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到底是为自己一句脱口而出的失言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陆总不但不快,而且续航能力惊人,两个小时后江朔才从他手里挣扎着逃出来,人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崩溃地喊着陆邵坤你不许过来!

  陆邵坤其实还能继续,但看他这个样子也是真的心疼,把人堵在角落抱住哄了半天,最后江朔眼泪汪汪地靠在他怀里,陆邵坤在手心搓了药,帮他揉身上新添的几道淤青,哄他慢慢睡了过去。

  早上五点半,助理小陈来叫人了。

  知道陆邵坤在,不敢敲得太大声,小陈搞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下接一下。

  江朔很快就醒了,回头看看还在呼呼大睡的陆邵坤,小心翼翼从他怀里钻出来,打开门后示意小陈别出声,然后自己去浴室洗漱。

  等穿着全套制服出来,小陈还站在房间门口动都不敢动,手里拎着给他带来的早饭。

  江朔看了一眼,“把这些留在这里,我去剧组吃。”

  小陈赶忙欸了一声,蹑手蹑脚走过去把早饭放桌上,一扭头,就着从浴室门缝透出的光亮,看见床上的人坐了起来,顿时吓得天灵盖一跳,“陆总!”

  陆邵坤起床气很重,眉心拧巴着,闭着眼睛叫了声江朔。

  江朔见他醒了,于是走过去,刚靠近,就被陆邵坤抓住胳膊搂进了怀里。

  见状小陈赶紧开门走了出去。

  “什么时候走?”江朔跨坐在他腿上。

  陆邵坤迷迷糊糊亲他的脸和脖子,“中午的飞机,直接飞纽约。”

  陆邵坤的手无意识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片刻后疑惑地嗯了一声,低头掀开制服外套。

  “穿衬衫了,怎么,想让我像昨晚那样走出酒店?”江朔笑着问。

  “那是我的,谁也别想看。”陆邵坤摇摇头,从外套里面抱住他,抬头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舍,“怎么办,我好想你。”

  “还有两个月。”江朔说。

  陆邵坤闷闷地嗯了一声,下巴靠在他肩上,享受最后的甜蜜时光。

  房间里光线昏暗,江朔指尖摩挲着他后脑勺上坚硬的发丝,片刻后捧起他的脸,让他看自己。

  “我最近在想,”他说,“我应该不会像以前那样频繁接戏了。”

  陆邵坤愣了一下,随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江朔低头亲了他一口。

  “为什么?”陆邵坤有些不解地问。

  “停下来的三年里我想了很多,我喜欢演戏,但同时也很喜欢在切法卢时那种平静安宁的生活,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现在娱乐圈的环境,人生这么短,能够拥有的又很有限,我想我应该开始试着在工作和生活之间找到一个平衡,以后或许我会一年接一部电影或者电视剧,如果遇到非常喜欢的剧本的话。剩下的时间,我就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

  “你想做什么?”陆邵坤问。

  “还没想好,”江朔笑了一下,“旅游或者回西西里,还有,我挺喜欢拍短片的,想抽空去全面系统地学一学。”

  陆邵坤掌心揉着他的后背,觉得这一刻掌控着自己人生的江朔格外迷人。

  “这些我都想陪你去做。”他说。

  “能陪就陪,不能陪我就一个人啊,”江朔与他额头相贴,“还有,你不要总是只迁就我,我以后空闲时间多了,你不许嫌我老是赖在家里粘着你。”

  “求之不得。”

  陆邵坤笑着说,随即抬头将他吻住,在第一缕阳光洒入室内的清晨,眼前闭上眼睛认真和他接吻的江朔,睫毛会生动地闪烁,仍旧令他怦然心动。

  “我会永远支持你的决定。”陆邵坤说。

  .

