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半睡半醒间,听着外头似有木鱼声,他猛睁了下眼,胳膊下意识往身边摸了一下。

  ……?

  他猛然坐起身来,看着身旁因为他动作惊醒过来的允礽,“你怎么没走?”

  允礽:“……”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俊美的脸上露出少许无可奈何的表情,“你知道你这话说起来,像是何意吗?”

  怎么像是个刚上完床就翻脸的无情/人呢?

  贾珠自然明了允礽何意,他推了推允礽的胳膊,无奈地说道:“现在都天亮了。”

  就算允礽的身手再好,可是这是大白天。今天是贾珠休沐,再两日他们要离开京城,可是这时候,这屋里内外肯定都是人,这是怎么都避不开的。

  允礽一夜未归东宫不是什么大事,皇帝肯定早就习惯了太子这般。可是从贾珠屋内走出去……那就太坦荡了。

  允礽无所谓地笑了起来,“阿珠,怕什么呢?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呢。”

  他欺身而上,笑眯眯地拦住贾珠的动作,“要是真叫他们怀疑起来,若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岂非是可惜?”

  贾珠将太子给推开,揉着自己的耳朵,“殿下,莫要闹了,你没听到这木鱼声吗?”

  “什么木鱼声?”

  太子虽然懒散,可也随着贾珠起来。他平日里被人伺候惯了,然在贾珠这里,他自己动手的次数也不少,三两下就将自己的衣服穿好,反倒是在贾珠那边碍手碍脚,揩了不少油。

  贾珠好不容易将腰带系上,躲开了允礽去门边,“郎秋,外头是怎么回事?”

  “大人,府上已经有人去了,说是门外等着两位……出家人,说是一僧一道。”玉柱儿的声音响起,“已经被迎了进来。”

  贾珠瞪大了眼,身后猛地欺上温热,原是太子靠近了过来。

  “僧道?”

  玉柱儿听出来是太子的声音,更加毕恭毕敬地说道,“正是。”

  …

  王熙凤和宝玉两人已然安好,可是这些天还是精神不济,正是有些颓然的时候。

  故,荣庆堂来请他们过去时,他们院中伺候的人不安心,连忙将这事分别传给了张王两位夫人。

  于是,这荣庆堂又热闹起来。

  那两位被请来的僧道瞧着与常人不太相同,不管是身上的服饰还是那飘然的姿态,都令他们有一种与世人截然不同的气质。纵然他们穿得破破烂烂,却没什么人敢小看他们。

  贾政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请他们进来,可是在看到他们两位时,便不由得肃然起敬,仿佛他们说的话都是真实。

  贾母摸着鹤杖,“两位法师,这就是家里头刚刚遭了麻烦的小儿,劳烦法师帮忙看看。”

  那赖头和尚大笑着说道:“老夫人,府上本有人坐镇,又何须我们出面。不过想着都到这了,便来和老友相见。”

  这话一说,阖府的人都是不解。

  又有跛脚道人捋着胡须呵呵乐着,欠了个身,“府中本有贵宝,两位虽然被魇到,然已是清醒,只需要那宝物在身旁,少不得几日,便是安然无事。”

  贾府中,知道宝玉衔玉而生的人,只有寥寥几人,外人更是不可能知道。这突然被道破,纵然是贾母,这神色都不由得微变。

  贾政急急说道:“这话却是何处说来,府上可从来都没有过这东西。”

  “父亲,这位师父,说的应该是这个。”

  贾珠的声音在这一片乱糟糟里突然响起,而后缓步从门外踏入。他迎着众多的视线,朝着两位法师与贾母行了一礼,然后走到宝玉的身边,随手解下他身边的荷包,然后亲手交给了那道人。

  那位道人看着疯疯癫癫,然一双眸子却是清澈如水。

  “失礼。”

  他笑嘻嘻地,却是朝着贾珠行了一礼。

  贾珠吓了一跳,往边上退了一步,欠身说道:“师父莫要如此。”

  “合该如此。”

  他笑着说,手指轻巧地解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了那块美玉,笑吟吟地说道:“经年一别,却是十数年,不知今日,你可曾品尝过你要的时日。”

  他们两位如是如是,手指在美玉上轻划,唯独靠得近的几位,方才能看到那通灵宝玉身上一闪而过的光亮,而后,他们又将这美玉交给贾珠。

  “只需让这两位多多和这通灵宝玉待上几日,便无后患。”

  他们之中的一人说道,而后便身影飘飘,朝着外走,仿佛他们来到这里,便是只为了这一个目的。

  贾珠:“后生有一事不解,还望两位解答。”

  “何须问过我们?”癞头和尚哈哈大笑,“您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时也命也,可变可无,一切随心,逍遥自在。快活也——”

  贾珠几步赶出去,就看到外头有人拦下了他们。

  自是允礽。

  允礽背着手站在廊下,俊美的脸庞上面无表情,抬起那张脸,只注视着那癞头和尚。

  半晌,他露出个毫无温度的微笑。

  “孤,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法师呢?”

