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一个月,江朔几乎就窝在他那个三十几平的卧室里,专心致志研究他的新剧本。

  陆雷这个人物曾经做过三年卧底,拥有一段非常痛苦的经历,并非周悦所说的那么好演,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江朔到网上买了许多有关刑侦方面的书籍,三天解决一本,有时候站在厨房做饭的时候都在翻看,余下的时间则都在对着镜子练习台词表演。

  陆邵坤来的不多,一个星期也就一两次,时间基本都在晚上九点左右,这个频率让江朔觉得既放心又舒适,而且再没留下过夜,做完后拍拍屁股就走,让他很是松了口气。

  公司给他配了一个新的经纪人,名叫顾临升,手下带出过不少当红明星,江朔出发去剧组前一周,顾临升约他在公司见了一面。

  这是江朔第一次去天星娱乐,业内顶尖经纪公司,金牌经纪人顾临升的办公室更位于大楼顶层,显得气派非凡。

  这个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的男人生了张十分普通的面孔,国字脸,眉宇间刻着淡淡的川字,看人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抬头眯眼,眼神犀利,给人种仪器在精准扫射货物的漠然穿透感。

  江朔知道顾临升,影后柳絮飞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进门后,他站在那里,心里有点紧张,而顾临升只是靠在椅背上,先是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一番,然后抬手,示意他来一段。

  江朔倒也落落大方,演戏可难不倒他,于是当场给顾临升演了一段自认为剧本中十分精彩的一段——陆雷担任卧底期间,眼睁睁看着同僚被折磨致死的情景。

  昏暗的包厢里躲藏着一群魑魅魍魉,陆雷跟着大声地笑,旁人同他说着下流的话,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余光却透过扭曲的玻璃倒影,眼睁睁看着同僚倒在血泊中,渐渐没了气息。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于是在毒贩的盯视下,淡定地点燃一支烟,陶醉地吸了一口,然后歪倒在沙发上。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他彻底将自己放逐到这群鬼怪之中,强行刨走了一颗心,血淋淋地攥在掌心,捏碎了,血和肉和指缝间溢出来,一块一块,掉在地上。

  从此,陆雷成为了一具只有信念支撑的行尸走肉。

  演完后,江朔一抹脸,从沙发上站起来,朝顾临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升哥,我演完了。”

  顾临升愣了一下,好像还沉浸在里面,片刻后点点头,掐了指尖的烟,让他坐到自己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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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剧将在海市进行拍摄,三天后,是剧组安排的剧本围读,江朔打算早早地去,给导演和所有人留个好点的印象。

  “这剧就是陆邵坤为了捧你才开的,你犯得着吗?”一听他不能来陪自己喝酒,许辉不满地在电话里嘟囔。

  “娱乐圈娱乐圈,就是个圈,这次遇到这个导演,下次指不定什么时候再遇到,留个好印象总没错嘛。”终于能进组了,江朔乐呵呵地忙着收拾行李,从衣柜里抽出几件衣服,叠好了放进行李箱。

  “你还真是人间清醒,那些被包养的都能有你这个觉悟该多好啊?”想起上次那个四线小明星颐气指使的模样,许辉愤恨咬牙,叹口气,倒在床上搓了搓脸,“拍多久啊?”

  “两个月,”江朔盘腿坐到地上,“十六集的电视剧,这要是我以前演的那些网剧,一个月就拍完了。”

  “两个月啊?”许辉可没他这么乐观,“海市山高水远的,坐飞机一来一回都得四个小时,你一走走两个月,不怕陆邵坤找别人啊?”

  江朔一愣,慢慢放下手里的衣服,“他都签我了——”

  “签你是一回事,这不枕边风多吹吹,咱能拿到更好的资源嘛。”许辉说。

  江朔也是头一回被人包养,没经历过这种事,但他印象里,养情人又不是处对象,怎么一两个月不见还能想得慌?况且陆邵坤身边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陆邵坤,”江朔皱起鼻子,“他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啊。”

  许辉怒其不争,“你也知道啊,瞧瞧这竞争多激烈啊!你可千万不能放松警惕!”

  江朔顿时被他说的有点慌,“那怎么办?我总不能拍一半溜回来吧?”

