逾寻求大家谅解。可这哪里是替路有逾寻求谅解,分明是替路有逾认了抄袭罪名。

  人都死了,网暴自然消失。

  只不过偶尔有人提起,会说路有逾罪有应得,遭到了报应。

  路有逾分不清这个梦和现实是否有关联,他的眉头不自觉蹙起。不完全是因为梦中悲惨的结局,而是他恍然发现……

  前二十年的人生过得有些离谱,离谱的就像并非他本人所经历。

  他真的会为了不爱他的父母和亲戚朋友,委曲求全到这种程度?

  可过去的记忆又真实的刻画在他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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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学时,路有逾成绩好,十次考试至少有八次能拿到第一,也获得过市和省第一。

  可在路父路母的眼里,他只会死读书,不如弟弟多才多艺。

  为讨父母欢心,路有逾也发展了兴趣爱好。

  学书法、学绘画,学钢琴、学小提琴,学马术、学高尔夫……学那些父母认为拿得出手的才艺。

  可当他捧着奖杯到父母面前,得到的也不是夸赞。

  而是一盆冷水浇头。

  “不要再去学你弟弟了,东施效颦。”

  “你以为你能比得上你弟弟一根手指头?那都是你弟弟玩剩下的。”

  “谁家大少爷长得一脸狐媚相,还是弟弟长得大方俊朗。”

  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会觉得自己的孩子一脸狐媚相?

  不仅是父母亲戚,就连路有逾上学后认识的同学朋友。

  只要在接触了路沐白后,他们就会逐渐疏远路有逾,偏向路沐白。

  甚至私下警告路有逾,让他不许在靠近路沐白。

  想到这,路有逾嗤笑一声。

  不愧是狗血文,他这操蛋的人生只因为——他必须是个万人嫌工具人,以此来衬托万人迷弟弟。

  奇怪的是,现在的路有逾并没有觉得很难过,反而觉得曾经的自己浑浑噩噩,现在才是新生。

  不过,重获新生的路有逾…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

  他现在很穷,穷得没钱付医药费。

  路有逾:“……”

  所以,得先把赚钱提上日程。

  他还得赚很多很多的钱,虽然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但有钱才有治愈的机会。他才不要像梦境里那样,躲在出租屋里受尽指责,憋屈致死。

  ——咚咚。

  敲门声打断路有逾的思绪。

  他掀起眼睫,朝门外看去。

  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站在门口,他怀里抱着束花,手上还提了一个水果篮。

  路有逾扫了一眼卖相极佳的果篮。

  真棒,没一个他爱吃的。

  路有逾淡淡收回视线。

  “路少爷。”

  来人是盛大明星的经纪人,路有逾见过一两次,不熟。

  “好点了没?”

  “我们明坞听说你生病,立刻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拍戏还拍进医院了?”

  路有逾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经纪人难得有那么几分不自在。

  他擅长交际,短暂的尴尬后又自顾自地说。

  “生病了多喝水,明坞让我给你带了点水果,都是你爱吃的。”

  路有逾眼皮一掀,问。

  “哪个是我爱吃的?”

  没想到路有逾会接这句话,经纪人又一次卡壳。

  他哪知道路有逾爱吃什么?

  盛明坞只告诉他:“随便送点什么,他都会欣喜若狂,不值钱的样子还真看不出来是个豪门少爷。”

  经纪人古怪地看了路有逾一眼,没能从他的脸上辨别出能称之为“欣喜”的表情,只有不加掩饰的……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