  “有缘,自会相见。”

  …

  太子,贾珠和那僧道的对话,让人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然太子蓦然出现在府上的事情,却是将贾府吓了一跳。

  直到贾珠和太子追着那僧道离开,这荣庆堂内,才有了一点人声。

  宝玉捧着刚才兄长抛给自己的通灵宝玉,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这就是家里一直让我带着这石头的原因?”

  “什么石头!”王夫人嗔怒地看了他一眼,连忙将这东西给宝玉带上,“都让你要带在身边,可你却是总不听。”

  王熙凤好奇地看着那宝玉,她是后来嫁进来的,一些事情,张夫人也没跟她说。

  刚才发生的事情,对王熙凤而言,都很新鲜。

  贾政看了看王夫人,又看了眼宝玉,最终才心思沉重地看着贾母,“母亲,刚才太子殿下……”

  “莫要说了。”贾母闭了闭眼。

  刚才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不管是太子还是贾珠,面对那僧道的态度都别有不同。

  那正说明,这僧道说的话,是可信的。

  “宝玉,你这几日,且记得将这东西带在身上。”而后,贾母看向王熙凤,“最好,你们白日无事,就且在一处,不过几日,就忍忍,听师父的话。”

  王熙凤和宝玉都应是。

  而后,贾母才看向张夫人,“方才这屋里头,听到的人有些多了,余下的事情,你来处置,务必让他们闭嘴。”

  张夫人神情严肃,点了点头。

  来了两位神奇的法师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宝玉衔玉而生这个事情,还是要隐瞒下来。

  倘若这东西真的如此神奇,那就说明这物什与宝玉有用,然这世间说法可不如此……这般珍贵,却从不曾想着献给圣上,这岂非也是一种怀璧其罪?

  ……更别说,刚才,还有那太子殿下!

  太子!

  贾母只要一想到太子和贾珠并肩追出去的身影,一时间这心口堵得慌,却也不知道是为何。

  不多时,估摸说是一刻钟后,门房便传话,说是贾珠回来了。

  是孤身一人回来。

  贾珠刚进门,就被荣庆堂的人给拦住,一路请了过来。

  相比较刚才的乱糟糟,此时屋内就只有贾母,贾赦并着贾政这几个人,看着是人少,却也有几分严肃。

  贾珠朝着几位行礼,还没说话,就被贾赦追着问,“好侄儿,太子怎会出现在家里?他是何时来的?昨日,还是今晨?怎么府上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贾珠:“太子殿下是昨夜来的,他有时候不想回宫,就会在我屋中落脚。”

  这是家里从来都不知的事。

  贾母摩/挲着鹤杖,缓声说道:“为何不与家里提点一下,也好多加伺候,免得怠慢了太子殿下?”

  “老祖宗,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脾性,他一般来我这,也是为了安静。若是闹得大家都知道,反倒是要发脾气。”贾珠苦笑道。

  贾母看了眼贾珠,没有说话。

  如果太子真的不好伺候,那为何在珠儿刚才说话时,这带出来的语气却有几分亲昵好笑。也或许,这不好伺候,是对着外人,对着珠儿……那却是不一定。

  “方才那两位法师,你认得?”

  贾母不说话,贾政便忍不住问起了刚才奇怪的事情。

  太子与贾珠所表露出来的态度,着实有些奇特。

  尤其是他们的对话,让人听得实在是迷糊。

  贾珠轻声细语地说道:“父亲有所不知,这两位,的确是身怀奇异的人。宫里面,找他们,已经有些年头了。”

  “什么!”

  屋内几人诧异地看向他。

  贾珠将甄家发生的事情缓声说来,又提了提太子殿下在五台山遇到的事情,再加上今日家里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看得出来他们的奇特。

  宫里面会派人找他们……

  贾政警惕地说道:“那他们为何会来我们家?”

  这话说得不错。

  皇家重要,可是贾家如何和皇家相比较?

