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好容易摆脱了太上老君,莲台上的观音喘几口粗气。

  哪怕只是三清的化身,也不是他能轻易对付的,他俩间隔着辈呢!

  莲台载着观音,飞至东海,他想眺望东洲,视线却被迷雾所笼罩。

  这是东洲修士树立的屏障,别说观音菩萨,哪怕如来佛祖来了,都不能挥开这一层迷雾,将东洲景收入眼底。

  观音掐指一算,太上老君拖延了一日有余,也就是说,陈玄奘已在东洲呆了一天。

  这一天中发生了什么,观音一无所知。

  想到一个接着一个,下饺子般奔东洲的神仙,与逃离珞珈山的木吒,观音额角一阵一阵抽疼。

  不妙啊!不妙啊!

  不是他怀疑陈玄奘的定力,正因知晓东洲的模样,观音才会头疼,那地方太好,太吸引人了,正如同缓缓东升的旭日朝阳,东胜神洲迈上高速发展的轨道,正一路冲向不知名的远方。

  远不是停滞发展的天庭可比。而西天,虽野心勃勃,却总缺了点什么,观音明白,一个真正心系民生百姓的人,是不会被西天打动的。

  囿于时代限制,他很难去讨论西天背后的问题,就像是妖怪只能当坐骑,被神佛残酷对待,而坐骑下凡肆意吃人也不会被惩罚一样,这都是西天与天庭的问题啊。

  眼下,观音只有一个想法,得快点把玄奘从东洲捞出来才行,要他看多了,想多了,不西游改东游了怎么办?

  那可是金蝉子的化身,如来坐下的弟子,别偷鸡不成蚀把米,给东洲输送人才,他不得吃瓜落?

  可他怎么进东洲呢?

  真身肯定不行,东洲的修士对天庭的偷渡客不错,认为他们是可归化对象,对观音这类“中高层”人员,那叫一个严防死守。

  所以,他想进去,只能靠化身。

  观音:慈郎化身,就是你了!

  那他的化身在哪呢?

  显然,还在高长松的庄上打工呢!

  *

  “家院!家院!”

  观音才睁开眼,就听见佃农大呼小叫,他速速翻阅了最近的记忆,照旧没什么事。

  观音的化身,是第一批加入的流民,又自带种植属性,不行还能撒一把杨枝甘露活地,混这么多年,早升职了。

  当家院,是因他为化身,观音不管,就同木偶般做事情愣愣的。高长松是个明白人,只给他安排些轻省活计,没事的话,只要背着手,到处巡逻巡逻便成了。

  那大呼小叫的佃农终于来了,定睛一看,是田畴上跑腿的。

  他说:“青鹭姑娘传信,说明个儿主家要来巡逻,朱家院让我来问问您,有什么章程。”

  观音说:“我不知,你去问他。”

  没错,这就是观音的行事风格,问就是不知道!

  佃农也是习惯了,他只礼貌性来问观音一句,见得不到回应,点头就要走。

  观音立刻道:“慢着,十二郎来了,你可知他在何处?”

  这种问题,他本答不上来,可刚才跟青鹭寒暄几句,还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主家在陪客呢!说领着东土大唐来的和尚,在东城瓦子间转悠,明日要来咱们庄上参观。”

  观音听了,十分高兴,好啊,一落地就知玄奘在哪,是个好兆头。

  他还没想好找什么借口把人劝返回东洲,可只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总出不了什么事。

  抱着以上心思,观音立刻站起来,也不管佃农愣愣看自己,直往瓦子去了。

  ……

  再说瓦子这,陈玄奘看见猪八戒同群妖怪勾肩搭背,嚷嚷着要去小甜水巷,血压暴涨,却也留了个心眼,没立刻出去,而是深呼吸两次,不动声色缀在猪八戒后面。

  他倒要看看,这不省心的徒弟能整出啥事。

  猪八戒对身后的杀神一无所知,离开玄奘的俩时辰,他过得十分充实。

  看了最新的歌舞表演——漂亮的小娘子在台上甩水袖,时不时朝台下抛一个眼神,猪八戒的眼睛变成心形了。

  又听了路歧人的演歌,真生了把好嗓子!

  听歌时遇见了狐朋狗友,是些以前聚在一起逛小甜水巷、玩关扑的酒肉朋友,看他身着海青,先嘲笑一番:

  “猪刚鬣啊猪刚鬣,才说一段时日不见,不知你去何处,原来是做了和尚!”

