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江朔在微薄的晨曦中悠悠转醒,这一觉睡得实在安稳,浑身骨头酥软得不想动。

  半梦半醒间,他张嘴打个哈欠,指尖习惯性地摩挲着身前横着的衣袖。

  这是他从小就有的习惯,睡觉时手里一定要抓着那块母亲给他做的小熊安抚巾,上大学住宿后,怕被同寝室的人笑话,被迫戒掉了安抚巾,之后便改成了抓枕头或者是被子的一角,认识陆邵坤以后,忘了从哪天起,这人再没把他踹下过床,于是他又开始抓陆邵坤的衣袖,比枕头趁手多了,因为这人总是喜欢从后面抱着他,手臂的位置刚好——

  江朔猛地惊醒。

  陆邵坤均匀的呼吸洒在耳后,是熟悉的温度以及频率,其实江朔打哈欠时他就已经醒了,察觉到怀里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试图悄悄将两人紧贴着的部位分开,陆邵坤睁开眼睛,抽出手臂,掀开被子起身离开,仿佛江朔只是一个有助于睡眠的,巨大的,蓬松舒适的玩偶。

  江朔在床上愣了一会儿,默默爬起来,换好衣服下楼。

  林姐已经把早饭通通端上桌,笑眯眯地抬手招呼江朔过去吃饭。

  几分钟后,陆邵坤一身西装革履下楼,坐到江朔对面,拿起筷子吃早饭。

  看到两人今天这么平静,林姐站在厨房门口不禁松了口气。

  江朔喝着碗里的粥,悄悄留意着陆邵坤,感觉他今天的脸色看起来没有昨天那么阴沉,于是小心翼翼开口,“陆总,我可以给我妹妹打个电话吗?”

  陆邵坤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咖啡,“怕我把她关起来?”

  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江朔盯着他,心脏骤然间剧烈跳动,“陆邵坤,你答应过我——”

  陆邵坤闻言勾唇一笑,“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江朔深吸一口气,桌子下攥紧的拳头又松开,“陆总,我已经乖乖听你的话留在这里,我只是想知道我妹妹现在的情况,能不能让我给她打一个电话,就一个?”

  他恳求地看着陆邵坤。

  陆邵坤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随手丢到一边,起身准备离开。

  “陆总!”江朔迫切地追上去,生怕他这一走又是一个星期,一把抓住他开门的手,用背死死挡住门,声音渐渐透出哭腔,“我求求你,陆总,我就这一个妹妹了,你让我给她打个电话吧。”

  陆邵坤皱眉,“让开。”

  陆邵坤无论如何都不松口,江朔是真的没办法了,靠过去伸手摸他,“陆总,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身体已经养好了,你今天早上不还——”

  “让开。”陆邵坤面寒如铁。

  江朔低下头,片刻后,默默让到了一边。

  陆邵坤开着跑车绝尘而去。

  林姐看着坐在地上的江朔,难受地递过去一张纸巾。

  江朔仰头看着屋顶上那扇不过方寸大小的天窗,抬手抹了把脸,闪烁着泪光的眼里尽是茫然无措。

  从那之后,陆邵坤每晚都会喂给江朔一杯掺了安眠药的水,然后趁他睡着后,去到他的卧室,小心翼翼地帮他上完药,搂着他亲吻睡觉。

  江朔每天早上都会在陆邵坤怀中醒来,然而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做,陆邵坤都不会松口,于是也不再刻意讨好。

  两个人就这样像是陌生人,沉默地同桌吃饭,沉默地擦肩而过,过着仅仅每天早上拥有片刻沉默交集的同床而眠的生活,平静中透着一股诡异的和谐。

  .

