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电话在这几日里频繁打来，无一都是在询问李允是否和她回家。
李允恍惚在“家”这个字，想起和陈柏臻通话那晚，他好像也在念叨着什么家，家里要有人在之类的话，后面他还嘀嘀咕咕说了很多，望着手机发来的一长串短信，李允发懵，注意力不在短信上，而是在思考那晚陈柏臻还说了些什么话。
记不得了，抬头，继续刷屋门前的墙。
重新回来这处老小区，李允走到楼梯拐角处就瞧见台阶上泼的红漆，再到整个门和周遭的墙壁，全都泼满了和周生桦父母家一样的漆。
看上去有好几天了，李允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了有一会，默默买来白漆刷墙，联系装修师傅换门。
夜里阳台传来一声玻璃炸裂的声响，吓得李允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开灯去看，发现是阳台窗户被砖头砸裂，玻璃碎了一地。
李允起先打算先回房间睡，心里不踏实，又回到阳台收拾碎片，一些些隐约的不妙从内心深处腾升，他有点焦虑，回卧室找了一圈发现没烟，抱起床上的兔子去楼下便利店买烟。
好像不安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李允抽完一根又是一根，站在路灯下，橘黄色的光线往下倾泄，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一条。
李允知道这一切都是江耀宗母亲干的好事，下午甚至去查了监控，小区老旧，监控设施不完备，李允没查到任何任何线索。
李允动了卖掉房子的念头，很短暂，还去查房价，最终还是站在路灯下抽烟。
如果房子卖掉，李允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这个生李允养李允的地方，这个过去让李允因为过不去马路所以可以像蜗牛一样缩进壳子里的家，在太多时候作为无法抵御外面未知风险而成为的短暂避风港，纵使李允如今很清楚，那些过去被他信奉成生命里唯一的爱与温柔全都是假象，也还是在想要抛弃这里的时候，心里充满着不舍与恐惧。
李允下意识在和过去做切割，越是切割越是明白，正是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去塑造出了如今的自己，想甩掉过去是甩不干净的。
越想越闷，再度打开手机，对着母亲的那个信息界面发愣。
陈柏臻的车打眼前开过，在不远处停下，他从车里下来，眯起眼睛不解地看向站在路灯下的李允。
“大晚上不睡觉你在外面干什么？”走近，开始像狗一样凑到李允跟前甚是警惕地嗅的同时，李允下意识往后退，腰部碰到他正好搂过来的手臂。
那种若有若无的思绪被他硬生生截断，李允的注意力来到他这个人身上。
陈柏臻的这张脸，陈柏臻的气息，陈柏臻的体温。
“你抽烟了。”他从李允肩头一直嗅到脖颈，然后视线和李允怀里抱着的兔子对上，对着兔子皱起脸，装狠。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又是在干什么？”李允回问。
“我刚出差回来，想过来看你一眼。”
“那你这一眼看完了，可以走了。”李允眨巴几下眼睛，瘪下嘴巴。
陈柏臻“嘿嘿”笑了两声，去牵李允手。
“你想呛我回去慢慢呛，外面热，蚊子还多。”
家里蚊子也多，碎掉的窗户好大一个洞，肯定进来不少蚊子。
手被他轻轻握着往外牵，李允往回缩的同时甩开，抱着兔子转过身去。
“我不回去，你想回去你回去好了，反正你知道密码。”李允说着，往反向走。
“我一个人回去干什么？”陈柏臻紧随其后，李允的古怪打一开始他就察觉到，只是摸不准他到底在因为什么事情苦恼。
“哎，小允，回去嘛。”
李允身后响起他一声央求，非但没停下，反而加快脚步。
“不要。”两个字随意地丢给他，后面有阵子没了声。
走过一个一又一个路灯，李允抱着怀里的兔子，注视着黑乎乎的前方，比起到底要走去哪，不回头的决心似乎更加坚定，直到来到脚下的十字路口，对面红灯亮起，李允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另外一个高大的影子一点一点完全覆住。
“你要去哪？”身后陈柏臻问。
“不知道。”李允有打算找个酒店住，又或者再走一段路，走到自己累为止。
“不回去打算今晚睡大马路？”他打趣。
“不用你管。”对面路灯亮起，李允刚要抬脚往前走，手腕再度被他扣住。
这次陈柏臻用的力气很大，几乎将李允半个身子往他那里扯。
他用一种在很努力思考的神情歪头，盯着李允脸蛋琢磨许久，确定李允没有在哭，也没有在生气后，将人往怀里圈。
左右端详会，忽然放开李允，很郑重说：“实在不想回去的话，跟我回家吧。”
深夜，市中心的公寓高层。
陈柏臻简单吃完东西去洗澡，李允起先陪他一起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看电视，接着来到阳台。
推开那扇门，来到久违又熟悉的满是植物花盆的空间，架子上记录浇水次数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李允发现那上面写着一行“李允 陈柏臻”。
一页页翻过，上面不光有着陈柏臻新添加的注意事项，还有类似“又浇死一盆”的字样，后面还会加个生气或者哭泣的小表情。