  “父亲,在他们那样的人眼中,世俗的地位之别,或许没那么重要。”贾珠轻笑着摇头,“要这般说,甄家,岂非更不能和皇家相比,可是他们却亲自引着甄士隐入道。”

  一切,只在于有没有这个缘。

  贾珠心中隐隐清楚,这一切,或许都和系统所谓的故事有关。

  原本的故事,应当是和宝玉,和甄家,和金陵四大家息息相关,起起落落,这才会有那块通灵美玉跟着宝玉入世。

  这也正是那僧道对通灵美玉说话的原因,或许衔玉而生,本就是他们做出来的。

  甄家出事,已经是近十年前,可是今日见到那两位法师,容貌却是根本不显老。

  这可真真印证了山中方一日,世伤已千年的说法。

  时间对他们这些修道人……或者已经将是得道成仙的人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也正因为如此,僧道牵扯到更多的是贾府,甄家,与皇室的联系少得多。是因为……系统的出现,所以,他们才会和康煦帝有所接触?

  为了不让这个世间的历史变得崩裂,也或许是系统说的那个大杂烩的故事背景……不管是哪个原因,都导致了皇家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康煦帝这些年追查他们的下落,何尝不和那梦中警告有关?

  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有了贾珠入宫一事。

  这才真真改变了贾珠的命运。

  也正是因为这变动,所以,贾珠才没有跟着太子梦魇中那般走上不归路,和仙师有了联系,再道不同不相为谋地有了矛盾,最终……

  贾珠并不知道太子梦中的每一个细节,然从允礽如此警惕的态度来看,“贾珠”后来和“太子”在一起时,是和仙师割裂后,但应当还是有各种牵扯……直到后来,“贾珠”亲手扼杀了自己曾经的同路人,再到最终……“太子”死了。

  允礽肯定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可是贾珠问过几次,他都不肯说,就也只能作罢。

  “珠儿,珠儿……贾珠!”

  贾政叫了几次,贾珠都入神没有回答他的话,忍不住叫了他的全名。

  “……父亲。”贾珠眨了眨眼,“父亲想问什么。”

  “我是问你,除开这些之外,你没有别的瞒着我们了吧?”

  哪怕父子两个人近来一直闹着矛盾,贾政也说不得根本不了解贾珠,可是,这一日发生的事情……贾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他们没有说呢?

  眼下说的这些,便是全部实话?

  贾珠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父亲,我不愿意欺瞒,自然还是有许多事情,不曾与家里人说过。只是请几位长辈见谅,贾珠,不会伤害到府上一分一毫。”

  …

  又三日,康煦帝南巡的队伍,总算启程了。浩浩荡荡的队列从京城出发,一路上,护驾的队伍,比往常都要森严不少。

  被护在队列最中央的御驾外,不少御前侍卫骑着高头大马,正警惕地巡逻着四周。

  太子就坐在康煦帝的身旁。

  他原本是靠窗的位置,可是康煦帝愣是让他坐了过来,让允礽很是无奈。

  “阿玛,你这想法要不得。”

  允礽一本正经地说道:“之前不过说是意外,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谁说是意外?”

  康煦帝冷冰冰地说道,“你就在这给朕坐着。”

  允礽:“……”

  “孤去找阿珠成了吧?”

  “你就在这给朕坐着,哪也不许去。”

  允礽泄气,他扯着腰带上的玉佩,无奈地说道:“阿玛,这刚上路,怎可能有事?再说了,您不应该多惦记着之前那找不到的两人吗?就别盯着孤了。”

  康煦帝平静地看着卷宗,“找他们,是一回事,盯着你,那又是一回事。”

  自打那一天,太子追出去,却没追上那两位后,康煦帝就知道,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现身,就算找遍大江南北也没用。

  不然,在太子的紧迫盯人下,是不可能连人影都没看到,就倏忽消失的。

  皇帝虽还是派着人在找,可是也没像是之前那么认真,只是照着惯例寻上一寻,若是寻不到,也就罢了。

  “太子,你说,为何许多事情,都是围绕着贾府发生的?”

  康煦帝漫不经心地说道。

  “因为他们有阿珠呗。”太子理所当然地说道,“不然还能是为何?”

  “不对,如果只是贾珠,那僧道,又是为何登门拜访?”

  那一日发生的事情,的确难以掩饰。哪怕贾府不想事情暴露出来,可是,那僧道登门,又对一块宝玉施法的消息,还是被康煦帝所知道了。

  太子歪着脑袋,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阿玛,就算这世上真的有仙人,难道你想求神问佛吗?”