  两个月后,电影《惊雷》正式杀青。

  作为背后最大投资方的股东之一,亦尊集团总裁陆邵坤此次也应参加杀青宴。

  杀青宴订在申城一家五星级酒店内,陆邵坤下午三点的飞机抵达申城,出了机场后直奔酒店。

  江朔消声灭迹整整三年,低调回国后又马不停蹄地进组拍戏,期间剧组和工作室拒绝了一切采访请求,是以今天开在酒店十层的杀青记者会上,现场堵满了蜂拥而至的记者媒体,许多人甚至一路从片场扛着长枪短炮跟过来,就是为了能够拍到一张男主角江朔的照片。

  陆邵坤一出电梯,远远地就看见穿着一身戏服被堵在记者会门口的江朔,正面带微笑接受采访。

  “陆总。”

  有工作人员过来,准备指引陆邵坤去座位。

  陆邵坤抬手示意,对方识趣地退到一边,然后看他斜靠着墙,单手揣兜,微笑地望着远处人山人海的走廊。

  那人纳闷地想他在看什么呢?追着他的视线看向身后,随即看到了立在人群中心的江朔,“……”

  这其实有些太明显了,但陆邵坤胜在做得十分自然,自然到让人觉不出丝毫猫腻,或者说哪怕是察觉到了什么,也能自己把自己给说通了。

  就像那人,愣了一下之后再一细想:对嘛,毕竟是大投资人,江朔的出演不仅给他省了上千万的宣传费,还能保证票房绝不扑街,所以陆总用这种充满——慈爱——的目光多看几眼也很正常。

  采访又又又一次宣布结束,江朔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挤开人潮艰难地往宴会厅走,偏偏记者们依旧紧追不舍,几位保镖竭力维持着秩序,陆邵坤目送江朔从面前经过,抬脚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进了宴会厅,工作人员将门一关,把那些记者媒体通通挡在了外面。

  江朔松了口气,快步到前面的主桌坐下。

  刚坐下,身边的椅子上就多了一个人,熟悉的气息让江朔忍不住笑了一下。

  两个人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陆邵坤偏头看着江朔,江朔抬头朝他看过来,四目相对,像是这才发现对方是谁,一本正经地同对方打了个招呼。

  “你好。”

  “陆总。”

  这声陆总叫得陆邵坤心猿意马,想起上周末晚上的视频,赶紧喝口水润了润嗓子。

  晚上六点,杀青宴正式开始。

  也没什么仪式,就是一群一起辛苦忙碌了三个多月的同伴聚在一起,大吃大喝庆祝一番。

  陆邵坤第一次出席这类场合,过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人人嘴里说出的每句话都是吹捧,把他夸得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听到最后坐在一旁的江朔脸都红了,扭头看着陆邵坤从容含笑的眉眼,不禁在心里吐槽这人怎麽还是老样子。

  都知道他厉害,但这家伙就是喜欢被人天花乱坠地捧着,丝毫不知谦虚为何物。

  等几轮酒敬下来,江朔分明从他看似平静的眼里读出了“原来参加杀青宴还有这种好处”的赞叹。

  “……”

  主桌永远都围满了人,江朔不断被人敬酒,忙得连口菜都吃不上,红的白的灌了一堆,等酒过三巡,看人都有了重影。

  陆邵坤酒量极佳,十几杯不同的酒混下肚依然面不改色,见状,他从后面扶着江朔的背,趁周围的人都跑去敬林殊,凑到他耳边低声问,“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江朔其实很想在他身上靠着抱一会儿,“不用,我看也快结束了,再坐一会儿就走吧。”

  陆邵坤点点头,帮他倒了杯茶。

  “江哥。”

  江朔循声抬头。

  “我敬你一杯。”苗玥满脸通红地看着他,在喧闹的杀青宴上声如蚊讷。

  江朔爽快地举起酒杯,“祝你以后前途似锦。”