  江朔拍戏时很投入,不愿分心,如果因为担心陆邵坤忘了自己,从而轻视了演戏,那对他来说还真有点不能接受。

  但许辉好像说得也没错。

  事情紧迫,江朔一只手撑着下巴,陷入了苦恼。

  然而不等他苦恼多久,外面电梯突然响了,江朔一下挺直了背,像只小狗似得竖起了耳朵,等听到脚步声,爬起来就往外跑。

  陆邵坤上次来还是一周前,江朔下午的时候给他发了短信,说了自己要进组的事,本就没指望什么,江朔其实巴不得他不来,这样自己明天好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导演面前,没想到这人居然来了。

  江朔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已经成功把陆邵坤给睡服了。

  等看到电梯前的情形,又好似一桶冰水兜头淋下,江朔愣愣地看着周悦。

  周悦已经快撑不住了,朝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江朔赶紧过去,帮他把陆邵坤扶到沙发上躺下。

  陆邵坤一身酒气,面颊微红,居然喝得不省人事。

  “这是怎么回事?”江朔问周悦。

  陆邵坤今晚和董事会几位元老吃了顿饭,那群老东西一个个都老奸巨猾,难对付得很,但这话不能跟江朔说,周悦将他拉远几步,言简意赅,“晚上的饭局,陆总喝多了,他说来你这儿,我就把他送过来了。”

  江朔,“……”

  搞半天,原来是把他当保姆了。

  他下午都说了自己明天一早要出发去剧组,这个陆邵坤还行不行了,就非得要来他这儿?

  江朔在心里咆哮。

  脸上却还是笑着,“嗯嗯,我会照顾好陆总的,你放心吧!”

  周悦累得满头大汗,江朔给她拿来纸巾,周悦道了声谢,接过来擦汗,然后看江朔蹲到陆邵坤脑袋边,歪着脑袋凑过去看他的脸,觉得这画面真像终于等到主人回家的小狗,特别有趣。

  “这是喝了多少啊?”江朔嘀咕。

  周悦缓了缓,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忙离开了,江朔等电梯门关上,立马扬起拳头,作势要揍人,龇牙咧嘴地在陆邵坤面前挥了挥拳。

  陆邵坤鼻息厚重,江朔以为他睡得很死,谁想下一秒,这男人居然睁开了眼。

  陆邵坤眼神迷离,幽幽地看着江朔。

  江朔一愣,赶紧收起表情,手来不及收回去,便摊开手掌,装模作样地在他面前扇风似的挥了挥,关切道,“难不难受啊?怎么喝这么多啊?”

  陆邵坤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片刻后,江朔脸上的关切都快绷不住了,才眸光一动,又闭上了眼。

  “吓死我了。”江朔捂住胸口,用口型吐槽了一句,起身将人从沙发上拉起来,扛着走向卧室。

  陆邵坤喝得烂醉如泥,一米九的大块头死沉死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拖进卧室丢上床,江朔双手撑着床,喘了半天才缓过劲,心里只敬佩周悦身为一个女人,居然能把他从楼下一路扛到了楼上。

  一条腿跪到床上,江朔开始帮陆邵坤脱衣服,脱个精光后,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金主大人的身材,从胸肌到腹肌,再到下面,一时间眼馋不已,想到今晚不仅光看不能吃,还得当保姆,顿时又满肚子牢骚。

  去浴室找了块毛巾,用热水打湿,江朔回到床边,开始帮他擦拭身体。

  这男人有洁癖,要是知道没给他擦干净就让他睡觉,明天早上肯定要发作一通。

  正擦到一半,陆邵坤突然又醒了,睁开眼睛,沉默地看着江朔。

  江朔擦得仔细,端着他细长的手指,用温热的毛巾一根一根轻轻揉搓,陆邵坤的手也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果不是现在这样任人拿捏,绷紧了的线条十分性感。

  “手也好看。”江朔这个话痨,自娱自乐,笑着说道。

  头顶随即传来一声嗤笑。

  江朔吓了一跳,抬头看过去,立马跪着平移过去,趴他身上,“你醒啦?”

  这一下不小心压到了胃,陆邵坤顿时皱起眉。

  “还难受吗?”江朔以为他是喝多了难受,摸了摸陆邵坤的脸,觉得有点凉,于是又起来,给他盖上被子,嘴里喋喋不休道,“怎么喝这么多?我这儿也没有蜂蜜,你要喝蜂蜜水吗,解酒的,要不我下去给你买?”

