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宋挽风面上一沉,他几乎是用看死人的眼神盯了晏辞一眼:“既然你自己找死,我也没有办法。”

  而一旁的夏圆,面上的表情看起来比晏辞还夸张。

  此时院子里,一个身着靛青色的大腹便便的宦官正站在院里,身后跟着两个年纪小一些的宦官。

  而在他的面前,香房里所有的香师此时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他的前方,像是刚破壳的鸡雏。

  而钟香师埋头跪着,面色惨白,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整个人都被吓傻了。

  宋挽风转头冷冷看了晏辞一眼,晏辞抿着唇一言未发,却也跟着站起身。

  宋挽风理了理衣襟,转身朝外走去:“周公公,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那宦官斜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继续看着面前的一众香师,用有些尖细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再次问道:

  “昨晚到底是谁大胆包天,竟然敢擅自调换了殿下寝宫里的安神香?还不快站出来?”

  他身前的钟香师发出一声低低的啜泣,抖如筛糠般用手撑着地面不住磕头:“周公公饶命,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没有换香啊,小人没有!”

  眼见他额头已经有血溢出,晏辞上前一步直接跪在几乎要昏厥的钟香师身边:“是我换的。”

  此话一出,身后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又悬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晏辞身上。

  宋挽风盯着晏辞,咬了咬牙对那胖宦官低声道:“周公公,这是新来的,人愚笨了些,许是昨晚不小心拿错了,您看...”

  “新来的?”周公公眯着眼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晏辞,咧开嘴道,“笨手笨脚的可不行……好好记住了,下辈子别再弄错了。”

  说罢他用指尖一指晏辞:“来人啊,拖出去杖毙!”

  他身后跟着的侍卫立马上来去拖晏辞。

  在一边胆战心惊的夏圆倒吸一口气,宋挽风面上一白,其他众人更是纷纷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而此时此刻在场唯一镇定的竟然就是即将被拖出去杖毙的人。

  晏辞抬起头道:“周公公是奉殿下的命令要处决小人?”

  从胖宦官面上的神情看,他没想到这个即将被杖毙的人还有闲心问这个:“这用不着殿下的命令,你坏了宫规,死是必然的。”

  身后两个侍卫一边一个扯着晏辞的胳膊就要将他押下去,而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慢着。”

  只见三个女子从院门口进来,为首的身着女官的服装,看样子像是三殿下的贴身宫女之一,而身后两个宫女打扮的人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胖宦官见了他微微抬手示意两个侍卫先住手:“辛女官,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女官名字叫做辛夷,专门负责殿下的起居,虽然和他们一样都是奴婢,但是位份明显不低。

  她快步上前对胖宦官道:“周公公做事也太心急了些,殿下只是问殿里的安神香怎么换了,可没说要处置制香的香师。”

  周公公不紧不慢笑道:“辛女官此话何解?按照宫规,没有主子的命令就敢私自换香,这可是死罪。”

  “宫里不需要这般不守规矩的人。”

  辛夷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晏辞,摇了摇头:“先留这个人一命,殿下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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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后,晏辞生平第二次踏进了少阳殿。

  跟昨晚从头至尾都一直低着头不同,他这一次终于可以站直身子进殿了。

  少阳殿内依旧萦绕着那熟悉的,却令他有些不喜欢的淡淡的药香,但与昨日不同的是,殿里此时还残留着另一种味道。

  那味道晏辞再熟悉不过,正是昨晚他偷偷掉包的安神香的味道。

  晏辞悬着的紧张的心这才些许落下。

  他随着辛夷和其他宫人绕过挡在门口的巨大的沉香屏风,而左右两侧入目的摆设从柜子到烛台无一不是精致非常。

  而寝殿最里面,放着一张古典华美的沉重香床,几个宦官宫女正立在香床两侧,如同木头雕的假人一般。

  在香床上垂下的层层叠叠的轻纱后,帷帐半开着。

  一个年龄看起来在十二三的孩子身着鹅黄色的薄衫,此时正散着发倚在软垫上安静地注视着他。

  晏辞只是浅淡一瞥便低下眼。

  他没敢多看,走上前后像其他人一样跪在床前的地毯上给他请安。

  他低头安静跪着,直到听到头顶一个清朗的少年音响起:“你就是昨日前来换香的香师?”

