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惊诧过度,竟是没能及时用灵力支起屏障,若是绪以灼下了死手,当时便已将其毙命。

  纵是如此,那手持双刀的女修也被磅礴灵力震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上,险些将整面石墙震塌。罗刹女之灵力不同诸多魔修,势如山岳之时又不失阴寒狠毒,女修嘴角渗出鲜血,只觉自身仿佛被卷入血海漩涡之中,战意尽失,无力抵挡,四肢百骸都传来密密麻麻的被撕扯的疼痛。

  若她能冷静下来,就会发觉此灵力有神无实。只是女修此刻整个人陷入惊惧之中,瞪大了双眼看向烟尘渐散后,垂眸冷冷注视着她的女子。女子略长的额发软软垂下,投下的阴影为一张古艳妩媚的脸平添几分阴郁,一双无情目看向谁,便使谁遍体生寒。

  广袖红袍披在惨白里衣外,女子的手收在袖中,只露出半截玉笛。

  红衣缀玉笛,声绝群芳尽。

  白衣红衫自然不可证明身份,但女修一眼便看出女子手中正是玉笛芳尽,断定此人必是销声匿迹多年的罗刹女。

  谁能想到紫微垣竟然将此人都引至罗悟城,女修惨然心道,我梁非鱼今日是要命丧于此了!

  能认出芳尽的人不多,梁非鱼恰巧是其中一个,只因她多年前侥幸在罗刹女手下留得性命,昔年所见尸山血海几乎成为她的心魔,梁非鱼知晓自己再见罗刹女,只怕是刀也拿不起,只能引颈受戮。莫不是她这些年窥探了太多天机,引以为傲的卜算之术竟然将她引至绝路?

  能在众人之前找到绪以灼,不说修为如何,至少卜算之术在这钧天宴上鲜有人及,梁非鱼确实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被那红衣身影吓得肝胆俱裂之时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罗刹女,也是栽在了这卜算之术上。

  修魔一途不顺天道,窥得天机要比仙修难上百倍。经年受人吹捧,梁非鱼不自觉恃才傲物,自觉得天道眷顾,某日卜得一吉卦,便往卦象所指之地御刀而去。

  御刀飞了半日,直至月上中天,梁非鱼才在一处山谷停下。她从空中往下看去,只见一片浓稠白雾,白雾并非天然形成,她看不见雾中详情。

  梁非鱼自诩修为高深,又占得吉卦,想也不想就钻进雾中。不多时她就看到了一个盘膝而坐的绰约人影,等察觉到那人外溢的灵力杂乱无章,应当是与人交手后正处虚弱之时,梁非鱼心中喜道,这就是她今日的机缘了!

  杀人夺宝在涂云洲素来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梁非鱼当即就出了手,刀锋直往女修命门而去。

  然而她这一偷袭却没能得手,彼时彼日恰如今时今日,同样是一支白玉笛,轻巧挡住了梁非鱼的双魂刀。

  那玉笛不如平常玉饰一般莹润,显出衰败之气来,上面雕着一支梅花,同样是凋零之象。

  玉笛稍移,露出一双妩媚狐狸眼来。盘膝而坐的红衣女子眼尾上挑,唇角微翘,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偏偏一双眸子仿佛用浓墨点上,黑得瞧不出丝毫情绪,这眼极是无情。

  梁非鱼好像想起了什么,然而灵光一闪而过,她并未抓住,只觉红衣谁都穿得,玉笛谁都用得,这女修应当就是涂云洲无数魔修中平平无奇的一个,虽然修为高了些,运气却颇为不好,尚未调息好就遇上了她梁非鱼。

  双魂刀共有两把,被挡下了一把也不要紧,梁非鱼挥出另一把刀,要斩断眼前那细白的脖子!

