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裴渡做事却很周到。他找到了闻秋的手机,用他的指纹解了锁,然后在通讯里翻到赵妈,发了条消息说今天在外留宿。

  之前只有发情期,闻秋才会在他这里过夜,所以赵妈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裴渡接起电话:“是我。”

  那边有三秒没敢吱声,然后才传来赵妈战战兢兢的声音:“小少爷他……怎么啦?是、是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吗?”

  她一开口,裴渡就感觉自己被拉回了封建社会,自己在她眼中高低是个山大王般的角色。他笑了笑,“你们家小少爷伺候得很好,就是现在太晚了,让他在我家休息吧。”

  赵妈顿时松了口气,“哦哦好的,最近小少爷真的辛苦,您要关照他好好休息啊。”

  “嗯,明早他醒了,我让他回你电话。”裴渡说,“再见,你也早点休息。”

  赵妈挂了电话,心还砰砰直跳,对方没有自报家门,但她能猜到这是小少爷侍奉的那位ALPHA。让她意外的是这声音很年轻,而且还挺有礼貌。

  闻秋半点没被电话惊扰,睡得很沉,额发凌乱地散落着,嘴角微微翘起,是很恬静安稳的样子。裴渡倾过身来,手指慢慢梳理着他的发丝,心里回味着“小少爷”这个称呼。

  都已经混到了这种地步,还有忠仆跟着管他叫“小少爷”,把自己折腾得这么惨,也不知道少爷在了哪里。

  不管怎么说,这只被娇养着长大,又经历过风吹雨打的小金丝雀,现在的确是落在了自己的掌心里。裴渡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睡梦中的OMEGA,眼神里是毫无掩饰的占有欲。

  说实话,他从未感觉过燕晟是个威胁,在他眼中,燕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障碍物,大概高20厘米长宽10厘米,一脚就可以跨过去,即使不小心踩中,小障碍物也只会唧唧叫两声。

  哪怕看到两个人那么亲密地练球,他在意的也并不是燕晟的逾越。让他不爽的是闻秋的态度——明明知道谁能给他帮助,却永远不会来找他,宁可自己在那里琢磨、煎熬、犯错,也不肯对自己弯一点腰。

  明明会那样沉溺其中,却又仿佛能随时抽身离开,闻秋太清醒太通透,是水和空气一般的物质,让他有种抓不住的感觉。

  以前他还在演戏的时候,至少还是很敬业的,在自己面前永远高度专注,好像一颗永远绕着他转的小行星。现在本性暴露,他的小行星就开始忽远忽近、随意绕圈,似乎随时准备变成一颗流星,转头飞向宇宙深处。

  裴渡不想放他走。他是沉重致密的恒星,孤独地锚定在宇宙的一隅,不准备为任何人改变。所以闻秋绝对不能逃出他的引力场,永远要为他而转——尽管他还未想好将他放置在一个怎样的位置。

  /

  闻秋睡了很好的一觉,醒来发现天光大亮,都已经9点了!

  他竟然一口气睡足了11个小时,头脑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糟糕。裴渡已经早起运动回来了,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走进卧室,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闻秋不敢抱怨他为什么没叫醒自己,只能哀怨地瞄了他两眼,弯腰去够自己的手机,想着赶紧联系赵妈,解释一夜未归的事。

  “我联系过你家的佣人了。”裴渡坐到床边,习惯性地揉了把他乱翘的头毛,“不用担心。”

  “哦……”

  “学校那边也帮你请了假,反正今天都是公共水课。”裴渡说,“今天就呆在这里,把剧本写完。”

  闻秋的心便彻底放下了,向前一扑又把脑袋埋在蓬松的被子里,“你也不出门吗?”

  “嗯。”裴渡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致死量的冰美式,“不过今天要写一整天的论文。”

  闻秋知道为什么裴渡要留他在家了,因为写论文写烦了的时候,裴渡很喜欢把自己抱在腿上,把头埋在自己的胸口充电,类似于铲屎官吸猫肚皮。

  于他自己而言,这感觉也并不讨厌。哪怕是帮着倒杯水捏捏肩,或者帮裴渡打印资料搜罗文献,只要是能显出点价值的事,他都干得乐此不疲。

  而且最近真的是太忙了,好像很久都没有一整天都呆在一起了。闻秋其实很喜欢和裴渡一起呆在书房里,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各自做自己的事,平和地分享静谧的空间。午后的阳光洒进来的时候,会把一切都染成金黄色,等到黄昏日光暗淡,感应式的灯会像街灯一样逐一亮起,照亮裴渡的侧脸,那长长的睫毛会因为疲倦垂落下来,在脸上洒下淡淡的影子。

  光是想着就会让人感到实质性的幸福,闻秋很快甩脱了困意爬起来去洗漱,在浴室里和赵妈打了个视频电话,和小知了问了早安。然后神清气爽地走出来,从属于自己的那个衣柜里找出一套衣服换好。

  用过了厨师准备好的精致早点,他就带着笔记本电脑去了书房,还是在自己那个小沙发上坐好,信心满满地打开了电脑。

  昨夜的记忆仍旧活泼,像跳跳糖一样刺激着表达欲。他十指翻飞,飞快地在文档里敲出了大纲。故事很老套,男一男二为了争夺女主,在篮球场上一对一PK,最后男一帅气地赢得了胜利和女主的芳心。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笔下能流淌出如此欢欣热烈的文字,洋溢的爱意就像摇晃过的橘子汽水,哗啦啦地喷涌出来。效率远比想象中的高,四千多字的剧本,在中午吃饭前就完成了初稿。

