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贾珠咳嗽了几声,用帕子捂着嘴,示意郎秋暂时不要过来。等他缓了缓,他才哑着声音,“东西已经送了进去了吗?”

  郎秋小心翼翼地端来药碗,“许畅已经送去,算算时辰,应当是送了进去。”

  贾珠看着药碗,脸色惆怅了一会,还是将药汁给吞服了下去。郎秋见大爷吃完,忙又取来蜜饯掰给他吃。

  贾珠含了一块在嘴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这药太苦了。”

  郎秋无奈地说道:“谁叫大爷的病情这么吓唬人,那日阖府的人可是被大爷吓坏了。大爷此前,分明看着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发病了?”他百思不得其解,而贾珠却是知道答案,也不能说。

  毕竟,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做梦。

  如果梦到那些东西,贾珠就会不由自主地发热。系统说,那是贾珠的身体承受不住,才会有这样的反应。系统警告贾珠要减少窥探的次数,因为那样会过度危及宿主的身体。

  可贾珠也是无可奈何。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怎么又会做梦。

  只他醒来后,意识到自己已经昏厥好几天了,心中莫名不安,思忖了片刻,还是叫许畅郎秋送来笔墨纸砚,他要给太子殿下写信。

  郎秋知道的时候,看着贾珠的眼神,还以为大爷还在梦里。许畅虽然是老实端来了东西,却也是忍不住问道:“大爷,你的身体刚好,怎又要这般折腾?等你身体好了,再去和太子殿下赔罪,也是不迟。”

  在他们看来,贾珠和太子殿下的关系还算是不错,就算是这一次殿下不高兴,可听闻大爷生病后,肯定也不至于追究下来,何以在这个时候人才刚醒,就要巴巴地给人写信呢?

  可贾珠却下意识觉得不能再等。

  虽他不知道这预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可贾珠既如此决定了,还是不管书童的劝说,俯下/身就这床上的软绵,匆匆地写下几行字,又将信纸放进信封交给许畅,“带着我的腰牌,送去宫内一趟,看能不能送到毓庆宫。”

  贾珠从前也甚少往宫内送东西,虽知道要走的流程麻烦,此时也只能是强行一试。

  耳边,郎秋还在絮絮叨叨,带着些无奈与担忧,“……可是大爷的身体,着实叫人担心。虽然太医来过两回,都说是没事,可就是醒不过来。太太在外头哭过几回,叫小的撞见了……”

  就连贾政,也曾在门外站了许久。

  他虽不是个好父亲,可他心中,也并非是不惦记着贾珠好。

  贾珠抿唇,苍白的小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我知道你们也担心,如今不是好了吗?”他轻声说道,“莫要怕了。”

  郎秋的身体一僵,也默默地住了口。

  之所以无意识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自然也因为郎秋担心,不然,他平时话没这般多。

  他们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主子,这院子里头可是荣国府里最好的去处之一,谁不想往大爷这边来呢?

  贾珠待他们也非常温和,从不叫他们做为难之事,也日日提点着他们注意自己身体无需过度操劳,不过将心比心,希望主子平安罢了。

  等郎秋悄然退了出去,留给贾珠一室安静后,一直在外面表现得无事的小少年这才捂着嘴,又闷闷咳嗽起来,直到咳嗽得眼角发红,带着泪意,才算是缓解了喉咙的瘙痒,整个人靠坐在了床头。

  贾珠闭上眼,露出些许疲倦。

  他其实今日才算是彻底清醒,在轮番见过了家人后,又赶着给太子送信,等忙完了这一切后,贾珠其实已经有些累了。

  可他不想睡。

  之前睡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他睡不着。

  贾珠闭目养神,心里却是惦记着梦里的事情。说是梦,按照系统的说法,那其实是关乎允礽的记忆。梦里的太子殿下……似乎和兄弟手足,甚至是君父的关系都不是很好。

  瞧着眼下大皇子,四皇子与太子殿下的关系,贾珠实难想象,在未来他们会反复成仇。

  那个看起来爽朗大方,大大咧咧的大皇子?那个看起来粉雕玉琢,可爱,也爱哭的四皇子?

  贾珠揉着额角,当然,最让他想不到的人,当然还是太子殿下。

  或许是这一次有“正面”感觉到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贾珠总算能迟钝地觉察到太子殿下的另一面……或许,正如系统所说,太子殿下并不总是将自己真实的一面袒露在他的面前。

  贾珠并不为此感到难过。

  人总有自己的秘密。

  只是他不希望走到梦中那一步罢。

  贾珠正思忖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郎秋急匆匆地带着许畅回来,笑着说道:“大爷,许畅当真将书信给大爷送进去了。”

  贾珠睁开眼,笑,“如此甚好。”

