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坐在椅子上等了二十多分钟,狱警才把谢之靖带过来。

  梁远抬起头打量他,谢之靖穿着统一的白色囚服,看上去精神还可以。狱警将他的手铐铐在桌子上的固定器里就关上门出去了,他抬起头来看向梁远,这么一来,脖子上烧伤的疤痕就显得分外明显,梁远知道在衣服下面也有,连片的疤痕从他的脖颈一直蔓延到了他被手铐铐住的右手上。

  谢之靖微笑着说:“阿远,我很想念你。”

  他看过来的时候左眼正常地注视着梁远,右眼却是涣散的,瞳孔不聚焦。当初从爆炸案现场被随后赶来的警察紧急运到医院的时候,谢之靖的状况非常之糟糕。尽管勉强救回来一条命,却因为遭到飞起的汽车零部件重击头部导致了视神经压迫引起的右眼失明。除此之外,他的全身都留下了难以祛除的烧伤疤痕。

  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梁远相较之而言受的伤就轻得多,没几天就能下床了。

  梁远看着他,冷淡地说:“不是说要拉着我一起死吗?那时候的气势去哪了?”

  谢之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尴尬来,他心平气和地说:“当时我以为没有第二天了嘛……而且能和你说真心话的机会也很难得。”

  他仰起头,看着吊在探视房间屋顶上的白炽灯,露出放松的神情:“不过这样也蛮好的。”

  梁远看到他脖子上大片丑陋的鼓起的伤疤,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垂下眼,拿出一份文件来,放在桌子上递了过去:“我的律师说你已经同意了。”

  谢之靖低头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不这样说你也不会过来吧。”

  “我一开始还在想,就算你不来。但是因为有配偶探视,每次听到有人来找我,我都可以想着‘也许是你’,这样起码从牢房到探视的地方这一段路是满怀期待的。”谢之靖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一点希望都不给我留。”

  梁远的脸上一点动容都没有:“你签不签?”

  谢之靖翻了翻那个文件,看了一会,抬起头来:“你什么都不要吗?我被罚之后应该还是有一些财产的,我记得中间有一套离你的学校很近,就算你要和那个——”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住在一起,那是一套三室,也应该够了。”

  他温和地说:“那是我用大学兼职做法律顾问的钱买的,很干净。虽然说远远不够——但是就当做是给你的补偿好了。”

  “你不用在这套话。”梁远平静地说:“就算程旭天天在学校里肏我也不关你的事了。”

  谢之靖低下头,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过了一会,他才拿起那支笔来。梁远注意到他用的是左手——没有疤痕的那一只,他这才意识到从坐下来到现在谢之靖的右手一直没怎么动过,像是仍然在恢复期不能正常使用。

  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月了,那么就意味着可能已经形成了永久性的创伤。

  梁远看着谢之靖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在那几页签上自己的名字。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将一切都问出来,问谢之靖为什么说要拉着自己去死又改变主意将自己护在身下,问他为什么又要替梁昶文顶罪——但是转眼之间,他又想起眼前这人是一辈子都没有几句真话的惯犯骗子。

  于是最终所有话都堵在了胸口。

  谢之靖签完之后,梁远就拿过来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错误之后,他就将那几个文件装到了包里。

  谢之靖看着他的动作,在梁远站起来的时候,他突然说:“抱歉。”

  梁远已经推开了椅子,闻言微微转过头。

  谢之靖的双手被铐在桌子上,链子的长度让他只能坐在那。他抬起头说:“梁昶文查到C港口项目证据的时候,做的太明显了,暴露在了公司面前。我那个时候还没有坐上一把手的位置,别的人动手只会下死手,所以我主动去接了下来。”

  “但是并不是因为突然良心发现什么的,说实在的,我并不是很在意梁昶文的死活。当时你就要回来了,我那时候觉得……很恐慌,尽管得到的一切都是骗来的,你可能也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对每一个处于你伴侣位置上的人都是那种习惯性的好。但是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间,我当时昏了头,想着就这样长长久久一直骗下去——然后就出了这件事。”

  可能是不太习惯说这种话,一贯巧言令色的谢之靖这段话说的磕磕绊绊的。梁远握着门把手的手紧了紧,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情绪涌上心头。然而他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再往谢之靖那看一眼,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狱警朝他点头示意后就进去了屋子。

  梁远沿着监狱阴冷的走道往外走,一路上脑子里时不时涌上来一些过往的回忆,杂乱无章,没有条理。走出大门的时候阳光从头兜到脚,他伸出手挡了下过于刺眼的阳光,眼前有一阵出现了红黑色的光斑。等到眼睛终于适应了阳光,他眯起眼,看到不远处的树下面,有人靠在车上一边抽烟一边等他。

  刚刚脑子里的那些东西渐渐地在明亮的阳光下消融,梁远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把那人嘴里的烟拔出来掐掉:“不是说不用来接我吗?”

  程旭站直身体,拉开车门:“这不是怕你又被前夫的花言巧语骗了吗。”

  梁远坐上副驾驶,拉上安全带:“我又不可能让你陪着进去——警察殴打犯人也是犯法的。”

  程旭嗤了一声:“犯不着。打他反而脏了我的手——反正已经判下来了,我本来觉得他没有死很遗憾,但是转念一想,让他一辈子都背着和他爸一样蹲过监狱的名声,可能对他来说才是最难受的。”

  他嘲讽地笑了笑:“贪生怕死的家伙……他为了保命可是吐出来了很多东西,托他的福,就在昨天,放火的那个黑老大的儿子也落网了。”

  梁远问:“是害死窦队的那个人吗?”

  程旭回答道:“对。”他抬头看了下外面抽出枝芽的柳枝:“如此一来,窦队也可以安息了。”

  梁远不知道说什么,就轻轻拍了拍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