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窈动作很快,林钦舟前脚刚将秦越背回房间,她后脚就提着小药箱进来了,脸因为担心皱成一团。

  “怎么弄的啊,摔了吗?”

  她像是经常做这种事,已经很习惯了,说话的同时已经从药箱里拿了碘伏和消毒棉签出来。

  “老板,您把裤管往上卷一卷,我给您消一下毒。”

  “我来吧。”林钦舟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接了过来,“我刚才帮秦老板检查过伤势,知道他哪里受了伤,比较方便。对了,秦老板的轮椅还在三水涧附近——”

  “那我现在就去拿!”

  林钦舟用棉签蘸了下碘伏,一手捏住秦越的脚踝,轻轻擦拭着周围细小的伤口,淡淡道:“谢谢。”

  小窈:“不用客气,交给我!”

  一直到走出房间,快走到院子门口,小窈才后知后觉感到一丝微妙:“不对啊,林先生为什么要向我道谢,我和老板才是一边的啊……而且林先生怎么会知道三水涧?”

  北边山脚下有大大小小挺多条溪流,其中靠近桃林的地方有三条小溪共同经过,所以被当地人称作三水涧,但也仅限于当地人,因为那地方小的连地图都不会特意标注。

  可林先生为什么会知道?

  小窈苦恼了一阵,然后想到了自家老板。

  “也许就是老板说的。”

  另一边,秦老板花花绿绿的腿被碘伏擦过之后更加五彩斑斓,而林钦舟又盯上了秦老板的后背。

  “秦老板,脱衣服吧。”说这话的时候,他唇边勾着抹若有似无的笑,秦越看着他,没动,“用不着。”

  林钦舟把药水瓶放到床头柜上,他本来是站在床边,这时候却一条腿跪在了床上,身体往前倾,靠近秦越,脸上的神情很淡,语气却不容拒绝。

  “秦老板,你是不是忘了我刚刚说的话。”

  他刚才说了很多话,但秦越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指的是那句不要不将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他皱了下眉,在林钦舟的凝视下脱了上衣。背上的伤比腿上的更严重,布满了大片大片的淤青,看上去触目惊心。

  林钦舟抿了下唇,一直被强行忽略的燥郁险些压不住。

  他放下碘伏,换了活血化瘀的软膏来涂。小药箱里这样的药膏备着好几只,有一只已经拆开用了一半,林钦舟看了下日期,没过期,便挤了些在自己手心,化开后小心地涂抹到秦越背上。

  当掌心碰到秦越的腰时,林钦舟感觉手掌下的那具身体忽地绷紧了,秦越小幅度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早就被林钦舟发现了。

  林钦舟之前除了心疼就是烦郁,根本生不出多少绮旎的心思,但秦越这么一躲,反倒撩拨了他的心。

  他故意将双手贴在秦越两边的腰窝上,不轻不重地揉了几下:“秦老板,你躲什么,难道是怕痒?”

  秦越偏了下头,胳膊反握住林钦舟还想再往下的手,沉声道:“林先生,差不多了。”

  也确实差不多了,该涂的不用涂的地方,几乎都涂了遍,秦越的后背现在简直是像是一块被打翻了的调色板。

  林钦舟有点想笑,更多的是心疼,他手指就着被秦越握住的姿势,轻而慢地在对方腰侧摩挲着。后者这回连脸都沉了,握着林钦舟的力道微微加重,“林先生。”

  林钦舟恶人先告状:“秦老板,你捏的我有点疼。”

  秦越浑身的肌肉又紧绷了一瞬,接着手心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倏地松开。而就在这时,他眼尖地发现了林钦舟手腕上面缠着的纱布。

  “手是怎么回事?”

  林钦舟下意识将手背去了身后:“没什么。”

  秦越对他的一些行为习惯可以说是了若指掌,哪怕已经十多年过去,他也能从林钦舟的表情动作里看出这人现在很心虚,以往他有这个表现的时候就说明事情很大。

  “让我看看。”秦越再次握住他的胳膊,想将他的手从背后拽出来,但林钦舟躲避的意思很明显,视线都不敢对上他的,“真的没什么。”

  明明几分钟之前气势还那样足,这会儿却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心虚得不行。

  就这样如果秦越还信他那就是见鬼了,他脸色瞬间沉下去,几乎是强硬地将林钦舟拽到了自己近前,撩起那只袖子——

  手肘以下的地方全都缠着纱布,没留一丝余地,秦越抿着唇,又去看另一条胳膊,结果当然也是如此。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他脸色愈加阴沉,眉间明显压着怒火。

  林钦舟原本还有些做错了事之后被抓包之后的紧张,有心想瞒着,可看见秦越这个样子,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其实没什么,就是因为我有病,”他任由秦越握住自己的手,然后在床沿边坐下来,目光投向面前的人,“之前跟您说过的,抑郁症。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就会让自己疼一疼,这样能帮助我冷静下来。”

  “这次就是在医院里醒过来之后有些害怕,所以情绪又失控了,但身上没有药,就用这种办法让自己清醒。用手抓的,没动刀。”

  像秦越了解他那样,他也同样清楚怎么才能让这个人心疼。

  “但真的没什么的,这两年已经好很多了,只是偶尔会这样,所以秦老板,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他口吻很平静,仿佛在说的真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却字字句句直戳秦越的肺腑。

  这人平时习惯了穿短袖,但自从落水进医院之后,就长袖不离身,秦越只当他是在水里受了寒气,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可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但情绪失控是什么意思,情绪失控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将自己两条胳膊全部抓烂?

  这些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知道刚出国的那年林钦舟因为遭受打击和失忆造成了心理问题,出现了抑郁的症状,但林珑明明告诉他已经痊愈了,为什么对这些只字不提?林珑在骗他?

  “你……”秦越松开手,他一贯维持的平静假面终于被林钦舟撕开一道裂口,两片眼睫颤抖得厉害,顿了很久才将一句话说完整,“为什么会这样……”

  连那颗林钦舟很喜欢的小黑痣似乎都感染了主人的情绪,比平时更鲜活。

  林钦舟看着,差点就心软了,但秦越就是只千年的蚌精,不用点非常手段,撬不开那颗心。

  所以林钦舟非但没停下,反而将胳膊上的纱布拆了,露出下面可怖的抓痕。很多地方因为没有被好好处理,已经化了脓。

  “刚才在林子里,我跟你说过的,刚到Y国的时候我一度有些自闭,但不是因为语言不通,而是因为我的抑郁症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

  “我出了车祸,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很痛苦,找不到排泄情绪的方式,只会本能的自残,用手抓、用水果刀割,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用头撞墙壁……反正就是想让自己疼。”

  他凝视着秦越的眼睛,看见后者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翻涌起惊天的浪潮,他忽然觉得很畅快。

  他心疼秦越,可也气秦越,他怨对方脸上的假面。

  “我还自杀过,洗澡的时候沉在浴缸里,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秦老板,”林钦舟贴过去,手掌很轻地捏住秦越的肩膀,“你能理解我那种痛苦吗,心里觉得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但我想不起来、找不回来,我快疯了……”

  他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但秦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薄薄的眼皮下面,眼球不安地迅速滚动着,林钦舟就说不下去了,他的目的是让秦越心疼他,绝不是让秦越痛苦,所以他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靠过去,拥抱住对方不着.寸.缕的身体,布满泪痕的脸埋在秦越的颈侧,牙齿叼着皮肉,却舍不得咬下去,热泪滚烫:

  “秦老板。”

  “秦越。”

  “或者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还能把他找回来吗?”

  “他还会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