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坤,这是张妙。”林殊很不满陆邵坤充耳不闻的态度,既然是和他拍对手戏,还是个男人,就该主动过来和人家小姑娘熟悉熟悉嘛。

  陆邵坤才懒得关心什么妙不妙的,见有机会接近江朔,这才抬脚走过去,还故作无意地往江朔身边靠了靠。

  江朔的脸色不知为何看起来不太好,转身去了宋清那里。

  “……”

  陆邵坤眼巴巴盯着他的背影,看都不看人家小姑娘一眼,心不在焉地和张妙打了个招呼,“你好。”

  张妙,“……”

  这两人到底什么情况?

  这个张妙,就是当初那位被制片人送去陪陆邵坤,事后在别墅留了一夜,结果第二天早上被陆邵坤在震怒中扫地出门的美人儿。

  在那之后,她就被软封杀了,想想都知道背后肯定是陆邵坤的意思,这一年来几乎接不到任何角色,好不容易谈下这部文艺片,虽说无法在国内上映,而且需要大尺度出镜,但如果电影真能在国际上拿个奖,那自己也算是有了另一条出路。

  谁知道竟然又遇上了陆邵坤!

  张妙至今还惦记着那天早上江朔的温柔和照顾,原本欢欣雀跃的心思此刻瞬间被一桶冰水浇灭,生怕下一秒就被他一脚踹出剧组。

  陆邵坤睡过的人海了去了,早都把这个什么张妙忘得一干二净,张妙惴惴不安地观察片刻,似乎察觉到了这点,顿时松了口气。

  趁陆邵坤被林殊拉走去讲戏,张妙又小心翼翼地挪到江朔身边坐下,想和他多说几句话,江朔看过来,张妙立马朝他笑了笑,脸颊微微泛红。

  江朔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陆邵坤曾经的一夜情对象,放在以前,除了熟视无睹,他别无选择,他没有权利表现出任何不满或者负面的情绪,他在那栋别墅里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哄陆邵坤开心。

  但是现在,看着女孩儿羞涩中暗含期许的面庞,江朔再次想起了阮非。

  所有人都有权作出自己的选择,但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缘故,将那些人推入到本不该遭受的深渊之中。

  回以一个疏离的微笑,他将脸冷漠地转向别处。

  面对他无言的抗拒,张妙的眼中浮现出茫然与失落,欲言又止片刻,伤心地起身走了出去。

  .

  时间在盛夏渐弱的蝉鸣中缓缓流逝,男人几乎每晚都会来找李天,阴暗的小屋,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两人纵情欢’‘爱的痕迹。

  这天,李天起床后,在院子里拆下被罩,清洗上面的血迹。

  他的身上总是有伤,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蹭上去,弄得床上到处都是,李天蹲坐在木桶前,沉默地用刷子用力刷洗床单。

  码头上早就没了男人的身影,码头工人在箱子间穿梭,闲暇时围在一起喝酒划拳,说着些下流的荤话,李天依然缩在充满鱼腥味的小摊后头,仔细分拣渔网上的虾子和贝壳。

  深夜,他会穿上旗袍,独自在村庄的小路上散步,娇艳的红在阴暗的画面中涂上一抹刺眼的血色。

  回到小屋,关上门,他和男人尽情地做、、、AI,漆黑的巷口,月光照亮地上散落的烟头。

  突然有一天,李天没等来男人的出现。

  他站在巷口,焦急茫然地左右张望,最后在院子里枯坐到了天亮。这一场戏,镜头一直落在李天的脚上,他没穿高跟鞋,变得破旧的丝袜露出几根细嫩的脚趾,摇晃的脚步逐渐消失在关上的房门后。

  李天似乎不再那么执着于干净和打扮了。

  白天,他还是像老鼠一样,瑟缩地贴着墙角前行,张富贵那群手下远远看到,会朝他身上丢石子吐口水,李天一脸麻木,衣服脏了也不再拿帕子去擦,张富贵远远地坐在田埂上,脸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

  床单上每天都有血,每天早上,院子里总有李天坐着用力刷洗的背影。

  到后来,偶尔男人还是会来,深夜,从后面将李天压住,急不可耐地动着,李天的侧脸贴在墙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被撞得晃动不停的柜子。

  .