  “瞧你这模样,难不成是去大相国寺出家了?不能够吧,人家要你吗?”

  一个个捧腹大笑。

  猪八戒不高兴了:“这叫什么话,俺老猪当了这么多年和尚,你们头一回晓得?”

  他想,自打他被观音点化过后,就一直在学佛法,还曾向臭屁的黑熊精请教过呢!

  虽然他喝酒吃肉看漂亮姐姐,学佛心却是真的。

  虽然,比起西天取经,他更想留在当地……

  猪八戒认真辩解了,在场人却不大相信,他们都以为这头猪在说胡话,毕竟,他实在不像是出家人。

  话题很快被放过,这些好色贪杯的精怪向他们的好友猪八戒介绍了一名姑娘,他们称之为白姑娘,是小甜水巷的新角儿,一举一动妩媚动人,又看不出跟脚,她的表演,兄弟们场场不落。

  “你也来看看,保准喜欢。”

  猪八戒听后又心动,又纠结,他想:好歹自己答应过师父,现在就跑,不合适吧?要给抓到怎么办?

  可转念一想,师父才来东胜神洲,怕连小甜水巷的口往哪开都不晓得,等他熟悉此地,他就不能乱跑了,不如抓住最后的机会?

  于是一口应下来:“好啊好啊!”

  “到时再找个姑娘,松快松快。”

  狐朋狗友们见他如此,嘲笑得更欢,说:“你瞧瞧,刚还说自己是和尚,哪有点和尚的样子?”

  猪八戒理直气壮:“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旁人啧啧叹道:“你这话,若是烧朱院的酒肉和尚说,倒也罢了,你个出入青楼楚馆的,可忒没资格啦!”

  他们也就吐槽吐槽,自己都不是什么好鸟,哪有空评判别人?

  于是一路游荡进小甜水巷,这儿跟瓦子一样,灯红酒绿,明亮得恍如在白日,空气中弥漫着脂粉水的香气,竖起耳朵便能听见女子的娇笑声。

  猪八戒的蒲扇耳扑哧扑哧地扇动,他好久没听仙女们的笑声了。

  嘿嘿嘿——嘿嘿嘿——

  猪八戒的嘴角挂着猪哥的笑容。

  隐匿在小巷中的玄奘将他的表现收入眼底,非常失望。

  他想:这三徒弟果真是个教不会的,一点都对不起他“八戒”的别名。

  喝酒吃肉且不提,既入了佛门,色戒绝对不能犯,他既成对方的师父,就不能让他走上邪路。

  撒谎又好色,对这样的徒弟,需严格教导才行!

  怒气值爆棚的玄奘冷静下来,此时,他看猪八戒背影的眼神无比严厉,只见他身形一闪,从藏匿着的小巷中走出来,冷冷道:“八戒。”

  声音不大,却极富穿透力,猪八戒听见了,脚步停顿了,流淌着的热血冻住了。

  八戒:……

  完、完蛋了!

  “嗯?”狐朋狗友见他停下脚步,回头道,“这么了,猪刚鬣,不进去吗?”

  巧笑倩兮的女郎在对他们招手。

  猪八戒话也说得磕磕绊绊:“这这这……我就……先不进去了。”

  都结巴了。

  打头的鬣狗精很不高兴:“先前说得好好的,怎么又打退堂鼓了?”

  他还挺好心的:“莫非是你没带够盘缠?也罢也罢,就先挂在我账上,下回给我便是。”

  还很大方。

  猪八戒欲哭无泪:若平时,有妖请自己去玩,他一定很高兴,可现在……

  想起陈玄奘的禅杖,他都快吓尿了。

  他态度坚决道:“我不进去,真不进去!”

  随即转身,对陈玄奘赔笑道:“师父您怎来这儿了?俺老猪带您去十二郎府上,这里人多眼杂,别冲撞了师父。”

  陈玄奘半个身子被街角的阴影所笼罩,他睥睨猪八戒,眼神锐利,根本没被蒙蔽:“我是一路跟来的。”

  此话一出,猪八戒的心都要裂了,满心满眼就两个字“完了”。

  “八戒,你还有甚好说的?”

  陈玄奘问。

  猪八戒:“……”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陈玄奘面前,又扑通一声倒下来,抱着玄奘的大腿说:“师父!我真没想到要来啊师父!都是他们喊我一起来,我没禁得住诱惑,该死,是我该死!”