  许畅从门外进来,笑嘻嘻地将一份书信转交给贾珠,“大爷,这是太子殿下给你的回信。”一想到他曾经是摸过太子殿下墨宝的人,许畅就满脸红光,甚是高兴。

  贾珠接过信封,一边拆一边说道,“这一趟劳累你了,快去歇息吧。”

  许畅抖擞着精神说道:“这不算是什么,只是骑骑马,跑跑腿,大爷不必担心。”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身体气足,甚至还能绕着整个贾府再跑一圈呢。

  说话间,贾珠已经将书信拆开来,仔细看了几眼,半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太子给贾珠的回信非常的龙飞凤舞,甚至于,贾珠还能看得出来,小太子的心中是有些许高兴和不高兴并存的。

  小太子在书信中嘟嘟囔囔别别扭扭地问起了贾珠的病情,叫他好好休息又生气阿玛不许他出宫,洋洋洒洒写了好长一段。

  不过既是有了回信,贾珠这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了些,他将书信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叫郎秋将匣子给取了过来,谨慎小心地收起来,又看着他们两人说道:“早上人实在是太多,我没听清大夫的说法。我何时能恢复?”

  许畅快言快语地说道:“按大夫的意思,大爷少说还得休息两日,才能够下床。”

  两天,贾珠敛眉,到底是有些久了。

  贾珠是有点闲不住的人。

  郎秋似乎是知道大爷想说什么,连忙说道:“大爷可别想着提前结束,老祖宗已经发话了,叫院中的下人这些时日都要好生盯着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贾珠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叹了口气,用袖子掩面,仰躺了下来。

  罢罢罢,眼下还是安着几位长辈的心。

  …

  承乾宫内,两位小主子都在午后歇息了,这宫内伺候的下人走起路来,便甚为安静,生怕惊扰了两位小主子。宫内的宫人悄无声息地轮换过一回,若非皇贵妃掌控着大权,这样的事情定是要引起旁人的议论,可眼下整个后宫便是以皇贵妃为尊,自然是闭口不言。

  在这闲暇静谧之时,贵妃前来拜访。

  贵妃是前头第二任皇后的姐妹,当初入宫时便封为妃,次年便晋升为贵妃,其出身在这后宫也不多见,能和她抗衡的人,也便只有现在稳坐皇贵妃的佟氏。

  皇贵妃和贵妃的关系淡淡,如今贵妃登门,也的确是稀罕。

  皇贵妃一边让人将其请了进来,一边轻轻咳嗽了起来,桃红站在皇贵妃的身后轻声说道:“娘娘身体不适,为何还要见那贵妃?奴婢担心娘娘的身体……”

  近日,皇贵妃偶感风寒,这身子骨总是有些不爽利。虽然叫太医开了药汁,然这到底是老毛病了。

  皇贵妃淡笑着说道:“眼下拦着一回,还是会有第二回,不如现在便见了,总好过知道,她的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贵妃是个圆脸小姑娘,她的岁数并不大,只有十来岁,见到皇贵妃,便高高兴兴地笑起来。

  她行了礼,在皇贵妃的示意下坐下,大方地说道:“从前还未入宫前,便知道皇贵妃姐姐,入宫后,本是想着早些来拜见,但那时身份卑微,到底是有些羞赧。如今冒昧前来,还望皇贵妃姐姐莫要介意。”

  皇贵妃笑着说道:“都是自家姐妹,妹妹得空想来便来,与本宫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贵妃便笑,脸上红通通的,仿佛真的高兴,她道:“得了姐姐这话,妹妹总算是安了心。这宫里头到底是闷了些,只能在御花园转转,倒是不如从前有趣。”

  皇贵妃哽住,她知贵妃的年纪小,却没想到说话这般口无遮拦。这人既入了宫,就莫要想着宫外的事情了。倘若叫皇上知道,心中到底是不喜。

  虽贵妃与她没什么干系,但皇贵妃还是后宫的掌权者,听了这话,还是蹙眉说道,“贵妃妹妹这话,往后可莫要再说了。”

  贵妃用帕子捂住嘴,刚才说出来的时候,她便知道有些失言,得了皇贵妃的暗示,贵妃感激地朝着皇贵妃笑了笑,忙说起别的事情,“前两日,妹妹在御花园遇到四皇子,那时四皇子正在寻着花枝,妹妹问他是做什么,四皇子说,是要将花枝送给额娘。四皇子对姐姐可当真是有孝心,瞧着可爱极了。”

  皇贵妃听到贵妃提及允禛,脸色微僵,但很快就掠了过去。

  她还记得那日的事。

  允禛高高兴兴地带着剪断的花枝回来,那是特地给皇贵妃寻的,因着皇贵妃闲暇无事就喜欢插花。

  这自然是孩子的孝心。

  偏偏那日,皇贵妃正因小公主的莫名啼哭异常焦躁,听得允禛在外头叽叽喳喳的时候,她难免心中不满。

  可在出声斥责前,皇贵妃猛地住了口。

  她忽而想起乾清宫内,康煦帝朝她看来颇有深意的一眼。

  皇贵妃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灌了下来,一下子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她从来都知道人心是肉长的,故而才多次约束宫中的下人,决不能忽视允禛。可难道……的确是因为她无意识的言行,所以影响到了宫人们的看法吗?

