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您消消气,快消消气,这事,大爷不也没和家里人说吗?”周瑞家的叠声安慰,“这是大爷对太太的关切,您可莫要为此,把自己的身体气坏了,想想大爷……”

  “我一想到珠儿,便只觉得心中火气,怎可能真的高兴起来?”

  王夫人自打从王家回来,便是火冒三丈,如今过去一日,这瞧着,简直是火上浇油,这嘴边都起了一圈火燎的泡,疼得要命。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自然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偏是这事搞的,连劝也没法劝说,只能从贾珠身上旁敲侧击。

  可王夫人一想到贾珠,这肝火更旺。

  她从来都没想过,贾珠险些出事,居然有这自家人插了一脚,若不是贾珠与她说,而她又回去王家质问那王仁,那贼小子根本什么都不肯说。

  亏得是被王夫人给诈出来了。

  若非王子腾夫人在那时气得晕了过去,王夫人铁定是要大闹一场。

  王仁居然愚蠢到了这个地步,这不免让王夫人开始怀疑起他那急病……

  她将心里的猜测按下,决定甭管到时候王家谁来问,就都只说不知道。

  “我怎能不气?”王夫人忍了又忍,还是压不住苦楚,“别的也就算了,那王仁有什么能和珠儿相比的?若非他是个男丁,他可连熙凤都比不上。就仗着这点,总是游手好闲,眼下闯出这样的祸事,自身又得了这样的急病……哼,我倒是要看看,我那好哥哥还会护不护着他!”

  话及王子腾,如今这王家,确实乱作一团。

  王子腾昨日回家,王子腾夫人便已经将王夫人过来大闹的事情告知了他。王子腾起初听了这消息,脸色只是微变,还能沉得住气。

  “他想要陷害贾珠,可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王子腾抽动着嘴角说道,“他可没那个能耐,可以在大皇子府上动手脚。”

  王子腾夫人苍白着脸色,艰涩地说道:“余家,余庆兰。”

  待听到这个名字,王子腾的脸色到底出现了大的变化,便是再是忙碌的他,也曾听说过最近余家出现的倒霉事。不管是余国柱的长子,还是孙儿的祸事,或多或少都有些风声。

  王子腾这久经官场的,一听到余庆兰的名字,便发觉不对。

  余庆兰,王仁……

  就这么凑巧,两家人,两家都出了事?

  王子腾大步去了王仁的房间,王子腾夫人紧随其后,他们夫妻两人进去时,王仁正闷闷地躺在床上。

  自打出了那个变故后,他就再也不曾从房间里出来,昔日嚣张跋扈的气势也彻底消失不再,好似一瞬间被人抽走了筋骨。

  哪怕王仁的年纪还不算非常大,可他还是清楚王家一直纵容他的原因是为何……一旦他变成了废物,变成了弃子,以他往日的那些做派,王子腾可未必能继续包容他。

  “王仁,当日/你去天香楼,到底还做了什么?”王子腾沉声说道。

  王仁在看到王子腾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老老实实地坐起身来,听着他说的话,思考了片刻,犹豫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就只是按着往常,去吃酒,喝醉了被带去包间休息,只隐约记得,房间内似乎还有个姑娘……别的事情,就再也记不清了。”

  这些话,王仁都已经和家里人说过好多遍,就算现在再和王子腾再说上一遍,也没有其他的出入。

  至少在王仁的记忆里,到这里时,一切都还好端端的,是到第二天起来时,他发现自己居然在天香楼睡着了——这样的事情少有,但也不是没有过,他的怀里还搂着个漂亮的姑娘——他一见那姑娘的模样,就忍不住想一亲芳泽,揉搓几番,正待他们情/浓我浓,正打算提枪就上的时候,王仁蓦然发现,自己的好兄弟却一点反应都没了。

  他原本以为只是醉酒后的状态,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后来,他发现好兄弟彻底没用时,已经是几天后。

  如今王家给他请了无数的大夫,王仁都深以为自己的名誉要彻底扫地时,王夫人却蓦然回了娘家,将他曾经做的事情全部都揭露出来,这吓得王仁惴惴不安,唯恐要遭到训斥。

  王子腾问完了几件事的前因后果,就直接摔袖离开。

  王子腾夫人顾不上去安慰呆愣的王仁,急忙跟着王子腾出去,急声说道:“老爷,老爷,你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王子腾尽管什么都没说,可他的反应才是真正叫人害怕。当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的时候,便意味着他的心中已是暴怒至极,才会强行压下怒火,免得因为暴躁的情绪反倒将事态弄得混乱。

  王子腾走到廊下,冰冷地朝屋内看了一眼。

  “将王仁送回去罢。”

  王子腾夫人愣住,想当初,王子腾将王仁和王熙凤一起从金陵老家带过来,便是为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想法,这些年,王子腾夫人对王仁不说如何,倒是真的将王熙凤当做了自己的女儿,“老爷,难道王仁做的那件事……犯了忌讳?”