  见他唱念做打一应俱全,就差涕泗横流了。

  鬣狗精等人看猪八戒如此作派,一愣一愣的,他们小声讨论道:“不是吧,他还真入了佛门,开始修行了?”

  “他叫那小秃驴师父,应当是真的。”

  于是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呔,猪刚鬣,你都入了佛门,还想跟我们一起去看白娘,心不诚啊!”

  又对玄奘喊话道:“小师父,你这是收了一个烫手山芋,猪刚鬣若能当六根清静的和尚,咱们也能修成正果。”

  随后“哈哈哈哈哈”爆发出一阵笑。

  猪八戒听后恨不得将那群人暴打一顿:说什么呢?!火上浇油的家伙!

  只能对陈玄奘装可怜道:“师父啊师父,我真不是那样的人,你别听他们瞎说!”

  他老猪可纯洁了!

  却听陈玄奘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是想相信你的,可八戒,你先追高家三娘不成反被打,眼下才不过两个时辰,又差点犯色戒,你说我该怎么相信你。”

  猪八戒:“……你就饶了我这回吧师父,我再也不犯了。”

  陈玄奘说:“我是不大信你的,你做错了事,总得受罚,这样,拿出你的九齿钉耙,我只敲你十下,接下这十招,我既往不咎。”

  他小时候练功,没少被师父用棒子敲手心,只是陈玄奘没想到,自己还有棒打别人的一天。

  论做徒弟,孙悟空跟小白龙太让人省心了。

  猪八戒一听,觉得还不错,只有十下,他还能拿钉耙抵抗,应该没什么吧?

  他可没看陈玄奘真刀真枪地耍过,对他的武力值没数。

  猪八戒道:“好好好,多谢师父,多谢师父,饶了俺这一回,以后肯定不再犯了!”

  又卖乖道:“九齿钉耙俺就不拿了,师父想要教育我,俺老猪岂有拿武器反抗的理?还不是想打哪就打哪。”

  陈玄奘:“……”

  说着老老实实坐下来,等着玄奘“棒喝”。

  巷口的妖怪们也不急着去看白娘了,他们看陈玄奘跟猪八戒一个站一个坐,估摸着是小师父要教训大徒弟呢,纷纷起哄道:

  “小师父,你这样不行啊,这头猪皮糙肉厚,很是耐打,你打他十棍子,一点用都没有,日后还是个不知悔改的。”

  “就是就是,得上严厉点的法子,不如让他抄经书万卷,肯定比打一顿有用。”

  猪八戒一听急了,扭头训斥道:“再说,小心撕烂你们的嘴!”

  又回头对玄奘道:“师父,甭听他们的,打十记就好,打十记就好,我是真不想抄经书,一看书我就脑壳疼。”

  这是假话,他堂堂天蓬元帅,文学造诣还是有的,以前调戏嫦娥时,还能口出歪诗。只是不愿抄书罢了,这得花多少时间啊!

  只想早打早好,过几天再找机会,偷偷看姑娘表演。

  陈玄奘不置可否,他到底有没有看破猪八戒老实巴交表情下的糊涂心思也尚未可知,只能看见他双手捏禅杖的力道更大了些。

  “呼——”

  金色的禅杖化作一道流光,划破漆黑的夜幕,陈玄奘单手持杖,落下如万钧雷霆。

  杖身与空气相摩擦,那些柔和的、毫无存在感的气息被点燃了,摩擦出爆裂之声。

  猪八戒傻了、愣住了,好在自天蓬元帅时期伴随他的第六感起了作用,正如他知道孙悟空不好惹一样,此时的陈玄奘让他恐惧极了。

  或许,让他恐惧的是陈玄奘的禅杖,他几乎看见自己猪脑崩裂的结局了。

  猪八戒贴地灵活打滚,柔软的肚皮与夯实的泥土地亲密接触,他以不符合身材的矫健身手,躲过了第一击。

  禅杖在重力的驱使下落地,只听见“轰隆”一声,土地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坑,霎时间尘土飞扬,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隔绝猪八戒的视线。

  猪八戒:口!

  狐朋狗友:口!

  旁观一切的不正经妖怪看向猪八戒,他们的眼神惊讶极了,也敬畏极了,仿佛看见挑战天庭的孙悟空。

  “他胆子真大。”妖怪喃喃自语道,“拜在这样一位法师门下,还敢耍花头,就不怕被打死吗?”