  这宫内伺候的太监宫女们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他们惦记揣摩着主子的心意,只会比他们自己更清楚。尤其是那些贴身伺候的人……

  皇贵妃一旦意识到这点,便立刻将哄得睡着了的女儿交给了乳母,出去陪着允禛玩耍了好一会,又将他带来的花枝放到了窗台,与允禛一起装饰起来。

  四皇子很是高兴,与皇贵妃玩得满头大汗,被刘嬷嬷带去歇息前,还害羞地拥抱了一下皇贵妃。

  意识到允禛仍然亲近她后,皇贵妃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提点着自己,莫要再犯相同的错误。

  或许这一次栽了跟头,对她而言并非坏事,如若不是这般,她或许还想不清楚。

  这算得上是皇贵妃的一次心境转变,被贵妃提起时,便有些尴尬。

  得亏的是,这位年纪小小的贵妃果真是个心大的,她非但没有觉察到皇贵妃的神色变化,甚至还与她说起了宫中的几个皇子公主,着重夸夸了皇贵妃膝下的四皇子和小公主,那是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等到贵妃离开后,大宫女桃红柳绿满脑子都是刚才贵妃喋喋不休的话语。

  柳绿奇怪地说道:“这位贵妃娘娘这次前来,究竟是为何?难道只是想与娘娘说说话吗?”

  桃红:“奴婢这耳朵里,现在都还回荡着贵妃那喋喋不休的话。”

  皇贵妃有些头疼地按着自己的额角,并没有阻止两个大宫女有些不敬的言论,因着她自己也听得头昏脑胀。

  只是,这贵妃,或许是真的没什么坏心眼。

  便是这话忒多,叫人心烦。

  正此时,殿门外,正有个小人探出个小脑袋,“……额娘?”是刚刚睡醒的四皇子,他看起来眼神还有些朦胧,像是刚刚起来,还不太清醒,声音有些奶乎乎的。

  皇贵妃露出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朝着四皇子招了招手,“只小睡了这会便够了?别晚些又犯困了。”

  四皇子便小步小步地走进来,有些扭捏地依偎在皇贵妃的身边,小小声地和她说着些什么。

  皇贵妃的笑意淡了些,但很快便说道:“禛儿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不错。的确是该去见见,那明日如何?”

  原本有些担心皇贵妃生气的允禛露出惊喜的笑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大一小坐着聊了一会,四皇子便出去玩了。

  等允禛离开,柳绿便有些气愤地说道:“娘娘,四皇子这般,也未免太过吃里……”

  “咔哒——”

  皇贵妃面无表情地将茶盏放下,冷冰冰地说道:“还是听不懂本宫之前的意思吗?再听不懂,你们就去给李嬷嬷作伴罢。”

  桃红柳绿脸色大变,猛地跪倒在地。

  李嬷嬷之前在皇贵妃的话里已经发了疯,不管她之前是真是假,如今是真的疯了,已经说不出话来,人已经被拉走了。

  而另外一个大宫女秀河发了高烧,病了好几天回来后,喉咙就哑了,虽然仍旧是是承乾宫的宫人,却已经不是从前贴身伺候的。

  这些天宫内的变化,她们身为大宫女自然知道的更加清楚。

  皇贵妃面无表情,“本宫再说最后一遍,本宫没说的东西,莫要再替本宫胡思乱想,越俎代庖。四皇子和小公主,都是本宫的孩子,从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往后,更不可能有变。”

  在皇帝面前闹了那么一出,皇贵妃已经彻底看透了康煦帝的意思。

  德妃得宠,所以可以抚养六皇子。可皇上是绝对不可能再让她将允禛要回去,再让她抚养小四。然他又当着全部人的面,点出了允禛和德妃的身份关系,却也是为了警告她莫要妄动。

  皇贵妃从那一天起,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

  允禛一旦知道德妃是她的亲生母亲,定然会心生好奇。

  当初她选择隔绝德妃和允禛的关系,也清楚事情不可能永远瞒得下去,原是要离间他们母子两人的关系,却因为太子殿下反倒是叫他们阴差阳错地联系上。

  但也没有关系。

  离间不成,皇贵妃总不会连面子情都不会做。

  只要她还在一日,只要佟家还在一日,康煦帝便不会将允禛从她宫里夺走。

  她能忍,德妃,也能忍吗?

  …

  贾珠身体大好时,真正入了秋。

  待销假,重新去上课,就看着格图肯和曹珍两人眼皮底下的黑眼圈,着实叫他吓了一跳。

  “你们二位,这是怎么了?”

