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小成本文艺片,所有故事都围绕在一个乡村少年身上,整部电影就只有一个取景地,就是如今剧组驻扎的围村,位于申港远郊一百二十公里处。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又是在一个贫穷落后的闭塞村庄,可以说正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时代,才造就了主人公李天充满悲剧色彩的一生,所以林殊当初选择这里,最大的理由,就是一个字——穷。

  三辆车从高速开下去后,越来越糟糕的路况让陆邵坤不得不将跑车弃置路边,换到了后面保镖们乘坐的路虎上。

  前几天刚下过雨,申港气候潮湿,接连几个阴天,没有铺设水泥的土路早已泥泞不堪,两辆路虎在颠簸中缓慢前进,陆邵坤带着江朔坐在后座,看着窗外乱糟糟的田埂,脸色隐隐发青。

  “小心!”车轮突然陷进水坑里,猛地上下一震,陆邵坤一把搂住江朔的肩,两人在巨大的惯性下齐刷刷撞向前排座椅。

  江朔下意识闭上眼睛,侧脸随即一热,被一只手掌用力托住。

  陆邵坤的手背关节磕在坚硬的椅背上,当即红了一片,顾不上检查,他焦急地托起江朔的脸,“没撞疼吧?”

  江朔挣开他的手,默默坐了回去。

  这路简直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早知道就该弄辆越野车,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陆邵坤不敢再大意,拿起手边的羽绒服盖到江朔身上,仔细掖好边角。

  余光里江朔皱眉看着他,他垂着眼睛小声解释,“万一我来不及,至少可以缓冲一下。”

  说完赶紧靠回去,若无其事般将手臂横到他的身前。

  好不容易,两个小时后,两辆车历尽千辛万苦摇摇晃晃驶入村口,原本锃亮的车身上满是泥点,看起来狼狈不堪。

  进了村子,路总算变得平稳些,江朔撩开车帘,朝车外好奇地看出去。

  临近中午,整个围村笼罩在阴沉沉的雾色中,倒是颇为符合整部电影阴沉灰暗的基调。

  村内建筑风格十分古朴,看得出曾经也算是富庶之地,然而近年来疏于养护,又经历过战乱,如今大多已经破败不堪。

  一只脏兮兮的野狗甩着尾巴在田埂上慢悠悠跑过,江朔看到每家每户门口都堆着柴火,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坐在小木凳上,如老木般沟壑丛生的面容好奇地盯着从眼前驶过的路虎。

  林殊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兴冲冲地从屋里迎出来,看到两辆车上接二连三下来的保镖,着实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陆邵坤跳下车,看了眼脚下的泥巴地,不禁皱眉,转身想要扶江朔一把,却被他直接无视绕了过去。

  这剧组人不多,为了省钱几乎每个人都身兼数职,就像林殊就身兼导演、制片以及统筹的重任,几十号人再加上那几个保镖,一大群人见状赶紧扭开脸装没看见。

  林殊在心里笑喷,心想陆邵坤你也有今天。

  陆邵坤倒是淡定得很,将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插,摆出一副十足的大老板架势,脚下却一步不拉地紧跟在江朔身后。

  “林导。”终于到了剧组,感受到熟悉的工作氛围,江朔的眉眼间一扫阴霾,笑着跟林殊打了个招呼。

  林殊脚下踩着双红色塑料拖鞋,一身衣服也搭配随意,绿色棉裤配绿色军大衣,很有八十年代老干部的风范,见着男主角笑得见牙不见眼,欠兮兮地看了眼他身后的陆邵坤,手臂耀武扬威地一伸,亲热地勾住江朔的脖子,“过来的路上还好吧?嘿,那路可真够颠的。”

  陆邵坤,“……”

  拳头已经硬了。

  “还行。”江朔笑笑。

  “哎,年轻就是好,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都颠吐了。”林殊无奈一笑,“走,咱们先去试个妆,还有一个演员在路上,大概两个小时就到,等人齐了我们就开始。”