  他们看错猪八戒了,他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妖怪们肃然起敬:“光冲他的觉悟,我们就不该调侃于他。”

  “这是在用性命喝花酒啊!”

  *

  猪八戒不知酒友们的高评价,此时的他深感命悬一线,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倘若还有机会,他情愿抄写万卷经书,也不愿意选择跟陈玄奘一对一,不不不,再往回看,他甚至不会去喝花酒!

  谁知小师父这么恐怖,他别是对自己不满意,也想把他给物理超度了吧?

  第一招过后,猪八戒便撒腿狂奔,连九齿钉耙都不愿意召唤出来,依稀间他听见陈玄奘散落在风中的嗓音。

  “八戒,何故仓皇奔逃,还有九下,此事就此揭过。”

  猪八戒一面奋力奔跑,一面气沉丹田喊道:“师父,你这是要俺老猪的命啊,一下尚且如此,九下我还能活吗?”

  他大喊道:“你行行好,这经我不取了,佛门我不入了,就放我走吧师父!”

  陈玄奘的声音更不高兴了:“胡闹,入佛门乃是大师一件,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如何对得起观音菩萨的教化?”

  猪八戒的心咯噔一声:也是啊,他当年没有被观音菩萨直接物理超度了,一是因他天蓬元帅的身份,二则是签下了西行霸王条款,某种意义上,他能活到现在,也因他是钦定的唐僧徒弟,取经路上的一份子,否则他早就没命了。

  可他生性爱偷奸耍滑,见空子就钻,否则也不会痴缠高长松如此之久了,见陈玄奘不答应自己,猪八戒跑得更快了,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先躲过这一遭。

  起码要把师父跑得气消了才成啊!

  他却不知道,陈玄奘下手很有数,倘若猪八戒不躲,他最多也只是皮肉伤,他的逃窜,让陈玄奘更怒火高涨,也认为猪八戒就是个出尔反尔的,坏毛病太多。

  玄奘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性子给扭过来!

  否则即便当了神仙、使者,也会危害一方啊!

  *

  观音掐算出玄奘的去处,马不停蹄地赶去。

  走着走着,他表情也变得微妙了,心说:这方向……不至于吧,高十二郎怎把人往这里带?

  他又相信高长松是个靠谱的,想其中是否有误会,怕不是猪刚鬣的主意,就他所知,西行人中只有猪八戒,爱犯色戒,其余要不是拿剑当老婆,要不就是没开窍!

  待看见陈玄奘追杀猪八戒后,观音更是长呼一口气,我就说!

  平心而论,他是很希望玄奘整治下八戒的,你看这厮,好逸恶劳,贪婪好色,这些毛病要不正回来,到西天也是个祸害。

  可玄奘是个正经人,似不擅长对付这猪……

  观音脑袋上的小灯泡一亮:有了!

  那给孙悟空准备的法器,不还搁置着吗?

  *

  于是,正“追杀”猪八戒的玄奘听见脑海中传来一阵佛音。

  是菩萨的声音!

  他不由放慢脚步,四处张望,不见观音菩萨人影,只能听其声。

  菩萨:在敌人的地盘,要低调。

  他可不想被叉出东胜神洲。

  菩萨在他脑海中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又送予他新法宝,玄奘虚心接受。

  *

  而猪八戒呢,他本逃跑了一阵子,脚步比风还要快。

  本以为按陈玄奘的脚程,定很快追上,哪知道跑了一阵子,第二下禅杖迟迟不来。

  跑着跑着,猪八戒也奇怪了、松懈了,他止步回头,看玄奘搞什么花头。

  一扭头,只见一泛着银光的箍子被丢飞盘似的,从远处扔过来,猪八戒本不以为它与自己有关,看其直挺挺地飞过来,才心生警惕。

  只可惜,待他发现时,已来不及了,那银箍子死死卡在他的猪脑袋上。

  与此同时,观音冰冷的声音自他脑海中响起。

  “此法宝名为紧箍圈,日后只要你犯色戒,紧箍圈就会一圈一圈收紧,令你头疼欲裂。”

  他呵斥道:“猪悟能,你悔改吧,勿让玄奘为你费心!”

  猪八戒哭丧着脸说:“我悔改!我悔改!”

  “所以,剩下的九棒子,能不能不打了?”

  比起紧箍圈,他真的更怕师父的禅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