  两个人看起来非常气弱,好似是被什么吸走了精气神。

  格图肯挣扎着坐起来,“你的身体没事了?”

  贾珠:“自是大好方才回来。”

  曹珍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是不知道,自打你不在后,太子爷就如同脱缰的……”他把后面大不敬的话吞了下去,苦着脸色,“总之,殿下有了太多的奇思妙想,真是把我们两个折腾死。”

  贾珠好奇地看着格图肯,他的体力可比曹珍好上太多,怎也这般疲倦?

  格图肯慢吞吞地说道:“昨儿,太子殿下说想要去屋顶上瞧瞧,差点把整个宫里的人都吓死。前日,太子爷在午后不知去了哪里,没及时回来,汤大人气得够呛,差点没把我们两个活刃了。”

  贾珠一听到汤大人,也不免提心。

  “那太子殿下可有事?汤大人的性情向来是……”贾珠顿了顿,“有些古板。”

  曹珍幽幽地说道:“你没惦记着我们这两个可怜的,就只惦记着太子殿下。”

  格图肯一拍曹珍的脑袋,没好气地说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当然是要惦记着太子殿下,惦记着你有什么用?”

  曹珍被他这么一拍,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但也知道格图肯是故意提点自己,摸了摸自己惹事的嘴巴,讪讪地说道:“殿下没出事。汤大人气得带着太子爷去了乾清宫,当场给太子出了道题,叫他现场做出一篇文章来。”

  “太子爷压根就不用碰笔,张口就来,朗朗地给汤大人做了篇文章,叫那老大人高兴得不知和什么似的,这事就罢了。”

  说到这个,曹珍也觉得汤斌有些不知死活。

  从康煦帝的种种态度,就能看得出来,皇上对这些师傅,没有历朝历代那般在意,而汤斌还敢冒这个风险,有时,曹珍也不知道这些榆木疙瘩究竟在想什么。

  但贾珠听了,也知道这就是汤斌古板的脾气,而太子殿下并不会为此生气。

  倘若太子殿下真的做出了好文章来,他也会比谁都高兴。

  怎么说呢……有时候这位汤大人看起来就像是个老顽童,明面上责罚着他们,私底下又偷偷给贾珠塞糖吃。

  太子殿下因为经常跟贾珠在一起的关系,贾珠也给他塞了不少汤大人的糖果。

  即便太子殿下不稀罕这点小恩小惠,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

  除非汤大人触犯了太子殿下的禁忌,不然以殿下的心性并不会放在心上。

  “至于昨日,来的是那个新的老头。你也知道,那老头最会谄媚。殿下要上房,他一句话都没说,就只让我们两个抄写十遍经义做惩罚。”格图肯恹恹地说道,要他说,这还不如打手板心呢,最起码打完了就结束了,昨夜埋头苦抄,差点要了他的命。

  贾珠一贯来得早,可今日这两个伴读也来得这般早,为的不是别的,而是为了看住太子殿下,可莫要再让殿下……额,胡作非为?

  两个伴读陷入沉思。

  就算殿下真的继续放纵乱来,他们难道能拦得住殿下吗?

  曹珍整个软倒在了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我不管了,贾珠来了,这一切便有救了,谢天谢地,贾珠,我可多盼着你来。”

  贾珠摇头,笑着说道:“殿下……只是有些调皮。”

  格图肯不说话了,朝着贾珠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然后趁着谁也没来的时候,扑通趴在桌上睡着了。

  曹珍也紧随其后,他们要趁着太子和师傅还没来的时候,先小憩一会。昨夜为了抄写,他们可几乎是一宿没睡。

  贾珠见他们在殿内歇息,也不好在这里读书,便取着书籍,悄声走到门外去。

  殿外守着的几个太监朝着贾珠欠身,他微一颔首,没有停留,而是继续朝着廊下走,打算寻个安静的地方读上一读。

  只是这想法还未成行,就看到道上尽头出现一行人。

  为首的允禛眼亮晶晶的,惊喜地说道:“珠哥哥,你,今天在呢。”小孩的声音急切,听着高兴极了。

  贾珠眼瞅着在他的身后那一行宫人里,居然还有一个比他更小一点的五皇子,免不了有些惊讶。

  他掀开衣服下摆,朝着两人跪下行礼,允禛一个箭步冲过来,奈何速度还是没贾珠快,急得在贾珠的身边团团转。

  真·团团转。

  允禛着恼地绕着贾珠走了三圈,又走回来,捧着自己的小脸蹲在贾珠的面前,“干嘛,这样……珠哥哥,都不给太子二哥,跪的,”他撅起小嘴,“太子二哥,知道了,就要,不高兴了。”