  “江哥。”苗玥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

  江朔却已经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朝她笑了笑,将头转了回去。

  到了晚上九点,江朔实在是扛不住了,头晕得恶心想吐,坐在那里环顾四周,发现陆邵坤被制片人缠着脱不了身,于是起身打算去上个洗手间。

  陆邵坤一直留意着他的动向,见状朝这边走了几步,随即又被人热情地拦住。

  不想在公开场合表现得太明显,江朔朝他示意了一下洗手间的方向,陆邵坤点点头,他便自己往洗手间走去。

  谁知上完洗手间出来,江朔在门口撞见一个人。

  “江哥。”见他脚步不稳,苗玥赶紧上前扶住他。

  “谢谢。”江朔挣开她的手,扫了眼周围,没看到其他人,于是慢慢往宴会厅走。

  “江哥!”苗玥在后面小声叫他,眼里含着泪。

  许辉前天已经被他老公连夜坐飞机过来绑回了美国,江朔在心里叹口气,偏过头却并不看她,低声说,“别跟着我了,可以吗?”

  “江哥,我没别的心思,我就是真的很喜欢你。”苗玥流下眼泪,“我从小就喜欢你,从你还不火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了,房间里都是你的周边和海报,我是为了你才来演戏的!”

  “你的生活应该首先是为了你自己。”江朔说。

  他走到今天,太明白这句话的重要性,现在告诉苗玥,是希望她能从这不切实际的梦境中及时清醒。

  他的话让苗玥的眸光瞬间暗淡下去,顿了顿,她哽咽说,“江哥,这三个月能和你一起演戏,我真的很开心,我只有一个请求,可以抱你一下吗?”

  她恳求江朔,“就一下!就像以前你开粉丝会时那样,可以吗?”

  闻言,江朔终于回头看向她。

  苗玥走过去,年轻的面庞上全是泪,“江哥,就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可以吗?”

  江朔无视了她三个月,今天是杀青宴,本该开开心心的,见她的样子实在可怜,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俯身抱了她一下,然后在她耳边说,“好好想清楚自己以后想要做什么,别为了任何人,知道吗?”

  苗玥哭得浑身发颤,用力点点头。

  “好了,杀青宴快结束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江朔起身朝她笑笑。

  苗玥看着他的眼里尽是爱慕,不舍得挪动脚步,“江哥,三个月好快啊,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这问得也太暧昧了,江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行了,我先回去了。”

  “江——”

  苗玥还想和他说几句话,看到站在宴会厅侧门的男人,顿时吓了一跳。

  陆邵坤脸色铁青,看着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给徒手撕了。

  江朔循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到站在那里的陆邵坤也是一愣。

  陆邵坤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盯了苗玥一眼,然后一把搂住江朔的肩膀,将他带回了宴会厅。

  陆邵坤突然间的沉默,很快就让整个宴会现场的欢笑声偃旗息鼓。

  “帮你叫的炒面。”他把桌上的盘子推到江朔面前,拿起水壶帮他倒茶。

  解释的话几次到了嘴边,然而看着陆邵坤紧紧绷着的脸,最后江朔沉默地将碗筷一推,起身离开了宴会厅。

  江朔一走,陆邵坤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差,整个宴会现场犹如凛冬过境,就剩一个林殊还能无视他的冷脸热络地招呼大家喝酒。

  所有人渐渐都没了兴致,演员和工作人员陆陆续续找各种理由离开,看着坐在主桌的陆邵坤也不敢过来道别。

  人很快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杀青宴霎时一片冷清。

  陆邵坤坐在那里,对着满桌子酒菜生闷气。

  他知道江朔肯定不会和那女的有什么,但他就是受不了看到两人又是搂搂抱抱又是说悄悄话,更重要的是,被发现后,江朔连一句简单的解释也不给。

  陆邵坤把手指捏得咯吱作响。

  林殊坐在斜对面,对他翻了个大白眼。

  “有病?”陆邵坤有气没地撒,现在逮着一个是一个。

  “谁有病?你才有病!”林殊毫不客气地回呛。

  “我招你惹你了?成天对我摆一张臭脸?”陆邵坤瞪着他。

  他不提还好,一提林殊简直要砸酒瓶,“你还好意思说?!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看你不爽很久了!你就会耽误他!我早就说了,江朔被你粘上就没什么好事!”