  “行。”江朔配合地点点头。

  要是换成别的演员,尤其是到了江朔这个咖位,要是敢让他等,多数是要不满的,但林殊知道江朔肯定不会,便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都是想做好电影志同道合的一群人,林殊笑眯眯地看着江朔,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越发满意自己给这部电影找来的男主角。

  剧组的化妆间就是一间村里的柴火房,临时被征用改造出来,十几平米的面积里摆了几张桌椅,收拾得还算干净。

  化妆师正在里面摆弄灯架,听见脚步声回头,是很年轻的一张面庞,似乎还是个学生,看到林殊后立马崩溃地喊起来,“林导,快过来帮忙,把这灯给我架起来!”

  林殊跑过去,两个人三下五除二,把灯架安置到了角落。

  “这回亮多了!”化妆师拍拍手,满意地环顾四周,“这屋子太暗了,连扇窗都没有。”

  江朔看着化妆桌上的小灯,“那不是有灯吗?”

  化妆师摆摆手,“那灯吃妆得很,我还好,要是碰到那些不怎么会化妆的,画完走出去,自然光下能吓死你。”

  江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闻言,旁边的陆邵坤似乎想起什么来,看向他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

  “对了,自我介绍一下,”丢掉手里脏兮兮的湿巾,化妆师热情地朝江朔伸出手,“我叫宋清,今年刚从清美毕业,是你们的化妆师。”

  “别看小宋今年刚毕业,我那部动画短片,里面的人物可都是她设计的,小姑娘当时才大二。”林殊用手比划了下数字,一脸骄傲地说。

  江朔顿时肃然起敬,和她握了下手,“你好,我是江朔。”

  “我当然认识你啊,”宋清小脸微红,“你怎么比电视上还要帅啊。”

  一旁的陆邵坤一个激灵,心中顿时警铃大造,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

  这些年听惯了各种花里胡哨的吹捧,这么朴实的赞美还是头一次见,江朔不禁莞尔,“谢谢。”

  和别人一样,在这剧组里,宋清身兼化妆师和造型师两个职务,几人寒暄了一阵,林殊便招呼着开始给男主角试装。

  架子上全是宋清带来的衣服,按照林殊的要求,每一件都设计得色泽艳丽,挂在衣架上,整齐排列在墙面乌漆嘛黑的破旧柴火屋里,有种时尚杂志内页的即视感。

  她抽了件红色短款旗袍出来,放到江朔身上比划了两下,随即一脸苦恼地说,“好像大了点,你好瘦啊。”

  尺寸是江朔上个月发给林殊的,然而为了角色需要,他这段时间又主动减重了不少,林殊正和助理摆弄相机,闻言回头看向江朔,“确实有点儿太瘦了,稍微多吃点儿。”

  “好,”江朔站在镜子前,手里举着旗袍在身前比划,问宋清,“这些都是你做的?”

  “对啊。”宋清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真厉害。”江朔扭头朝她笑了一下,把宋清的脸又笑红了。

  陆邵坤铁青着一张脸站在旁边,心里简直像打翻了醋坛子,一路酸到了骨头缝里。

  “好了都出去,先换一套试试看效果,尺寸,”林殊挠挠头,“尺寸先别改,反正还有几天时间。”

  说完,他嘿嘿笑着,抬手招呼眼珠子像是黏在了江朔身上的陆邵坤,“走啦,陆总。”

  陆邵坤横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心想不对啊,猛地转身,“那女的——”

  “走了!那么大个更衣间没看见啊!”林殊胳膊一伸,二话不说把他拽了出去。

  “就一个四面透风的破帘子。”陆邵坤小声嘀咕着,黑着脸站在门口,时不时拧身往门缝里张望。

  林殊像是村口的老大爷,手里捧着把瓜子,蹲在地上看得不亦乐乎,顺便火上浇油,“那我给他找个助理去?”

  陆邵坤眼睛一瞪,“你试试!”