  这一刀中了,梁非鱼心中却只有茫然,刀锋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便陷入颈中,可她不觉得自己切开的是人的血肉,而双魂刀割开一寸后,便失了力。

  并非遇到阻碍,她持刀的手臂在瞬间便失去了知觉,纵使如此,双魂刀也该继续顺势挥出,可长刀一同停下了。

  被长刀割开的地方没有流出鲜血,而是出现血色的细线,那些细线勾勒出如白玉笛上的花枝一般的纹路,不过之上梅花开到了极盛,更是一路绵延,很快双魂刀的刀身上也缠绕了血色的梅花枝。

  梁非鱼没见过这种妖术,眼见着和罗姑的夺情花有几分相似,当机立断就要松开双魂刀。可她那条失了力气的胳膊却保持着抬起的姿势,紧紧握着刀柄,双魂刀好像和她的血肉长在了一起。

  梁非鱼眼看着花枝攀上她的手腕,又深入被衣袖包裹的手臂。梁非鱼心存侥幸,一开始没有断臂求生的魄力,等她想这么做的时候,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无法控制哪怕一根手指,只能看着她的另一只手上也长出了梅花。

  梅花从盛开到凋零只需几息。

  双魂刀随着花调破碎,人的皮肤与血肉也一同裂开来,一瞬间爆发的疼痛让梁非鱼惨叫出声,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就好像落入了那红衣女子深不见底的眼中。

  梁非鱼脑海里只剩下自己会被活活痛死过去的念头,痛到极致之时她反而夺回了身体的一点控制权。此时她好似变成了一个凡人,全然感觉不到体内灵力的存在,梁非鱼哆嗦着调转刀尖,想要击碎体内那不知还是否存在的元婴,自裁也好过活活痛死在这里。

  就在刀尖快要刺入体内的生死一瞬,梁非鱼却好像听到了幽幽笛声。

  她心神一震,电光石火间察觉了眼前不合情理之处,她全身血肉若已碎裂,如何能执起双魂刀?梁非鱼立时扔下长刀,用力敲向系在腰间的腰鼓。

  梁非鱼平时多用双魂刀,可腰间幽明鼓才是她的本命法器。鼓有两面,一面可毁人心神,一面可破除幻术。梁非鱼敲响了足以击碎化神修士所构幻境的一面,眼前迷雾散去,哪有什么梅花,哪有什么女子?

  梁非鱼冷汗粼粼,发现自己正跪在盈尺积水之中。四下望去自己确实身处先前所见的山谷中,可她方才经历的一切宛如一场幻梦,梦醒后一切消散,不见踪迹。

  自己可是进入了哪位大能构建的幻阵,还是中了谁的幻术?梁非鱼心中无比茫然,不知何为真何为假,那女子是否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影,自己又是何时踏入虚妄之中。

  如果自己没有幽明鼓,即便那一刀没有击碎元婴让她横死当场,也会在幻境的折磨下被痛死。

  既然看不穿这幻境,那就别再纠结,好歹是死里逃生了。梁非鱼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一动却察觉膝下触感不対,似乎不是泥土。

  梁非鱼不解地低头看去,一眼便教她吓得失声尖叫,她膝下自然不是泥土,而是无数堆叠的尸体!

  身为魔修,梁非鱼自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尸体,她自以为无论多么惨烈的景象自己都不会恐惧,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仍处于噩梦之中。

  谷底铺满了尸身,不知有多少具,不知堆积了多厚,不知蔓延到何处。那些浸湿了她衣衫的也不是积水,而是漫过了尸山的血水!