李允记得上次来这就是看到一半被他喊走的。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李允抬头向上看，看到的不是蓝天白云，而是一片星空。
陈柏臻洗完澡出来时，李允蜷缩在沙发好像已经睡着，电视屏幕投来的光一下暗一下亮，就这么轻柔地洒在他身上，让陈柏臻不自禁站在那看了有好阵子。
和李允住在别墅时，陈柏臻就发现李允特别爱随地大小睡，除却床和沙发外，厨房的地砖，书房的书架下，庭院的某个角落，都可以抓到正在睡觉的李允。
那个时候陈柏臻下班会很晚，于是兴趣就变成了在整个别墅抓睡觉的李允。
“他不可能又跑了吧”和“他还能睡在哪”的迫切最终在“抓到你了”的兴奋喜悦里变作胜利前的一点点小挫折，完全成为陈柏臻下班后的游戏时间。
他完全受用，并且乐此不疲。
只要李允还和他在同一个屋子里，只要李允还在他构建的这个家里。
掉在地毯上的李允手机屏幕亮起，陈柏臻捡起，没有密码，打开，看到李允妈妈发来的一条又一条长信息。
他默默看完，蹲下，轻声提醒：“有床，睡那去，在这睡小心着凉。”
李允被他吵醒，本来是快要入睡的状态，不太高兴，身子往里侧，整个人趴在沙发上，打算继续睡。
然后发现身子腾空，整个人被陈柏臻横抱起，等完全清醒时，人已经来到卧室的床上。
李允想爬起来，他从上面整个覆下，压在李允身上。
“陈柏臻，很重。”李允抱怨，他没有回应，只是沉沉的，重重的，一声叹息。
熟悉的被套枕头，甚至那上面的气味也和过去与他住的别墅没有分别，李允寻着这股感觉像是来到了和陈柏臻的过去，在那个别墅里，每晚每晚，李允在他的臂弯里，妄想按捺住那些疯狂的爱欲。
陈柏臻从自己身上下来，一样也趴在床上，李允被盯得起初不舒服，但逐渐也适应了下来。
他没有做什么，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只是静静地躺在李允身旁，看着李允。
李允还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动脚，但他就是无声地在注视着自己。
“欢迎回到我的家，小允。”然后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
李允当即将脑袋转过去，背对着他。
但那种想哭的冲动却很难抑制住，几度梗在喉咙里，苦涩又肿胀，随后在他一下又一下抚摸自己头发的手掌下，化作轻盈的暖流，将这具身躯注满。
“你在哭吗？”陈柏臻有听到那声细微的吸气声。
那边没有回应，但陈柏臻看见李允的肩膀在颤动。
于是他起身，去看李允。
再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抹去蓄在眼角的泪水，皱眉。
“别哭，小允。你每回哭，我也很难过。”
他撩起李允额前的碎发，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去，一直在念着“别哭别哭”，再将李允完全搂进怀里，不停地轻拍李允的后背。
悲伤悄然从怀里这具身躯四溢，像是岸上卷来的海水，沾湿了陈柏臻的裤脚，再顺着往上蔓延。很多时候陈柏臻觉得李允的悲伤就是一片海，他偶尔会被拽进那片海域，在那样沉寂昏暗中，感受着独属于李允这个人的力量。
李允没有哭多久，陈柏臻的手从上往下不断抚摸自己的后背，安抚间还不忘关切地念着那句“别哭”，好似在虔诚祈祷。
然后悲伤就这样被化解开，李允抬手，攥住他睡衣的衣角。
他的视线往下，来到李允嘴唇。
过程是极为缓慢的，在那之后用上唇擦过李允的嘴唇。
李允没有抗拒，唇瓣被他含住，起先是小口的啜吻，吻到唇齿间黏腻湿热，呼出的气息交织缠绕，喷洒在肌肤，温热酥麻，再到牙齿被他的舌头撬开，他往深处去勾，似是要勾尽李允体内全部的气息。
这个吻很漫长，像是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周遭的一切都隐去，李允在陈柏臻的安抚下也开始学着去吮住他的嘴唇，他甚至几度停下让李允自己发挥，唇与唇的擦碰，吮吸，粘黏，吻到嘴唇发麻，感觉好像真的融化在一起，带着蜜的温存从那贴合的缝隙里流淌出，将李允轻盈地包裹住，让最后的泪珠从颤抖的睫毛根处滑落，陈柏臻将其抹去，再抓着李允的手一颗一颗解开胸前睡衣扣子。
他的吻再度袭来，先是眉心，再到鼻尖，然后是嘴唇，往下到喉结，用牙齿轻微啃咬李允的锁骨处，细微的痒意传来，李允不由蜷起身体。
李允听到陈柏臻的呼吸变得急促，盖过自己的呼吸，他的手掌抚摸过自己的身躯，在肌肤上留下温暖的痕迹，但始终没有往下。
喘息声变得更重，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李允身上，手来回在李允的背上抚摸，他抬眼，小心翼翼去看李允。
那种剧烈到可以支配理智的冲动和情欲在李允一次又一次的拒绝里终于难过地团成一个球，撞在李允竖起的这道墙前，陈柏臻学会没有李允的允许不去做只有自己想做的事，他把那些巨大的渴望积压在身体里，重复忍受着它们在翻滚的血液里叫嚣，在躁动不安的神经里窜动。
得不到的欲望只会转而变作攻击自己的痛楚，陈柏臻在一遍一遍品尝个中滋味，还在害怕眼里稍许露出过多的期待，会让怀里的人胆怯。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彼此。
直到李允嘴里轻飘飘哼出一个“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