  一听这话,陆邵坤顿时怒不可遏,抬手用力拍了下桌子,“你再说一遍!”

  林殊现在才不怕他,再加上喝多了热血上脑,索性一股脑将这些年压在心底的话全都秃噜了出来。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林殊哼道,“江朔他遇到你,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当年要不是因为你,他他妈会选择离开?会白白在外面耗费三年时间?三年,不是三个月,是整整三年啊!”

  林殊竖起三根手指,痛心疾首地说,“他那么喜欢演戏,一个演员的黄金年龄有几年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一个戛纳影帝究竟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放弃了多少东西?”

  当年江朔凭借在电影《夜》中精彩的表演在国际上名声鹊起,再加上通过电视剧《神迹》积攒下的知名度,当时多少大公司争先恐后想要同他合作,光是那一年颁奖典礼后的庆功宴,林殊就替他收到了四家国际知名电影公司递出的橄榄枝。

  如果三年前江朔没有消失在大众面前,林殊心里头门清,自己的电影本在他眼皮子底下现在根本排不上号。

  林殊一席话犹如当头重锤,砸得陆邵坤彻底语塞。

  见他低着头不说话,林殊没有任何想要同情他的冲动,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朝里吼,“你也不想想,你以前成天在外面沾花惹草,突然一下子又跟人玩什么深情人设,用强的不行就死缠烂打,”说到这里林殊忍不住又呸一声,“全他妈是自我感动,有个屁用!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点儿的,都会觉得是你脑子有病,吃错药,一根筋搭错了!”

  “我和他——”陆邵坤想辩驳,但又觉得和这人说这么多干什么,于是板着脸看向别处,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始终紧紧攥着。

  林殊激动了半天,等把气喘匀了,酒劲也过去了些,吃力地一屁股坐了回去。

  偌大的宴会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干巴巴地对坐着,林殊看着被自己骂到一声不吭的陆邵坤,片刻后叹了口气,语气终于是舒缓了些,“我早就提醒过你了,空间啊,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就该拿出点儿诚意嘛,你把人逼那么紧,一点儿自由都不给,谁知道你会不会是失心疯钻了牛角尖,到手没几天就又把人给甩了?”

  这话太冤枉人,陆邵坤冷着脸开口,挣扎着给自己辩解了一句,“我当时又不知道他喜欢过我,他放下了去开始新的生活,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

  江朔当年带着满身伤痛离开,勇敢地去开始新的生活,陆邵坤是靠着他爱过自己这样的信念才一步一步艰难地支撑到了现在。

  不过好在,江朔没有将他淡忘,更没有爱上别人,而是给了他追求的机会让他们能够重新开始。

  想到这里,陆邵坤刷的起身,想要赶紧回房间找江朔,谁知一抬头,却看到林殊正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自己。

  “干什么?”陆邵坤眉毛一横。

  哎哟我这暴脾气。林殊听了他的话越想越上火,着急地看看桌上,抄起酒瓶一副要跟他干架的阵仗,“你,你,你——”

  陆邵坤皱眉后退一步,“你小心点你的腰!”

  林殊鼻子都气歪了,对着他破口大骂,“光长个子不长脑!我们江朔真不知道比你强多少倍,就你这样的,刚刚还好意思给他脸色看?你个傻X!还放下了、他要真他妈能放下现在还轮得到你?”

  话音落下,陆邵坤如遭雷击,整张脸霎时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砰!林殊把酒瓶往桌上狠狠一摁。

  “江朔他是一心一意等了你整整三年!”

  作者有话说:

  林殊会这么清楚是因为最后的那个小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