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仿佛与往常无异的清晨,闻秋缓缓睁开了眼睛。头痛欲裂,身体酸痛,疲累得抬根手指都费劲。

  鼻子嗅了嗅,闻到了早饭的香味,啊,今天好像是他喜欢的皮蛋瘦肉粥,好香,裴渡的手艺又进步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这副画面有点熟悉,莫非昨晚又在沙发上做了?闻秋皱了皱眉,早说过不要在沙发上乱搞了,现在不比从前,万一被小知了看到怎么办?对了,小知了……

  闻秋猛地睁大眼睛,记忆哗啦浮出水面,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裴渡的确是在做早饭,围着围裙,拿着小锅,看他醒了,便微笑着招呼道:“醒了?来吃早饭吧。”

  这副平时看到就觉得幸福的画面,此刻却让闻秋咬紧了牙关,他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走到桌边:“小知了呢?”

  “我抱他去房间里睡了,还没醒。”裴渡说,“等会儿让保姆送他去早教班,正好我们在家聊——”

  他故作轻松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眼前的画面扼住了话音——他看到闻秋若无其事地走到灶台边,拿起一把锋利的菜刀,抵住了自己的颈间动脉。

  “谁要陪你玩过家家游戏?”闻秋阴沉沉地盯着他,“你可以再试试看,是你释放信息素更快,还是我动刀更快。”

  “秋秋,把刀放下,”三步之外,裴渡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死死地盯着那把刀,“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是你逼我的,你急什么。”闻秋慢条斯理地用刀尖抵着自己的喉咙轻轻滑动,仿佛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完全不顾ALPHA紧张得快要窒息。他低声笑了笑,“怎么样,随时随地能用信息素让我发情的感觉是不是很爽?只要你释放一点信息素,我就连自己的意志都没有了,只想跪下来给你舔JB……”

  “闻秋!”裴渡焦躁不安地打断他,他不敢上去夺刀,甚至不敢多说一个字,因为凭闻秋现在的状态,是真的敢随时给自己划拉一刀,“求你了,把刀放下……”

  闻秋歪着头打量他,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凉的硬硬的东西硌着自己的脖子,哦,是那枚蓝钻戒指,几个亿的“Eternal Blue”,操他妈的,那场求婚,那次标记,现在想来也全都是算计。

  “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很傻,说什么都会信,把你当作神明一样,你随便一个笑就能让我开心好久,随便皱一下眉就让我提心吊胆好几天……”闻秋的手颤抖着,锋利的刀刃在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无论被怎样伤害,最后只要勾勾手指就会跑过来对你摇尾巴,所以随便怎么对待都没关系?!”

  裴渡望着那丝血痕,自己的心像是被割了一千刀,惶恐到了极点,然而又不得不竭力维持冷静,“不,你没有任何错,一直以来都是你包容了我的自私,所以不要伤害自己。”

  他小心地伸出自己的手,那是一条属于ALPHA的有力的胳膊,却横亘着几条深浅不一的疤痕。“要惩罚就惩罚我吧,从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在对你们犯罪,秋秋,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算了吧,”闻秋扯了扯嘴角,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诮,“你唯一会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把计划做得更完美些。”

  裴渡抿了抿唇,没有否认,“因为我太爱你了,不想失去你……”

  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爱上一个人,而可悲的是他只知道这样一种爱人的方式。

  听到“爱”字,闻秋简直要发笑,“昨天知道了真相后,你知道我第一时间想到了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我们从认识到恋爱的所有经历,因为我真的很奇怪,明明一开始你就像对待宠物一样玩弄我,为什么我还会傻傻地爱上你?”闻秋说,“然后我就恍然大悟,是因为信息素啊——我在孕期一直没得到,所以身体想你想得发狂呢,所以一闻到你的信息素,我就连思考能力都没有了,稀里糊涂地就陷进去了……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信息素,裴渡,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喜欢上你。”

  这番诛心之言,是把人一刀一刀凌迟处死。裴渡无声地捏紧了拳头,却一个字都无法反驳,因为他知道闻秋说的都是真的。

  “但至少后来,我们相处了那么久,你也曾对我心动过不是吗?”他竭力地想要挽回什么,几乎是卑微地开口道,“秋秋,你不能否认所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闭嘴吧,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谁他妈要和你谈以后!”闻秋怒不可遏地打断了他,明晃晃的刀又往里送了一分。

  忽然,不远处传来卧室房门打开的声音,现在家里没有别人,只可能是小知了睡醒了,如果让他看到这副情景……闻秋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裴渡忽然冲上前来,迅速制住了他的手腕,夺过了他手中的刀子——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很清楚闻秋不可能在小知了面前动手。

  他用怀抱将闻秋箍得死紧,将OMEGA单薄的身躯按在灶台上,不容他挣扎。小知了走到厨房,看到爸爸和裴苏苏又在搂搂抱抱,就见怪不怪地打了个哈欠,爬上他的宝宝椅,捧着小碗说:“不要抱了,宝宝要饿死了。”

  “……”闻秋压抑地喘着气,眼眶通红地瞪着裴渡。裴渡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脖子上的浅浅伤口,在他耳边悄声道:“孩子会看到,不要做傻事。”

  不用他说,闻秋也知道,只是软肋被抓住的感觉让他很暴躁,于是同样压低声音道:“那就让我带孩子走。”