  九月份了。

  客厅沙发上,江朔盯着墙上的电子日历发呆。

  已经到了开学的日子。

  当初说好的,他会找人去接榕榕来申港,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很天真,以为陆邵坤对她的存在一无所知,他早就给榕榕准备好了一大笔钱,想把她接来申港后暂时安顿在学校附近的小区,申港大学经常有对外合作项目,大一就能参加,等拍完电影,春节前他就能带着榕榕出国,然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住下,专心陪她念书。

  淅淅沥沥小雨落在窗上,江朔抱着膝盖,歪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榕榕现在肯定很着急,他想去找她,哪怕给她打个电话也行,却连踏出这个院子都做不到。

  陆邵坤现在是软硬不吃,左右已经看出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榕,他就是演得再好,他也不会信了。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陆邵坤从楼上下来,看了眼蜷缩在沙发上的江朔,转身走进厨房。

  他现在一出现,江朔的身体就不自觉地绷紧,江朔听见他走进厨房,和里面的林姐说了几句话,林姐出来后急急忙忙上了楼,没一会儿,陆邵坤从厨房出来,朝着沙发这边走来。

  江朔很想立刻上楼,把自己关进卧室里,但没有用,第二天陆邵坤依然会出现在他的床上,从后面抱着他,而自己会在他的怀里慢慢醒来,甚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睡衣衣袖。

  “把这个吃了,上楼睡觉。”

  陆邵坤递过来一碗水果。

  现在这人就连他几点睡觉都要管。江朔抬起头,接过他手里的水果,味同嚼蜡地慢慢吃起来。

  这样养了两个月,即便是被迫的,江朔的脸也逐渐圆润起来,果汁沾在唇上,显得水润粉嫩,终日不见阳光的脸被林姐每天至少五种汤水喂得白里透红,脸颊鼓鼓囊囊,没什么表情地细嚼慢咽着,看起来有种懵懂天真的稚气。

  陆邵坤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调到财经频道。

  水果里拌着酸奶,江朔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他晚饭时被林姐喂了两碗汤,现在还一肚子没消化的汤汤水水,手里捧着碗,正想放下,旁边陆邵坤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突然出声命令,“吃完。”

  江朔放碗的动作顿了顿,拿起叉子继续吃,到最后连酸奶都喝得一干二净。

  拿着碗放进厨房洗碗机,江朔径直上楼,去浴室洗漱。

  浴室里,他捂着胃忍不住打了个饱嗝,简直撑到想吐,心想陆邵坤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是看不见他每天晚上被林姐喂那么多东西是不是?睡觉前非得要再给他塞点什么。

  打开淋浴,江朔脱衣服准备洗澡,衣服脱到一半,突然发现掌心沾了一条淡淡的白色粉末,定睛一看,颗粒粗细不均,很是古怪。

  什么东西?

  他困惑地看看另一只手,却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墙灰吧。

  随手拍掉手上的粉末,江朔猜测。

  但从那天之后,江朔还是多了个心眼。

  他发现陆邵坤现在每晚都会给他塞点什么,大多都是水果和林姐炖的汤水,要实在没东西,就是果汁或者牛奶,默默观察了一个星期后,某天晚上,江朔在喝完手里这杯牛奶后,端着杯子进去厨房,开始对着料理台面仔细检查起来。

  很快,他就在岛台上看到了和掌心里一模一样的白色粉末,被人用手指拨弄过,像是收集到一处,再捏起来,留下一个极不起眼的尖角。

  这一瞬间,江朔整个人如坠冰窖。

  陆邵坤在给他喂什么?

  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依赖性,成瘾性——他看向手里的杯子,仿佛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虫子,猛地甩到了水池里!

  客厅里,陆邵坤听见动静,快步从沙发那边过来,江朔在厨房门口故作淡定地将他推开,慢慢往楼上走的时候,脸色随着恐惧的加深一点点变得惨白,落下的每一脚都像踩在云上,仿佛时刻都要跌倒。

  回到楼上,他想锁上门,然而门锁早就被陆邵坤下令拆除,江朔拼命转动门把,最后崩溃地跌坐在地,彷徨无助地抱住了自己。

  第二天,江朔如往常一样,吃完晚饭,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陆邵坤忙完工作,下楼径直走进厨房,江朔眼睛盯着电视,紧紧攥着靠枕的手心里却全是汗,片刻后,陆邵坤手里端着只碗从厨房出来。

  糖水是林姐走之前熬的,江朔浑身僵硬,听着脚步声不断靠近,然后是陆邵坤冰冷的声音落在头顶,“那这个吃了。”