  “求?何须求?”康煦帝慢悠悠地笑了起来,“这还不是摆在面上?”

  “摆在面前,可是人都说了,要靠缘分。”允礽没好气地说道,“他们那日失踪得那么快,瞧着可不像是有缘分的模样。”

  “你在为了这个生闷气?”

  “孤在为了他们的愚蠢,给孤带来的麻烦。”太子咬牙切齿,“那所谓仙师,最开始对贾珠感兴趣,不也是从最初入宫开始?”

  康煦帝想起来,据说他们的确认定太子该在那时死去,然贾珠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而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对贾珠的兴趣就从来不减。

  “那也是阿珠的麻烦,为何是你的麻烦?”

  康煦帝这话稍显冷漠,惹得太子回眸的眼神带着几分嗔怒,“阿玛,阿珠的麻烦,便是孤的麻烦。”

  “……保成,你和阿珠的关系,是不是太好了些?”

  “孤觉得还不够好。”允礽盘腿而坐,开始扯康煦帝的衣摆,拽得衣服都要掉了,“他为孤出生入死那么多次,孤在意他,难道很奇怪?”

  ……奇怪?

  康煦帝的视线从卷宗缓缓地移到了太子的身上,说是奇怪,其实也不尽然。可这相处中,必定还是存有怪异。

  皇帝只是还未捕捉到这其中的灵光。

  ……又或者,康煦帝只是不愿去想。

  “阿玛,你可想好了,”在康煦帝沉思时,太子已经成功地将皇帝的两边衣摆都打了个结,“这一次,孤的计谋要是成了,您可得好好奖赏孤。”

  “……可有你这样厚颜无耻讨赏的?”

  “怎么没有,现在阿玛的跟前不就坐着一个?”

  康煦帝可真是被太子气乐了,刚想抬脚踹他,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太子打了结,这脚一时间也踹不开,被死死地套在了一起。

  这就让皇帝撒开腿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尴尬。

  “允礽!”

  皇帝的怒吼,传得几辆马车外的大皇子……不,应该是直郡王了,他骑着马,听得一清二楚。

  直郡王掏了掏耳朵,感觉阿玛的功力,真的是不减当年。而太子被皇帝怒吼的模样,听着也和从前差不多。

  这对父子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过去,都一般无二呢?

  他策马骑了一段,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调转马头,策马往后。他的身后,几个亲卫跟着直郡王跑了一小段,发现直郡王在一辆戒备森严的马车外停了下来。

  饶是直郡王在来之前,已经听说了太子的安排,可是此刻看着马车外的人手,却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贾珠听到车厢有敲击声时,从卷轴抬起头,还没等撩起窗,就看到一只手抓起了窗帘,笑嘻嘻地看着他,“阿珠,闷在车里作甚?”

  贾珠看着直郡王,片刻后笑了起来,“王爷,许久不见,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直郡王摸了摸自己的脸,唉声叹气地说道:“这风吹日晒的,让爷变得如此,回去时,家里小儿都差点认不出我了。”

  贾珠主动挪了挪位置,“王爷还是上来吧。”

  直郡王也不在意是贾珠出来,还是自己进去,就将马鞭丢给了其他人,自己下了马上了马车。

  直郡王的个子不算小,挤进来后,这马车的空间看着就小了许多,他看着贾珠膝盖上摆着的文书就头疼。

  “我怎么听说,在出来前,为着你,太子和阿玛吵了一架?”

  贾珠淡定地说道:“有么?我怎么从来都不曾听说过?”

  贾珠和直郡王有一二年没怎么见面,可是甫一见面,直郡王说话的模样,和几年前却是没什么不同,仍旧是直来直往。

  “还说没有,太子可是砸了小半个毓庆宫。”

  贾珠捏着书页的动作一顿,缓缓抬头,“太子砸了小半个毓庆宫?”

  “这当然是真事。”直郡王颔首,“就在出宫的前一日,不过这事,也的确没几个人知道,只是我额娘凑巧那时就在场,所以听了一些。”

  贾珠:“……”

  惠妃娘娘知道你转眼就来和我说吗?

  贾珠头疼地揉着额角,“太子殿下,不曾和我说过。”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直郡王摇头,“因为这事,关键还在于你。一旦你知道,你根本不会不答应。”

  不答应……

  贾珠眨了眨眼,忽而说道:“万岁爷,是预备这一次,拿着我来做诱饵?”

  此话一出,直郡王原本打算吃茶的动作一顿,挑眉看着贾珠,失笑,“阿珠,你未免敏锐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