  贾珠有些尴尬,在四皇子的连拉带扯下,还是站了起来,“我……四皇子,那位是五皇子吗?”他这就算是明知故问,但总算将四皇子的注意力从这件事上扯开。

  四皇子有些兴奋地点了点头,高兴地说道:“阿玛说,皇祖母身子不适,照顾五弟有些疲累,叫五弟近来在承乾宫暂住。”他哒哒哒跑回去,将那比他还要小的奶团子给牵了过来。

  四皇子举着奶团子的手和贾珠介绍,“这是五弟,五弟,这是贾珠,你可以叫他珠哥哥。”

  贾珠舔了舔唇,轻声说道:“四皇子,其实,直接唤我的名字便好了。”

  允禛歪着小脑袋,“二哥不给。”

  珠哥哥这个称谓,还是太子敲定的。

  贾珠哑口无言,沉默了。

  允祺学着允禛的样子,慢吞吞地歪着小脑袋,含含糊糊,嘟嘟哝哝地说道,“珠锅锅……”

  允祺说话的口音是学了皇太后的,听起来难以辨认,贾珠听得那句锅锅哭笑不得,忙问起别的话题,“那,两位皇子来此,是想见太子殿下吗?”

  允禛连忙摇着小脑袋。

  允祺跟在他身后,也拼命摇着小脑袋,差点将脑袋上的头饰都给晃掉了。

  允禛一本正经地转过身去,扶住了允祺的小脑瓜,认认真真地说道:“摇头,只要摇一次,就好了。”

  允祺也认真地点头,是听进去了。

  他们两个之前都没什么玩伴,一个在承乾宫,一个在慈仁宫,眼下凑到一起了,倒是都兴高采烈,嘀咕咕说着别人也不懂的话。

  允禛教训完允祺后,又转过身来,想要继续摇头,想了想又点头,然后,又摇头……如此反复,叫贾珠有些茫然,缓缓地眨了眨眼,软着声音问道,“四皇子想说是,还是不是?”

  允禛鼓着脸,“允祺想见二哥,又怕,二哥,我带着他来,偷偷的,看完,又偷偷走。”所以,小孩也不知道要不要摇头。

  允祺听到四哥这么说,小脸昂起,也露出个期待的小眼神。

  贾珠忍住笑意,视线不知看了哪里,又移回来,“殿下,很叫人害怕吗?”

  四皇子搔了搔脸,“二哥很好,但二哥也,好威武,好吓人的。”

  允祺抓着四哥的袖子,慢吞吞地点着头。

  “孤什么时候吓唬过你了?”

  一把嗓音从后面响起,惊得四皇子差点蹦起来,五皇子吓得乱窜,一脑门扎到了贾珠的怀里,小孩索性头也不抬,紧紧地揪住了他的衣裳,将小脸埋在了贾珠的袖子里,呜呜着不敢抬起来。

  贾珠:“……”

  他低头看着躲在他身边的小不点。

  这还真的是害怕?

  小太子也气乐了,立在原地看着两个弟弟,就好像是看着两只自动自跳进陷阱里的笨蛋猎物,凶巴巴地说道:“都给孤过来!”

  四皇子挪到了太子的面前。

  可怜的允祺耳朵动了动,几乎在贾珠的身上凝结成了小挂件,半点也不敢动。

  “允祺?”小太子严肃地叫了一声。

  允祺可怜兮兮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呜,这小不点才一点、一点松开了紧攥着贾珠的衣裳。

  贾珠在小不点松手的时候,主动抓住了允祺的小手,牵着他走到了太子殿下的面前。

  允祺紧张地缩在贾珠的身边。

  允禛看了眼允祺,又看了眼很好很软的贾珠,咬牙拦在了他们的面前,嗫嚅着说道,“太子哥哥,都是禛儿的错,你就罚禛儿吧……”

  小太子一颗暴栗赏给允禛,拧着他的小肉脸阴测测地说道:“孤什么时候欺负过你,嗯?孤很吓人吗?”

  允祺抖了抖。

  呜呜二哥现在看起来就很吓人。

  贾珠忍笑,忍得身体都要哆嗦起来,他拼命吐息,压抑住那种颤动的欲/望,连眨了几次眼,方才说道,“殿下,许是,两位皇子仰慕殿下,又害怕耽误了殿下的学业,这才面有惊恐,不是故意的。”

  允祺听得半懂不懂,惊叹地看着贾珠。

  哇,好长。

  允礽松开手,看着允禛肉嘟嘟的小脸变红了,连声说没有,这才高兴了些,揉着他的脑袋瓜,“说罢,来找孤什么事,被谁欺负了?”太子说得轻描淡写,允禛却连忙摇头,将他方才对贾珠说的话与太子又说了一遍——显然,方才太子只听到了最后几句话。

  允礽摸了摸自己的小下巴,有些自得地说道:“祺儿,过来。”小太子臭屁地朝着允祺招了招手。

  允祺迟疑了一会,感觉到贾珠的手掌正贴在他的后背心,仿佛是一种支持。

  小不点心下一松,小步小步地走了过去。

  允祺的岁数的确是小,允礽为了看他,还蹲了下来,扶着他的肩膀说道,“祺儿,为何缠着四弟来见我?”