  江朔一言不发地接过去,陆邵坤在他身边坐下,将电视调到财经频道。

  假装喝了一口,江朔不动声色地起身。

  “去哪里?”陆邵坤问。

  江朔抱着碗往厨房走,“糖少了。”

  陆邵坤看着他走进厨房,将视线放回到电视上。

  将碗放到岛台上,江朔已经紧张地后背上全是冷汗,偷偷朝客厅看了一眼,确定陆邵坤没跟过来,于是小心翼翼打开垃圾桶,迅速把糖水全都倒进去,又从桌上随便抓了一大把纸巾盖在上面。

  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碗,江朔走出去,回到沙发上坐好。

  晚上,江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陆邵坤到底给他喂了什么?

  这样的生活让他感到无比绝望,他既恐惧又愤恨,却只能装毫不知情,否则谁知道那个疯子又会做出什么更加变态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江朔瞪着窗外透进的月色始终毫无困意,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江朔知道那是陆邵坤,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将脸埋进枕头里装睡。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陆邵坤走进来,像是回到自己房间般稀松平常,随手打开灯,把手机丢在床头柜上,然后掀开被子侧身躺了进去。

  江朔竭尽全力放松身体,紧接着,他感到陆邵坤凑过来,先是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用指尖在他鼻梁上轻轻刮了几下。

  最早出来拍戏那段时间,江朔辗转无数剧组,演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尸体,装睡的本事让陆邵坤没有起任何疑心,似乎是确认他睡熟了,陆邵坤又从床上下去,房间里一阵窸窣响动过后,身后的床榻陷下去,陆邵坤坐在那里,轻手轻脚将他摆成趴着的姿势,慢慢掀开了他的上衣。

  他想干什么?

  江朔瞬间警惕起来,然而下一秒,后背上突然一凉,一股熟悉的香味飘散开来。

  江朔顿时愣住了。

  陆邵坤竟然在帮他抹祛疤膏。

  和江朔自己抹不同,他抹得很仔细,用指尖沾一点抹一点,抹完全背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然后陆邵坤再次下床,把祛疤膏放回到原位,回到床上后用两只手扶着江朔的腰,耐心等药膏渗透。

  “好像淡了点。”江朔听到陆邵坤自言自语。

  江朔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卧室的墙上,暖黄色的光晕圈出他枯坐的身影。

  药膏完全渗透后,陆邵坤小心翼翼放下江朔的上衣,侧身躺下,将人翻个身,低头亲吻他的嘴唇。

  落在唇上的温热轻柔不已,一只手掌抚摸着他的脸,将他的头发温柔地拨到耳后,陆邵坤啄吻他的唇,他的鼻尖,江朔听见他轻笑着低声喊他宝贝。

  均匀的呼吸落在脸上,带着江朔熟悉的淡淡薄荷香,陆邵坤其实真的习惯了一件东西便几乎不会再换,这款牙膏,江朔三年里闻到的一直是这个味道。

  除了亲吻,陆邵坤还会低头闻他身上的味道,将脸贴在颈窝里,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指腹揉捏他饱满的耳垂。

  为了拍戏,两年前江朔在上面打了几个耳孔,刚打完那天,他带着耳钉回家,两个耳垂肿得像两个灯泡,碰一下都龇牙咧嘴地疼,被下班回家的陆邵坤看到,当场皱眉呵斥了几句。

  当时江朔以为他是不喜欢,战战兢兢地哄了好半天,才总算保住了刚打的耳洞。

  现在陆邵坤依然不喜欢,捏着里面长好的肉疙瘩,恨不得用手指把它们全都抚平。

  陆邵坤低头亲了亲那处,把毫无知觉的江朔沉默地抱进怀里。

  江朔慢慢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花板,黑暗中一双瞳孔却亮得出奇,闪烁着细微的光。

  耳边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滚烫的湿润贴着他的脖子不断渗进睡衣,片刻后化作一片冰凉。

  “我好想你。”

  断断续续,带着哽咽,陆邵坤在他耳边小声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别漏看啦

  呼,周五开始剧情会稍微轻松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