  梁非鱼再也没有起身的力气,捏碎了师尊交给她的玉牌后,就跪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只是一味地发抖。她不清楚过了多久才等到来寻她的同门,她同门御剑来到山谷上方,看清谷底惨状后也吓得从天上掉了下来,不过他们未曾入过幻境,好歹是将梁非鱼带离了山谷。

  遭逢此劫梁非鱼险些道基尽毁,最后虽然撑了过来,修为也有五年未能寸进。等她能重新修炼之时,才有胆量去问当日那山谷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也才知道虽不清楚自己看到的红衣女子是虚是实,但那正是当年涂云洲声名鹊起的罗刹女的面貌。罗刹女自然不是红衣女子的名字,只是所造杀孽擢发莫数,容貌又美艳异常,才被涂云洲诸人称为罗刹女。

  罗刹女自称楼惜红,然而其身份来历无人知晓。直到罗刹女毫无征兆地消失,涂云洲的人也只知道罗刹女约莫是来自赤练山脉,修的似乎是凭杀戮精进的功法。有人干脆猜测罗刹女就是从黄泉中来,行事才会那般可怖。

  罗刹女走到哪哪就会死一个赫赫有名的魔头,将那魔头生前所得宝贝一并带走,笛声过处生机断绝。待走遍涂云洲,罗刹女下了一个战帖,寻仇者,谋财者,可往朔城之外,幽谷之中,十五子时,死生不论。

  罗刹女行踪极其诡秘,想要寻仇的,贪图财宝的,无论用上何种方法都无法寻得罗刹女。战帖一下,心思各异的人纷纷奔赴朔城。

  梁非鱼也有同门师长前去,自然没有活着回来。

  她当时不过小小元婴修士,这战帖哪是她配接的,自然也没人告诉她这件事。哪想得到她恰好在朔城,又被那倒霉的一卦带去了大战的谷里,罗刹女杀的那都是涂云洲恶名昭彰血债累累的大魔头,估计看都懒得看她这只小蚂蚁,只随意下了个幻术,这才让梁非鱼寻得一条生路。

  大战后不久罗刹女就杳无音讯,涂云洲的魔修只能乐观地猜测罗刹女可能受了重伤,已然陨落了,梁非鱼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她倒是没有放弃卜算一道,只当自己当年学艺不精,哪想得到多年之后,她又会因为同样的原因栽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不久前她还为自己捷足先登而洋洋得意,此时只恨不得从未学过卜算的本事。

  吾命休矣。

  哪怕如今梁非鱼已是化神期修士,面対罗刹女的时候,她甚至升不起一丝求生的念头,放弃了抵抗等死。

  可罗刹女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绕到一张桌后,拎起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就跳出了窗外。

  梁非鱼自然没敢追,倚墙呆坐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都想不明白自己这次又是怎么活命的。想了许久,梁非鱼也只能把原因归咎于一些涂云洲魔修毫无根据的猜测上,有人坚信罗刹女只杀那些手头人命多的魔修,问就是因为那些人身上血气怨气甚重,罗刹女这个同样以杀入道的魔头十分喜欢。

  像梁非鱼这样対罗刹女有着深重阴影的人,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还当真不敢杀人。

  等确定罗刹女対她不感兴趣,已经走了之后,梁非鱼赶紧传信同门:“别再追了,紫微垣在罗刹女手上,赶紧离开罗悟城!”

  如今这些人的实力可不比当年那些高上多少,还抢还抢那不是纯纯送死吗?

  此条信息,在小范围内流传了起来。

  绪以灼不知道为什么堵截她的人少了许多,不禁怀疑起他们是不是要集合在城外搞个埋伏。

  只是敌人虽然少了许多,还是一波接着一波地来。打得多了绪以灼也熟练起来,一击不能让対面失去还手之力也尽可能一击脱身,虽然不知道帝襄以前干过什么,但她发现罗刹女的身份真的很好用,很多人一认出来就跑了,她可不能出手太多,越晚露馅越好。

  “小心!”禹先生忽地开口,他提醒过绪以灼很多次,这次语气却比以往更凝重。

  “什么人?”绪以灼低声问。

  “四宗。”禹先生语速飞快,“不是寻你的,我们和罗姑撞上了!”

  最后一句话无需提醒绪以灼也已知晓。

  夺情花已然开到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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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闲了就想玩,忙了又想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