  王子腾很聪明地意识到,让王子腾的态度发生天差地别的,便是今日王夫人带来的消息。

  王子腾的国字脸上,总算忍不住暴躁的情绪,强行压抑着说道,“再不将他送回去,如这般蠢货,只会将我们一家老小都害死!你以为王仁这愚蠢的行为,得罪的只有贾府这个姻亲吗?不,他是卷到不该有的争端里面去了!”

  王子腾简直是要气疯了。

  这朝中的暗流,他千方百计想要避开,结果王仁倒好,一个看起来不经意的举动,居然成为了推动阴谋的敲门石。

  他还能活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不,王子腾想起余庆兰和王仁这两人的伤势,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件事上,余庆兰参与的程度肯定比王仁要深入得多,于是他的父亲为此而死,可他自己却活着……余国柱的长子几乎是他这几个子嗣里,真正能够继承他能耐的人,偏偏死掉的人是他,余庆兰虽然摔断了腰,却侥幸活了下来。

  一个废人,这辈子都站不起来的废人,甚至整个家族里都会怨恨他的废人……

  余庆兰往后活着,只会生不如死。

  而王仁呢?

  王仁文不成武不就,他能如此安逸,靠的不是他的能耐,也不是他多讨人喜欢,而是因为他是一根独苗苗……而现在,让他唯一有用的存在价值,被彻底抹去。

  他活着,也没有任何用处。

  王子腾一边思忖着这些,脸色尤为难看。

  ……如此精准,如此巧妙,又如此肆意妄为,正大光明地将计谋摆在明面上……

  动手的人,不会是贾珠。

  且不说做得到做不到的问题,王子腾见过他,是个品性高洁的孩子,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是太子。

  电光石火间想到这个答案时,王子腾在房间内都差点软了脚。

  纵然他们现在没发现,可往后也会发现……尤其看着余家狼狈离开京城的模样,更像是在逃难……如此也看得出来……

  太子是正大光明,想要他们知道的。

  知道什么……

  贾珠是他照看的人,任何对他动手的行径,都会惹来太子的报复吗?

  当然……

  当然……若是太子如此肆意妄为,他们自当可以状告太子,当庭奏对。

  可谁又敢这么做?

  且不说他们自己的根脚都站不稳,本身就是理不直气不壮……王子腾再一想皇后去得无声无息,便噤若寒蝉,再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他阴沉着脸色,“将他送走,明日就启程。我会让亲信盯着他,将他一路送回金陵。”王子腾夫人恐惧地意识到,王子腾望向屋内的眼神,蕴含着连他也不知道的杀意,“我会修信一封,到时候叫家里头严加管教,这辈子也不许再踏进京城一步!”

  王子腾夫人急切地说道:“那,熙凤呢?”

  王子腾犹豫了一会,对那个利索爽朗的侄女,也有些心疼,半晌才说道:“尽快给她定下婚事,别再拖延了。”

  这就是默许能让她留下来了。

  王子腾心里松了口气,对王仁倒是不多么在意。这孩子的性格她是不大喜欢的,如今这烫手山芋能送走自然是好的。

  “你方才说,此事是妹妹回来说的?”

  王子腾蓦地说道。

  王子腾夫人尴尬地点头,轻声说道:“是的,她本是为了看望王仁而来,回去没多久,却又去而复返,好似是从谁口中得知了此事,气势冲冲地来找王仁对峙……”

  结果王仁一看姑母发脾气,一下子就软了骨头,什么都招认了。

  王子腾喃喃地说道:“这个时辰,正巧是殿试结束……贾珠一定是知道了因果,是他告诉了妹妹,夫人,你这两日寻个合适的时间,代我去贾府登门拜访,务必要将此事解释清楚。”

  王子腾夫人有些不情愿。

  这些年贾府势弱,王家在四大家里面逐渐受了重用,成为了佼佼者。其他三家都要仰仗王子腾的威势,这也让王子腾夫人被捧习惯了,如今王子腾这意思便是要去贾府负荆请罪,这乃是天差地别之事。

  王子腾一见夫人的脸色,只得和她碾碎了来解释,“你和妹妹都以为,此事只有你们知道,而贾府不知道,将此事瞒下来就成了。可你们不知的是,妹妹是从贾珠的口中得知的,那贾珠,又是从谁那里知道这背后的腌臜事?”