  允祺口齿不清地说道:“祖母说,爱哥哥,好……”

  允礽:“……”

  又是爱哥,又是爱哥!

  他掐掐允祺的小脸,耐心地说道:“是二哥,不是爱哥。”

  “爱,而,耳,儿……”

  允祺重复了好几遍,都含含糊糊。

  允礽戳了戳允祺的小鼻子,宣告放弃,这小舌头都没撸直了说话,全都是皇祖母那浓重的口音,叫允礽听到最后也有些耳朵胀。

  小太子站起身来,拍着他们俩的小脑袋说道:“这人呢,也见了,孤也要读书去。你俩都给孤回去。”

  他转身看向承乾宫人,漫不经心地说道,“带四皇子和五皇子回去,路上倘若出了什么问题,便唯你们是问!”

  承乾宫人面色微白,也是知道最近太子殿下的任性妄为,可哪怕如此,皇上也从未有过惩治。

  上回汤斌带着人去了乾清宫,据说,到最后太子殿下做出来的文章得了康煦帝的大喜,称赞太子殿下实为聪慧,根本落不到半点责罚。

  他们诺诺应是,忙要带着两位小主子回去。

  只是四皇子都要转身走了,犹豫了一会儿又啪嗒啪嗒地走回来,抓住了太子的袖子扯了扯,太子看了眼小孩,便弯下了腰。

  允禛气声说道:“太子二哥,的话,禛儿都,听进去了。额娘没有生气,也都,答应了,谢谢二哥……”他奶乎乎说完后,小脸蹭了蹭允礽的耳朵,就逃也似地朝着承乾宫宫人跑去,抓住了五皇子的手。

  “这臭小子。”允礽嘟哝了一句,却不是真的不高兴。

  贾珠抿着嘴角,很想说太子殿下,方才骂四皇子的神情,与皇帝几乎是一模一样。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处理完两个臭弟弟的事情,小太子总算能单独跟贾珠说话。他急急走到贾珠的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的模样,好半晌,才气恼地说道:“若是那日不叫你回去,那便好了。”起码这宫中的太医水平还是比外头的大夫好上许多,不至于折腾这么些天。

  “家里也曾请了太医去看,并无大碍。”贾珠道,“都是些老毛病了。”

  小太子重重哼了一声,若非知道后来请了太医,他肯定早就派人过去了。

  贾珠挑眉,轻笑着:“听说最近太子殿下日子过得多姿多彩,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小太子撇撇嘴,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阿珠不在,保成不高兴。”他不高兴,自然也叫旁人不高兴。

  贾珠敛眉,“殿下,我回来了。”

  这么一句话,叫允礽定定地看了他好久,然后才慢吞吞点头。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一起低下了头。

  “殿下已经来了?”

  猛地,格图肯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他的嗓门大,一下子就好像噪音切割开了这奇妙的氛围。

  允礽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狠狠地瞪了眼格图肯。

  格图肯一下子缩了回去。

  失策了,说话之前没看清楚情况。眼看着太子殿下和贾珠那个模样,想必是在说什么要紧的话。他突然出声打扰了,铁定叫太子殿下,不高兴了。

  贾珠刚才下意识循着声音转头去看,回头看着太子殿下的神情,觉得有哪里奇怪,但紧接着太子便看向他,笑吟吟地说道:“阿珠,前头祖母都叫过你,无事的时候可去她那里坐坐,你应了之后,许久没去了吧。”

  贾珠:“……”

  这个许久,是得有多久?

  这也没几个月吧?

  “我去,是不是不太合适?”贾珠暗示道。

  他之前和皇贵妃也算是结了仇,如非必要,他是不想再踏入后宫一步了。

  “她不敢对你怎么样。”允礽循循善诱,“祖母一直很喜欢你,尽管我也不知道为何,可前两日,我去慈仁宫的时候,祖母也曾问起此事。”

  贾珠微讶,太子这么说,就让他没了拒绝的理由。那位老人家对他的确一直很好,如此上心,倘若不去拜见,反倒是不妥。

  如此等到了午后歇息的时间,他们便赶着去慈仁宫。

  慈仁宫内。

  因为皇太后喜欢安静,所以那些妃子并不是每日都会来请安。在五皇子暂时被送去承乾宫后,就让整座宫殿显得越发静谧了。

  皇太后每隔两天就会派人去皇贵妃那儿看一下五皇子的情况,倒不是不放心这位妃子,而是让小孩没有被丢弃的失落感。

  她向来周到。

  “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和贾小公子求见。”