  第二天晚上,终于到了整部电影的重头戏,李天跟踪男人,发现他和别人在麦田里出轨的戏份。

  晚上十点,江朔回到剧组,换上戏服后宋清帮他在脸上简单画了画,“怎么样?”

  林殊忙里抽空打量了几眼,“可以。”

  江朔的脸十分上镜,要好看的话画不画其实都一样,但林殊要求李天这个角色在这场戏里看起来憔悴些,所以反而更考验宋清这位化妆师的功力。

  陆邵坤和江朔一起到的现场,要和别人拍激情戏,陆总是满脸的不情愿,总之拖拖拉拉就是不肯去准备,最后实在是要开拍了,才被林殊连拖带拽地拿着东西进了房间。

  张妙已经准备完毕,凛冬深夜严寒,她的身上又是棉被又是羽绒服又是雪地靴,将自己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正坐在椅子上安静等待。

  面对陆邵坤,她其实还是有些尴尬的,毕竟她和陆邵坤是真的睡过,也怕陆邵坤拍到一半把她给认了出来,然而当陆邵坤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过时,身为一个女人,张妙又不免感到有些失落。

  她就这么没有魅力?

  陆邵坤准备好出来,目光梭巡一圈,看到江朔后走过去,和他保持几米的距离站着,视线却始终黏在他身上。

  张妙偷偷看着他们,心中不禁疑惑。

  难道他们还在一起?那被封杀又是怎么回事?

  .

  这一场第一镜,紧接着上周拍摄的一场激情戏。

  江朔露出上半身,默默穿上衣服,腰部以下全被桌子遮挡住。

  最近男人行踪不定,来得似乎也不是那么勤了,李天决定跟踪他。

  胸口蹭在冰冷的墙壁了一夜,李天疼得直不起腰,双臂环抱住自己,走出院子探头张望。

  他在地上撒了些稻谷,低头看了一眼,辨认出男人离开时留下的脚印,他抬脚追了过去。

  夜风裹着麦浪声涌入耳中,走着走着,他似乎听见什么动静,正从田地里传来。

  李天呆愣的眼中映着月色,循着那声音,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赤露的双脚迈上田埂,头顶树叶婆娑作响,树枝被风吹得不住晃动。这和男人第一次出现的那晚何其相似,李天恍惚地伸出手,拨开挡在眼前的麦穗。

  田里的麦子被压得东倒西歪,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映入眼底。

  镜头给到女人的脸,女人披散的长发挂在脸颊两侧,一缕湿漉漉的发丝黏在嘴角,女人张开嘴,破碎的声音不断溢出。

  她的身后,男人嘴里叼着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举起打火机的动作一顿,随即用力深吸一口。

  吐出的烟圈随风消散,一点星火在月光下闪烁,断裂的烟灰洋洋洒洒落下,落在女人抖动的膝盖上。

  男人继续不管不顾。

  各种激烈的声响充斥耳膜,江朔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的泪水潸然滚落。

  镜头外,摄像师看着镜头,突然皱了下眉。

  陆邵坤难受极了,仔细看的话,其实能看出他的肢体十分僵硬。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陆邵坤机械地摆出导演要求的动作,内心的不满越发强烈,心说明明说好了这个镜头只有几秒,怎么拍了这么久还没结束?