  王子腾夫人的脸色微变,“……太子殿下?”

  “不仅如此,贾珠险些被陷害的事,除了针对贾珠外,也是为了打击太子,这件事有了皇家的插手,就截然不同了!”王子腾咬牙,“你以为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实际上,若我们什么动静都没有,那下一个暴毙的,可不定是我!”

  王子腾夫人的脸色愈发苍白,身体摇摇欲坠,总算感觉得到夫君心里的惶恐。

  她心里不由得想到……

  只是废了王仁,还真是便宜他了,他惹出来的祸事,眼下却要他们来收拾……

  而这些天,她为了王仁的伤势如此费心费力,这小子却一句话,一个字都憋着不说!

  真真该死!

  …

  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车轮碾压着路上的碎石,令得车厢异常颠簸,就连坐在马车内的人也不得不扶着一边,这才避免了被甩飞出去的倒霉。

  贾珠捂着被磕到的脑袋,无奈地说道:“作甚这么着急,还不快快将速度放缓一些。”

  车夫默不作声,就将速度放缓下来。

  贾珠这才好受了些。

  今日是传胪大典,所有参与考试的考生都需要身着公服,前往太和殿。偏偏早晨出门时,刚到半路,马车便坏了。

  这等侍卫赶回去,再将新的马车送来,到底是有些耽误了时辰,这车夫的动作这才焦急起来。

  贾珠倒是淡定。

  他们本就是提前出门,如今遭了这意外,也不过是再慢一些,但也不会慢到哪里去。

  果然,待贾珠赶到皇庭前,考生们仍在门外等候,还未得到引领。

  贾珠快速下了马车,不着痕迹地混入了这些考生里面,待站定时,只觉得额头仍是微微刺痛,想必是方才撞击时,有些红肿。

  他心中无奈,面上不显,只安静站着。

  在多年之前,贾珠似乎也曾有过一回,几乎一模一样的等待。

  那时年纪小小的贾珠站在皇庭外,注视着这肃穆的皇宫,心中满是茫然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

  与今时今日,略有激动的心情,全然不同。

  不多时,贾珠看到一位熟悉的殿前大太监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并着几位礼部的官员,登时,这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便一下子安歇下来。

  他们并未点名,只让考生按照队列排好,便直接领着他们去了太和殿。

  一路上,贾珠能感觉到身边人不安地打量着四周,也有人动作僵硬,险些同手同脚。哪怕走到了这最后一步,心中惴惴不安的人还是会惶恐不已。

  一二甲进士和三甲进士,还是有些不同。

  三甲进士被称之为同进士,他们的待遇和前两者天差地别,甚至将来在指派做官时,都有存在差别,他们自然希望自己会是前两者。

  太和殿内,除开这些新进的考生外,还有着朝中大臣,康煦帝和太子殿下坐在殿宇上,与之前殿试几乎毫无差别。

  伴随着传胪大典的开始,不少人都开始哆嗦起来。

  最初宣布的自然是一甲的名字,贾珠听到了一个略微耳熟的名讳,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位被请上前去,一一得了康煦帝的询问。

  肉眼可见,他们几个人都欣喜得不能自已,这其中最年长的有四五十岁,最年轻的也有三十来岁,在跪下叩拜时,贾珠几乎听到其中一位似乎略带哭腔。

  一甲是最初,而后便是二甲。

  贾珠站在那处,听着殿内的唱名。

  “……人氏,贾姓贾珠,二甲传胪……”康煦帝跟前的大太监站在殿前,朗声叫道,“还请上前来。”

  贾珠微顿,缓缓笑了起来。

  他出列往前,走到了那个大太监的跟前,轻轻行了一礼。

  大太监也朝着他微微一笑,便接着传唱接下来的名次。

  贾珠站在那里,隐约感觉到一道视线,不由得朝着殿前看了一眼。只见康煦帝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便轻笑着颔首。

  而太子坐在康煦帝的下首,脸上更是不掩喜爱之情,眉眼微弯,满是笑意。

  贾珠年纪轻轻就能考出这样的名次,靠着的是他没日没夜的苦读。

  太子正是因为亲眼见证过他的呕心沥血,方才能真正体悟每一个读书人走到这一步来,有多么的艰辛不易。

  太子的嘴唇微动,无声无息地说道,这是你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