  正在看书的皇太后惊了一惊,想了一下便微笑起来。

  看来应该是太子的主意。

  另外那个孩子谨慎小心,是不会主动提出这样的事情的。

  “快请他们进来。”皇太后说道,又叫人去准备孩子喜欢的吃食,尤其是甜口的东西。

  那一次在慈宁宫的时候,皇太后就已经看得清楚,贾珠那孩子喜欢吃甜的。

  两小孩从殿外走进,一个穿着明黄的太子服饰,另一个则是穿着紫色长袍。色彩虽然鲜艳,却丝毫压不住他们的姣好容颜,这两个孩子容貌各有长处,气质也各不相同。

  可站在一处时,太子身上那一份过于凛冽的气息,就仿佛会被贾珠所融合。

  两个孩子被太后叫了起来,又让他们坐下。

  皇太后将准备好的糕点往贾珠的面前推了推,淡笑着说,“可算是回来了。太子这些天可差点将整个宫都翻倒过来,哀家看,要是阿珠再不回来,保成都能将整个皇宫给拆了。”

  允礽净了手,从桌上摸了块糕点吃,嘀咕着说道,“保成才没那么坏呢。”

  贾珠偷偷看了眼太子,迟疑地说道:“殿下心中自有成算,应当是不会乱来的。”大概,或许,理论上来说……

  想起其他两个伴读的哭诉,他又觉得自己这话听起来像是在给太子狡辩。

  【宿主这是在纵容允礽。】

  贾珠的小脸微红,在心里掩面,觉得自己变成了不乖的坏孩子。

  只有坏孩子才会帮亲不帮理。

  允礽吃着糕点,含含糊糊地说道:“阿珠吃这个,”他又挑了一个一样的,塞给了贾珠,“这个好吃。”

  甜而不腻。

  贾珠在太子动作的时候,心里想着事,见东西递到嘴边,就下意识张嘴咬住,紧接着就哽在原地。

  平日里他和太子玩闹惯了,如今当着皇太后的面还是如此,这就叫他很是尴尬。

  嘴巴里咬着的这一块糕点,是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

  太子用胳膊肘子捅了捅他,也不知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漫不经心说道,“吃呀阿珠,没看皇祖母一直在看着你吗?”

  贾珠心里吓了一跳,猛地看向皇太后,就看着太后笑盈盈,端着茶盏正看着他们两个。眼见贾珠看向她,便用那一把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温柔地说道,“莫叫太子,随便就糊弄了你。他是个促狭的孩子,总叫人放不下心。”

  贾珠慢吞吞啃着被太子塞进来的糕点,总觉得皇太后话里有话。

  “殿下待我极好。”贾珠似乎只能这么回答。

  他分别见过宫内这两位太后。

  在太皇太后的面前,贾珠能够感觉到,太皇太后就如同一处平静的海面,仿佛已经平稳了许多年,却谁也不知道海面底下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怨不得太子会拿太皇太后吓唬四皇子,实实在是这宫中有谁不怕?

  在她的面前,总感觉被她老人家一双眼睛扫过,就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了。

  和皇太后不一样。

  看着皇太后的时候,就仿佛看着一面镜子。

  镜子里面倒映出来的是自己。

  也有重叠的幻影。

  他们两个都坐在皇太后的身边,她一伸手就能够摸到他们两个的脑袋。皇太后摸了摸太子,又摸了摸贾珠,淡淡说道:“若是太子能一直对你好,那自然是好。倘若这好不能维持下去,对你来说便是不好。”

  皇太后这话骤然如石破天惊,叫小太子猛的从座位上蹦哒起来,懊恼地说道:“祖母怎这般拆我的台?我怎会对阿珠不好?”

  皇太后看他一眼,“如你这般肆意妄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保成是太子,你身份尊贵,自然无人指责你,也不会怪罪到你身上。”

  “可他们却会把这个罪名归于身边之人。他们会攻讦,会上折,会倾尽一切,希望将你身边的祸害铲除。”

  皇太后与两小儿所说,是从前都没有人与他们提及的话。

  “保成喜欢阿珠,将阿珠视为重要的小伙伴,”皇太后看得很通透,在太子眼里,许多都可以分享,“便该多为他想想。”

  皇太后所说的话叫贾珠突然想起了他上一次做梦的时候所梦到的内容。

  当时皇上下了命令,打算将东宫的太监宫女全部都更换,但最终却是被太子殿下所拦了下来。

  而那个时候出面的梁九功是怎么说来着?

  ——“遵万岁爷的旨意,尔等蛊惑太子,令太子殿下犯下诸多错事,今儿全都带走,莫要再留在毓庆宫迷惑太子爷。”

  真奇怪。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梦了。

  为何贾珠会记得如此清楚?

