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过后,暴雨滂沱。

  乌云间仍时不时有电光闪过,闷雷声、尖叫声、纷乱的脚步、枝叶在烈火中的噼啪作响混杂在一处。清禧镇多是木制建筑,一处起火弄不好就要牵连一大片,听到动静的镇民纷纷跑到事发地,有的躲在边上看着昏暗中一株火树提心吊胆,有的已经提了水桶过来救火。

  没人留意到有人反方向而行掉头离去,白落棠找住在附近熟识的乡亲借了一把伞,匆匆忙忙追上郎迟谙。

  方才还是朗朗晴空,不知怎的突然间下起这般大的雨来,随暴雨一起来的还有大风。白落棠艰难顶着风撑开伞,用伞面遮挡被风刮过来的雨点,伞沿下只见郎迟谙被风吹得凌乱飞舞的长发。

  郎迟谙走得极快,好似丝毫感觉不到灵力被抽空后的虚弱,与经脉仿若要被撕裂的痛感。白落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郎迟谙现在情况极不对劲,唯恐她在这暴雨天遇到什么危险,想要喊她慢点走,然而声音尽数被搅碎在风声雨声里。

  清禧镇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郎迟谙早已熟稔于心。

  她飞快在街巷间穿行,没多久就来到“聊琴”租赁的小院前。只见没有锁好的院门被大风刮开,好似两片残叶前后摇晃,院中几株桂花树枝上繁花被卷出门外,只留一地残花败叶。

  “清禧镇许久未有这般大的风。”白落棠喃喃道,“也不在夏季,当真稀奇。”

  郎迟谙已然闯进院中去。

  绪以灼租赁的不过是间一进小院,搬进去后屋里也没再添什么家具,可谓一览无余。郎迟谙扫过一面,便知晓已然人去楼空。

  白落棠此刻终于找到空档说话,搁下伞拧了拧郎迟谙已然湿透的长发,一掐就是一把水下来:“怎的这般慌张,你若有急事找聊姑娘,我们慢慢来慢慢等就是。”

  “她已经走了。”郎迟谙道。

  白落棠怔住。

  先前那些分明存在,却硬是被自己忽略过去的异样,一瞬间尽数浮现在眼前。

  郎迟谙忽地明白了在修士被严格限制、是以没有几个修士愿意深入的东大陆,怎么这么巧自己身边就冒出一个修为不低于她的修士来,也明白了绪以灼的行动轨迹为何与她重合,她走绪以灼走,她停绪以灼也留了下来。更明白自己身边为何总会出现绪以灼的身影,她原先因此完全没对绪以灼起过疑心,哪想到人家是玩了个灯下黑。

  只怕她动用往世镜的时候,绪以灼就在边上看着,现在哪还会再出现呢?

  郎迟谙脸上的表情愈发冷凝。

  愤怒到极致后,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真可笑,她竟然因为与绪以灼的频繁来往将她视为了朋友,殊不知对方接近她是为了来杀她的。

  郎迟谙在心中,又念了一遍那个她在往世镜中得到的名字。

  她从未听闻过西大陆有这么一号人,她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为何要来杀她?

  郎迟谙想从往世镜中得到答案,然而她已经再也抽调不出一丝灵力。在镜中影像寂灭之时,她同时感觉到天道对它下了什么禁制,想来是不愿她再窥视天机。没有灵力,郎迟谙就想放出神识去探寻绪以灼的踪迹,可寻常修士做不到将形神完全分离,郎迟谙在放出神识的时候,因灵力枯竭而受创的经脉再度传来此刻的疼痛,远胜先前。

  郎迟谙原先扶着门框的手在上面抓出了道道白痕。

  白落棠只见她脸色骤然惨白,却不知是何缘由,只能慌忙地掺住她。而郎迟谙强行外放神识,神识确实成功延伸了出去,然而神识刚出小院范围的时候,天上忽地又降下一道雷来,将屋瓦披得粉碎。

  “小心!”瓦片飞溅,白落棠心神俱颤,双手揽着郎迟谙将她拖到屋檐下。

  神识猝然收回,魂魄顿时受了反噬,郎迟谙闷哼一声,抓着白落棠的手臂冷汗直流。

  天道,果是不愿让她度过死劫。

  那自她幼时便潜伏在身后的死劫,总算是在今日露出了獠牙。

  在看见往世镜中那一幕后,郎迟谙神经本就紧绷到了极点,如今心中不甘犹盛,终于咳出一口血,昏厥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看见了白落棠惊惶的眼。但她却觉得除了白落棠之外,还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

  郎迟谙的感觉没有错。

  绪以灼就站在一边的屋顶上,手提可以完全隐匿气息与身形的八角宫灯,滴雨不沾身。

  她确实一直跟在郎迟谙身侧,她巧获往世镜的时候,绪以灼藏身在围观的人群中,她动用往世镜的时候,绪以灼就坐在一边的围墙上,在之后郎迟谙找来自己的院落后种种举动,绪以灼也尽数看在眼里。

  先前和谐安逸的假象在往世镜现身的那一刻终于被撕裂。白落棠抱起郎迟谙慌张地往医馆跑去,绪以灼没有再看院落,也没有跟上她们,而是仰头看见雷光涌动的劫云。

  在郎迟谙此生的前二十一,天道可谓对她优待至极,给予了她高贵的出身,又给了一个作为当世最强者的姑姑带她远离了需要承担的家族责任。她修行一路顺风顺水,前期干脆没有雷劫,后来直至大乘期也只是随便劈个不痛不痒的几下了事。这二十一年里,若非要说郎迟谙受过什么挫折,唯有郎错的死。

  在其余事上,天道对郎迟谙极尽宽容,然而当她要触碰到与自己死劫有关的一切后,天道却不允许她违背一降生就已定下的命数。

  还有九个月。

  绪以灼心想,等郎迟谙这次醒来,应该就会着手查找登墟之船的位置。她既然出身玄玉仙宗,又有着那样的身份,得到这些信息不是难事。

  如今的北域,也未如两千年后那样被赤地占据了一半的土地,郎迟谙想要到达龙骨浅滩要比后世容易许多。

  好似天道为郎迟谙留下了一线生机,可是绪以灼已然知晓,在郎迟谙从往世镜中看到登墟之船的那一刻,就已经踏入生不如死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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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又困又累先写一点,明天会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