  亏得江朔从小照顾他妹照顾出了经验,这种时候就特别会替人着想,眼神里也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真切的关心。

  然而陆邵坤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江朔只当他难受得不想说话,替他掖好被角,又问,“还是想喝水?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陆邵坤睫毛颤了颤,闭了下眼睛,声音十分沙哑,“水。”

  江朔二话不说爬起来,几分钟后,端着杯温水快步回来,放到床头柜上,伸手扶陆邵坤起来。

  谁知刚坐起来,陆邵坤突然脸色一变,推开他就朝浴室冲去。

  听见浴室里传出的呕吐声,江朔顿时露出了牙疼的表情,心想堂堂一个集团总裁,竟然也会有在酒局上被人灌到回家抱着马桶狂吐不止的时候。

  站在浴室前深吸一口气,江朔屏住呼吸走进去,蹲下来,一下一下抚摸陆邵坤的背。

  晚上陆邵坤根本就没吃几口,吐出来的都是各种酒水的混合物,吐到后面,只剩下胃酸和胆汁,可胃还在不断痉挛,只能对着马桶无力干呕。

  而后背上的手始终在,帮他顺着气,耳边是江朔唠唠叨叨的关心话。

  吐完了,陆邵坤虚弱地靠到墙上,一双眼睛通红,眼皮浅浅地垂下,看着脚下。

  江朔从没见过陆邵坤如此狼狈的模样,有点惊讶,又不敢表现出来,迅速起身把马桶盖子盖上冲干净,然后直接从架子上拿了自己的毛巾,打湿后跪到地上,低头帮他擦脸。

  陆邵坤推开他的手,起身走到水池前,打开水龙头,洗脸漱口。

  江朔拿着毛巾左右看看,转身走向浴缸,“我帮你放洗澡水。”

  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早就凌乱不堪,刘海湿漉漉的,不断往下滴着水。一股刺痛的灼热感从胃一直烧到喉咙口,陆邵坤盯着水池里的旋涡,想起饭局上那几张老奸巨猾的面孔,将一捧凉水用力泼到脸上。

  他一定要赢,将来整个亦尊集团,都会牢牢把控在他的掌心。

  怕陆邵坤洗到一半滑倒,陆邵坤洗澡的时候,江朔便托着下巴坐在马桶上乖乖候着。陆邵坤洗完澡出来,看他一眼,江朔赶紧把手里的浴巾递过去。

  “好点了吗?”江朔围着他打转,拿毛巾帮他擦头发。

  陆邵坤挺直背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嗯了一声,要不是眼神涣散,压根就看不出来醉了。

  江朔松了口气,心想这要是折腾一夜,自己明天那张脸还能看?

  看着坐到床边的陆邵坤,江朔端起床头柜上的水,原本想递过去,发现已经凉了,于是又忙不迭去厨房换了杯新的。

  陆邵坤接过去,一口气喝完,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

  “床单被罩都换了新的,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见没自己什么事,江朔便想赶紧溜,去隔壁房间,还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谁知陆邵坤却抬眸看过来,“去哪里?”

  江朔心一沉,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贴心的样子,“我就在隔壁,你要是想喝水或者不舒服,叫一声我——”

  陆邵坤皱了下眉,“在这儿——”

  在他说出睡这个字之前,江朔猛一点头,抢了先机,“好,我先不走,你睡,我就在这儿!”

  陆邵坤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怔忪,他醉得不清,这会儿反应很是迟钝,盯着江朔的脸看了片刻,接受了这个说法,默默躺到了床上。

  江朔赶忙坐到床边,殷勤地帮他掖好被子,跟小时候哄江榕那样,小声哄道,“我不走,睡吧。”

  说着,还拍了拍陆邵坤的肩膀。

  陆邵坤偏头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瞳孔极黑,江朔朝他笑笑,伸手关上了灯。

  黑暗中,陆邵坤的轮廓渐渐浮现出来,一直是关灯前那个样子,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见一道较平时略微沉重的呼吸声,江朔才蹑手蹑脚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溜去隔壁卧室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