  “写完了?”裴渡听他哒哒敲键盘的声音慢了下来,便投来了感兴趣的目光,“让我看看。”

  闻秋有点不好意思——虽说他写的每个剧本裴渡都看过,但这个是不一样的,人物的原型太明显了,投射在角色身上的爱意也太明显了。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裴渡就直接走了过来,挨着他坐下,自顾自地欣赏起来。这不是一个能容纳两人的沙发,闻秋缩在角落,半边身体都和他紧密挨着,不一会儿就不自在地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嗯。”裴渡饶有兴味地盯着屏幕,没有抬头。

  快步走进洗手间,闻秋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脸有些红,兴许是最近恋爱剧看多了写多了,他觉得自己脑子也有点不大正常,好像总会产生某种不切实际的冲动,脑海里满是轻盈到要让人飘起来的幻觉。

  他打开冷水,洗了一把脸,试图洗掉那些粉红泡泡。然而在哗哗的水声中,他安排给女主的那封情书又清晰地响了起来:

  “我爱你,爱你汗水滴落的发梢和盛满笑容的酒窝,爱你的每一次闪闪发光的胜利。好想一直这样默默地看着你,就像过去的七百多个日夜;也好想大声地告白,冲到球场上在所有人面前亲吻你翘起的唇角……”

  水珠沿着额发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冷却了发昏的头脑。如同唱对角戏一般,脑海里紧接着响起了何羽的声音,带着点忧心和无奈。他说裴渡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说不想看自己受伤。

  眼前明明白白是两条路,代表着两个同样固执的ALPHA,选择了一条就不能再回头。纠结的过程如此煎熬,闻秋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想要不要现在就冲回书房,直接和裴渡告白,如果成功了,那他们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如果告白失败,那自己就干脆利落地切断联系,跟何羽走。

  幻想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闻秋默默地走了回去,走到裴渡跟前时,心里所有激荡的勇气都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没法承受失败的代价。

  他宁可维持现状,没心没肺地暧昧撒娇,不承担责任地纠缠胡闹,以一个随时预备跑的姿势,见势不妙就立刻脱逃。

  闻秋静静地站着,等待着裴渡看完,发表指导意见。裴渡滑动着滚轮,很快浏览完全篇。他闲散地靠在小沙发上,夸奖道:“写得很不错,很有感染力。”

  他谈正事的时候,态度不会这样慵懒,也许他压根没注意到什么原型什么告白的问题,或者注意到了也没有上心。闻秋忽然松了口气,不再像小学生挨训一样站着不动,挨着坐到了他身边。

  这时,裴渡忽然问道:“你和燕晟谈过恋爱?”

  “啊?”

  “这里,”裴渡滑动鼠标,把一段文字标注高亮,“写到女主和男二之前谈过一段……”

  “这是艺术加工啦,”闻秋扶额,“虽然我是从昨天的比赛里得到了灵感,但创作不等于现实,你没看后面女主都和男主告白了吗?”

  “哦,是这样啊……”裴渡那种故作恍然大悟的语气听得人很火大,他又翻到了女主告白的那一段,慢悠悠地读了一遍,“这段告白还挺感人的,这里也进行了艺术加工吗?”

  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却如同重锤敲打在闻秋的心上。他猛地转过头去,撞上了裴渡漆黑的眼眸,里面没有窥探,但也没有多少认真。

  好像被人从里到外看透了,闻秋心里泛起一种难堪。然而他是这样一种人,越是心情愉快就越是会头脑发飘做出傻事,比如在写这篇剧本的时候;然而越是在重压之下,他又能立刻变得坚决和清醒,比如现在。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脸上的热度退去了,狂跳的心也被按下。他带着和裴渡一样平静的笑意说道:“先告白的虽然是女主,但她其实是很谨慎害羞的性格,她先确定了男主非常非常爱自己,才把爱意说出了口。如果她觉得男主不爱她,或许会永远把爱意藏在心里吧。”

  说话时,闻秋深深地望着他,只要裴渡给他一点点具有确定性的暗示,他就能在心里生出无限的勇气。

  然而裴渡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闻秋才发现那样广袤的黑暗同时也是一片虚无。

  裴渡真的……喜欢自己吗?闻秋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他在脑海中反复搜寻细节,反复确认,他觉得应该是有点喜欢的,不管多与少。然而裴渡会如何处理这种“喜欢”呢?

  他也许什么都不会做。

  因为即使什么都不做,自己还是会绕着他转,努力讨他欢心,在任何时候张开怀抱或是张开腿。是自己需要他,迷恋他,依附着他去养活一个孩子。如果出现像燕晟那样的威胁,随手铲除掉就好;如果有一天厌倦腻烦了,也能毫无负担地丢弃。

  这就是对裴渡来说最好最舒适的关系。换他在裴渡的位置上,他也什么都不会做的,或许还能好整以暇地观赏对方爱而不得的挣扎。

  但万事万物怎么可能完全按照裴大少爷的剧本来,闻秋咬牙想道,如果裴渡是块捂不化的千年寒冰,那他也没道理用体温捂下去,他还有何羽哥这条退路,至少现在裴渡还不清楚他的存在……

  短暂的沉默里,闻秋的心绪起伏不定,裴渡忽然抬眼看向他,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你的故事里,还有男三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