  允礽很生气。

  那是一种慢慢地,从骨子里翻出来的森冷。他并不喜欢祖母所说的话,也并不喜欢祖母所暗示的那个可能性。

  可祖母说的话或许是真。

  这的确是小太子并未深想过的问题。

  再是聪慧,再是敏捷,再是天赋异禀,允礽到底也不满十岁。被皇太后点破迷障后,他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掰碎了手中捏着的糕点。

  贾珠不忍见太子这么低落,看向皇太后,“太后娘娘,某不认为太子殿下往后就忘记这份情谊。他并非这样的人。”

  皇太后摸了摸贾珠的小脑袋,叹息着说道,“这与保成想不想,并无干系。而是他,要如何拦得住那些风刀霜剑?”

  允礽有些莫名的躁动,却不知是为何。相比较委屈,他甚至更快地意识到皇太后的言外之意。

  “祖母有话,不妨直说。”允礽硬邦邦地说道,“阿玛也偏宠曹寅等人,不也没什么罪过?”

  皇太后慢吞吞地说道,“皇帝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性情强硬,与先帝不同。”

  皇太后这句“八岁登基”,猛地敲打在了贾珠的心中,令他想起系统那番“当了许多年太子”的言论,一下子明白了皇太后暗示的是何意。

  贾珠的心口狂跳,没想到太后会说得如此直白。倘若叫皇上知道,对皇太后可也不是什么好事。

  小太子拧眉,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皇太后是何意,贾珠急忙开口打断太子的思忖,“太后娘娘,某不过是殿下的伴读,等时候到了,太子身边自会有更合适的……”

  “阿珠是觉得,等到将来,孤便会随便将你抛弃,选择一个更合适更有助益的人?”允礽猛地打断了贾珠的话,语气透着寒意。

  贾珠懊恼地抿着嘴,他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猛地站了起来,胡乱对皇太后说,“祖母,孤有事先走了,糕点很美味。”

  愤怒的小太子转身就走了。

  可是,胖爪子还抓着贾珠的手不放,一齐给拖出去了。

  眼瞅着人消失在门外,皇太后才不紧不慢地捻了一块糕点来吃。

  半晌,她笑了笑,“真是太甜了些。”

  …

  太子在前头气冲冲地走,贾珠在后面追着,叠声说道,“保成,保成……”

  太子不肯听。

  贾珠一时着急,小跑上前,用力抓住小太子的胳膊,“保成!请你听我说话!”

  小太子猛地刹住,背对着他,却能听到沉重的喘息声。

  那是极度愤怒时的吐息。

  贾珠嘴巴艰涩地说道:“……保成,我不想骗你,我在慈仁宫说的话,并非完全是假的。”

  这话刚一出来,小太子就立刻转了身,双目通红地瞪着他。他气得眼睛都是烧红,小胸膛上下起伏,着实气狠了。

  “在阿珠心里,孤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贾珠焦急地说道,小脸都布满赤红,全是被急出来的,“我家出身你也知道,本就不是多有能为。”

  “纵然是我要下场考科举能得中,可当我能一步步回到太子殿下身边的时候,又得是多少年后?”

  这是贾珠最初为了和太子重逢时制定的计划,然重逢被提前了,但计划并没有改变多少。

  要改变贾府的命运,贾珠也必须挣出个名头来。

  贾珠已经十来岁,对未来早有了想法。

  “等我下场考试,若有幸得中,便可能被分去外头做官,那时,我没办法时时刻刻陪在保成身边……我知有些天方夜谭,可我也希望保成心中能一直惦记着阿珠,并不是……”

  小少年抿紧着嘴唇,几乎咬出血迹,长而微卷的睫毛轻颤,滚下来几颗泪珠,“……并不是希望被抛下。”那声音如同蚊蚋,他踩在自己的羞耻心上,逼着自己挤了出来。

  起初,允礽在听到阿珠说要离开好几年,甚至好多年的时候,他的心中充满了想要撕裂一切的暴虐。

  那是骤然从骨髓里爬出来的阴冷,疯狂到了叫他自己都不知缘由。

  不许。不行。绝不可以。他不容许。

  倘若阿珠真的要走……

  一思及那个可能,允礽的耳边骤然闪过各种尖锐的耳鸣,仿佛一瞬间有什么藏于幽暗的怨毒要涌现出来。

  他……

  阿珠哭了。

  漂亮的小少年拼命要忍住眼泪,却仍无法压制住丢脸的啜泣,颤抖的手指立刻盖住了自己殷红的眼睛,忍耐得连身体都轻轻颤起来。

  “抱歉……我……我失态了……殿下且等等……”

  他仓皇地倒退几步,却没再成功。

  允礽牢牢地抓住他的胳膊。

  ……阿珠的眼泪熄灭了那团刚冒出来的暴戾之火。

  允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出奇平静,“阿珠莫哭。”另外一种奇怪的火焰慢吞吞地燃烧起来,怪异地舔舐着他的心口。

  他想,吃掉阿珠的眼泪。

  “我知道了。”

  他抱住贾珠。

  “阿珠别难过。”

  因为,他是绝对,绝对不会让阿珠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