  “你想去哪里?”裴渡盯着他的眼睛,问了和昨晚同样的问题。

  “我……”闻秋张了张口,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其实是“你还能去哪里”——裴渡早就清楚自己无处可去,最近连他那个便宜爹都消失无踪了。

  心好像变成了一个柠檬,还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酸涩得他差点眼泪都要落下来。

  这时,小知了左等右等不见开饭,脑袋咕嘟倒在桌子上,“啊,宝宝已经饿死了。”

  “先吃饭,”裴渡按了按他紧绷的肩膀,“孩子饿了。”

  “……”闻秋没有回答,只是拉高了衣领,遮住那道浅浅的伤痕。

  两个以奇怪姿势抱在一起的大人松开彼此,各自带着复杂的神情坐到桌前,陪孩子吃早饭。

  闻秋坐在熟悉的位置,吃着熟悉的美味,越来越食不下咽,胃里一阵阵犯恶心。他忽然重重地放下筷子站起来,把裴渡和小知了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裴渡立刻跟着站起来,紧张地扫描了一圈周围是否有危险物品。

  “吃药。”闻秋没好气地说,径自找到自己的药箱,熟练地翻出药加大剂量地吞下去。

  感谢现代医学,刚才他还难受到快把胃里的粥全吐出来,很快那些强烈的情绪就消退了,变成了熟悉的麻木和想死。

  他又坐回去,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剩下的粥,从舌头到脑袋都是麻的,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

  裴渡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把很多话都咽了下去。他想闻秋已经痛苦到了这种程度,光是面对自己就要这样成把成把地吃药,可事到如今自己仍旧在折磨他。

  可是就这样让闻秋走?他不情愿、不甘心、不允许。

  小知了则对这一切见怪不怪,从他记事起爸爸就一直在吃药,所以他觉得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爸爸本来就是要吃药的。

  吃完饭,闻秋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搜索附近的旅馆。他名下那套江景大平层是裴渡送的,他没道理去住;蒋明欣住学生宿舍,没法让他带着孩子借宿,而他也没有其他亲密的朋友。

  所以要先找个旅馆过渡,然后再租个合适的房子,他毕竟带着个孩子,的确不能就这么冲动地跑出去,让小知了跟着他风餐露宿。

  这几个月的优渥生活让他产生了某种惯性,闻秋下意识搜索了那些最贵的酒店,等打算付款了看到那张绑定的银行卡,他才猛然惊觉自己还在用裴渡的钱!

  如果离开这个家,一文不花裴渡的钱,他就会变回那个无家可归的穷光蛋,很快就会连房子都租不起。所有光鲜亮丽的包装被撕得干干净净,真正的他仍旧是一只卑微低贱的可怜虫。

  胃里又难受到痉挛,闻秋跑到厕所,把好不容易吃下去的早饭全都吐了个干净。对着镜子漱口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惨白的脸颊、干裂的嘴唇,和惊恐不安的眼睛。

  像个孤魂野鬼,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不由凄惨地笑了笑。该死的是即使都这样了,这张脸笑起来还是很漂亮,算得上是个艳鬼。

  闻秋洗了把脸出去,发梢和下巴都滴着水,被他随意地用衣袖抹去,抬眼就看到李天畅也被裴渡叫来了,两个人正在收拾屋子里一切会造成危险的东西。

  闻秋倚着门静静地看着,忽然笑道:“不要忘记锁上露台门,我怕我会忍不住下去找文斐。”

  裴渡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露台自然已经锁了,而且窗帘全部拉紧,从里面完全看不到外面,只是那不见光的地方透着阴森。

  这个家已经不再适合住人,他已经吩咐下去,很快新家就会收拾出来,那地方远离城区,他打算带着闻秋和小知了搬过去住,疗愈身心,把话说开。

  李天畅也在打量着闻秋。他并不知道全部事情,但知道那个之前遇到过的、称裴渡为老公的OMEGA在这里跳楼死了,而且是当着闻秋的面。

  他很清楚裴渡的高压手段,有时候即使不是出于他的本心,他也能轻易地把人捏在手心里直到捏死。而且恐怕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越是在意的东西,他就越是会把自己凌厉的爱强加上去。

  他想了想,便走到裴渡跟前,慢吞吞地说道:“裴总,在新家准备好之前,让闻秋住我那儿吧。”

  裴渡上下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和您在一起,他会一直处在应激状态,有时候其实没到那个地步,但一被刺激或许就会做傻事。短暂分开对他的精神有好处。”

  “你觉得我会把他交给一个ALPHA吗?”

  李天畅沉默了一瞬,神情麻木地告诉他:“裴总,我已经不是ALPHA了。”

  这下轮到裴渡沉默了。

  他用了很短暂的时间去思考,然后便得出了答案:“好,我信任你……天畅,你要照顾好他。”

  李天畅点点头。

  裴渡站在窗口,点了一支烟,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被伤害是什么滋味?”

  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永远也无法了解的滋味,李天畅没回答,只是在心里想。

  “你觉得他会原谅我吗?”仿佛在自言自语,裴渡又问。

  “我不知道,裴总。”李天畅很实诚地说,“但如果是我,我就不。”

  裴渡挑起眼睫看了他一眼,李天畅一副实话实话的样子看着他。

  因为裴渡和安云起不一样,他想,安云起是一眼能辨认的人渣,但裴渡具有迷惑性。闻秋始终都那样地信任他,而信任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不应该被这样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