  到底不是专业演员,在林殊出声前,陆邵坤终于忍无可忍,主动停下来,有些急切地去寻找江朔的身影。

  张妙以为拍摄出现了问题,立马跟着停下,回头看过去,然后顺着陆邵坤的视线看向田埂的方向,随即错愕地瞪大双眼。

  这一晚安静极了,凛冽的北风吹过,麦田哗啦作响,江朔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眼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悲伤,竟没察觉到表演已经停止,只是一动不动,沉默地流着眼泪。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眼前江朔那心碎至极的模样所震慑,林殊站在那里,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邵坤啊陆邵坤,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

  不知是谁动了一下,脚下秸秆发出一声脆响,在这窒息的寂静中格外明显,江朔迅速抬手抹了把脸,平静地和所有人说了句抱歉,转身快步离开。

  陆邵坤回过神,一把抓起地上的衣服,踉跄地追了上去。

  摄像师看向林殊,语气情真意切,“我希望这场戏他只是没演好。”

  林殊望着天空,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寂静的村子,一前一后两个人影,月光下迅速靠近的影子。

  陆邵坤急切地追上去,一把抓住江朔的手臂,“江朔!”

  他呼吸急促,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涌动着痛苦和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炙热。

  他清楚地看到了,刚才江朔的模样,抓着他的手指用力收紧,陆邵坤上前一步,凝视着他的双眼,声音中透出按捺不住的激动,“你刚才,”他局促不安地舔了舔嘴唇,“你——”

  他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控制此刻的心情,狂喜和痛苦两种情绪撕扯着他,陆邵坤嘴唇抖动,眼里涌上热泪,迫切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其实是在乎的,对不对?”

  他知道这个问题听上去有多无耻,他曾经是如何要求江朔的,如今又是如何卑微乞求的,他不敢相信过去的自己究竟有多愚蠢,竟会为了江朔的听话懂事而沾沾自喜,刚才看到他眼中那痛彻心扉的哀伤,他才恍然惊觉,他其实是在乎的。

  这种在乎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单纯地感到恶心和厌恶,他是在乎的,因为喜欢而在乎,又因为喜欢所以再也无法忍受,无法忍受他那些荒唐至极的过去,无法忍受他始终不懂得体谅他的感受,无法忍受他陆邵坤从没有把他当做过唯一。

  “你不要多想。”江朔神情平淡地看着他,“我刚才只是没有把握好情绪。”

  陆邵坤不信,“不可能,你别想骗我,这场戏根本就不是那么演的!”

  “陆邵坤,”江朔定定地看着他,“我是在演戏。”

  “不是演戏,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在演戏!”陆邵坤拉住他的手,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讨好,“江朔,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陆邵坤,”江朔笑了一下,笑容有些无奈,“我是说,这些年,我不过都是在演戏而已,你不要当真行不行?”

  说到这里,他看着陆邵坤在悲伤中逐渐碎裂的面容,柔声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陆总,我和你是包养关系,哄你开心不过是我的工作之一。”

  被他刻意咬重的“包养关系”四个字像把刀捅在陆邵坤心上,心口流出的血淌满全身,他颤声问,“那你跟我解释,刚才是怎么回事?”

  江朔都气笑了,“我不是已经说了,是我没有把握好情绪。”

  陆邵坤固执地摇头,“我不信,你肯定在骗我,江朔你不可能对我没有一点感情,我不相信!”

  江朔无语地甩开他的手,“陆邵坤,你发什么疯!”

  陆邵坤用力抱住他,“江朔,不管你今天说什么,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我跟你发誓,我不会再碰别人,除了你我以后谁也不要,你别跟我闹了好不好?我求求你别跟我闹了!”

  陆邵坤眼眶通红,执着地盯着他的双眼,想从里面看出哪怕一丝丝的心软,江朔直视着他,用冰冷坚硬的眸光挡住他所有的窥探,“陆邵坤,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你以后想怎么样都和我无关,但是我请你记住这些年你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要指望我会原谅你,更不要指望我会爱上你!”

  看着陆邵坤瞬间浸满绝望的双眼,江朔上前一步,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狠绝,一字一顿,清楚地告诉他,“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