  林殊撇撇嘴,视线飘向周围一个个跟柱子似的保镖,问,“喂,那是干嘛的?”

  陆邵坤的脸色顿时越发难看,语气不善地威胁,“好好拍你的电影。”

  哟,感情原来真是霸王硬上弓。

  林殊咬咬牙,心说难怪那天吃饭的时候觉得江朔情绪不对,看起来不情不愿的,摆明了不想和这个男人牵扯在一起。

  就是嘛,一个是人见人爱敬业有实力的好演员,另一个是花边新闻加起来能绕地球三圈的花‘、心大萝卜,这一刻的林导老父亲心态爆棚,忍不住想为江朔砍了这只企图拱他家白菜的猪。

  但他也不傻,不至于和陆邵坤这种人硬碰硬,反正一会儿这人就走了,正要拍拍屁股闪人,突然被一把揪住领子抓了回去,“他晚上住哪儿?”

  林殊瞬间警惕起来,“干嘛?”

  陆邵坤嘴角一抽,心想他妈这鬼地方谁还能有心情?

  他别扭地转开脸,眉心拧着,语速极快地说,“他身体不好,睡不了太硬的床,还有,他右边膝盖之前受过伤,你拍戏的时候注意点,另外每天晚上睡前都要泡脚。”

  说到这里,陆邵坤突然想起来,嫌弃地环顾四周,“这地方有没有热水?”

  哟,还挺了解嘛。林殊不禁哼哼。

  “二十一世纪了,热水谁家还没有啊?又不是活在山洞里!”不过就是每天要自己动手烧而已。他心虚地补了一句。

  陆邵坤狐疑地打量着他,见林殊一脸坦荡的微笑,这才稍微放下心,板着脸继续说,“还有,每天拍戏时间不能超过八个小时,最好是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中午要安排至少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

  这话把五十一岁的林殊急得原地跳起了街舞,“大哥这是剧组,你当上班呢!”

  还有你这万恶的资本家,是哪来的脸说出这种话的!

  “大夜之后,必须安排一整个白天给他休息。”陆邵坤面无表情地又补了一句。

  林殊,“……”

  林殊很想tui他一口,可重点是陆邵坤他是真惹不起,还要垂死挣扎,陆邵坤手一伸,直接放出最后的大招。

  钞能力。

  “我看你这剧组抠抠索索,”陆邵坤利落地翻开支票本,眼皮一掀,看向眼神都直了的林殊,“报个数。”

  .

  一个小时后,化妆室的门打开。

  宋清探出颗脑袋,激动地朝林导招手,“导演,你快进来看看呀!”

  林殊一边蹲在田埂上心情麻麻地嗑瓜子,一边在内心一个劲唾弃自己为金钱低头的丑陋嘴脸,面前的地上都是瓜子壳,几只母鸡正围着他悠闲打转,见状,他把余下的瓜子往地上一撒,起身拍拍手,大步走了进去。

  陆邵坤早就等烦了,冲在前头进去,看见站在镜子前的人,顿时呼吸一窒。

  他刚才光顾着吃醋,都没注意到宋清手里拿着的衣服,此刻眼神发直,竟是看呆了。

  只见江朔穿着那件红色短款旗袍,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上穿着黑色丝袜,脚上踩着一双红色高跟鞋,从背影看,身段婀娜纤细,妥妥的大长腿模特身材。

  林殊也愣了一下,忍不住哟了一声。

  江朔转过身,看向这边。

  他戴上了假发,齐刘海披肩黑长直,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他的眼睛本来就长得漂亮,明眸微弯,总是闪着莹莹水光,此刻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忽闪忽闪,屋内朦胧的灯光照进瞳孔,像极了清晨雨林中迷途的小鹿。

  嘴唇也被点上了透明的唇彩,饱满水润仿佛甜美的糖果,诱惑着人一口含上去。

  陆邵坤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看着眼前的江朔,咕咚一声,用力咽了口口水。

  作者有话说:

  看来有人是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