  晏辞恭敬答道:“回殿下,正是小人。”

  “你抬起头让本宫看看。”

  晏辞于是直起身子,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一双正用好奇的目光打探着他的眼睛。

  那倚在床榻间的小少年眉目生得极为清秀,皮肤更是白皙的近乎透明。

  而他的眼睛乌黑明亮,如同陶瓷上的一对黑曜石,眉目间隐隐带着一丝让人不敢直视的贵气。

  然而由于久受疾病的折磨,本该风华正茂的少年眼底却隐隐带着一丝令人叹息的病态。

  这丝病态消去了他蓬勃的朝气,令他不得不在床榻间缠绵。

  晏辞暗自心想,这就是那个备受圣宠的三皇子萧元安?看起来的确生着很严重的病。

  他低头暗自琢磨的同时,萧元安也在细细打量着他。

  晏辞垂着眸子安静地任由他打量,直到这少年眉眼一弯,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昨晚的香是你制的?”他好奇地问。

  晏辞再次恭敬回答:“回殿下,那道安神香正是出自小人之手。”

  萧元安似乎将身子往前倾了倾:“那你知不知道,擅自更换香品是死罪?”

  晏辞毫无惧意,依旧平静地回答:“小人知晓。”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擅自更换安神香?”

  “小人入少阳殿虽不足一月,但是从其他同僚处听闻殿下病情,所以一直为殿下担忧。”

  “殿下的安神香小人本来没有资格研制,可是小人从他人口中得知,殿下的安神香一直效果不佳。”

  “而恰好小人曾经私下里研制过一款安神香,然而由于资历过浅,几次请求觐见为殿下解忧而不得,又实在为殿下担忧,所以才出此下策。”

  萧元安若有所思听着,接着展颜一笑,正是这一抹笑意才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少年。

  “你宁可冒着死罪,也要将这安神香呈给本宫,倒是忠心一片。”

  他摇了摇头:“虽然你犯了罪,按照宫规理应杖毙,可是你昨天呈上来的安神香本宫很喜欢。”

  晏辞听见萧元安开心地笑道:“所以这一次本宫决定饶恕你。”

  他对晏辞道:“你可以起来了。”

  晏辞叩谢后站起身,感觉到萧元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于是他垂眸安静等着他的吩咐。

  果不其然听到萧元安声音轻快道:“你昨晚呈上的香很好,本宫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场好觉了。”

  他侧头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辛夷:“拿三十两银子给他,顺便将库房的那套银制香具一并赏给他。”

  辛夷身边的宫女立马快步出去。

  萧元安又回头看了看晏辞:“你上前几步让本宫仔细看看。”

  晏辞还没有动,辛夷在一边小声提醒:“殿下,这人位份低微,不宜让其离您太近。”

  萧元安没有理会他,对晏辞道:“没事,你上前来。”

  晏辞于是又往前走了两步,鼻尖那丝带着微微苦涩的中药味道更盛了。

  他在床边蹲下身,萧元安往前倾了倾身子,仔细嗅了嗅,眸子好奇更盛:“果然,本宫就说刚才闻到了什么香味,就是你身上传来的。”

  他又仔细闻了闻晏辞身上的熏香:“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本宫怎么从来没有闻过。”

  “回殿下,是小人进宫前自己研制的,只是一般的腊梅香。”

  萧元安轻轻咳了一声,动了动身子,一旁立马有宦官上前将他身后靠着的软枕多加了一个,让他可以微微坐直身子。

  “你比那些香师都厉害一些,至少你昨天拿来的安神香,和你身上的熏香,都叫本宫很喜欢。”

  萧元安那双宛如汪了水的漆黑眸子里带着一丝少年人独有的探索欲与好奇。

  晏辞先前便听说这位小殿下因为身子孱弱,所以一直被皇帝安置在东宫,几乎没出过宫门。

  所以此时虽然他面上还带着皇室那份将情绪一丝不苟隐藏起来的矜贵,可是眼神里的探索欲却几乎涌了出来。

  晏辞思索了一下道:“殿下谬赞,小人不才,还有不少私下研制的香品,若是殿下喜欢,小人愿意一一奉上。”

  萧元安闻言,看着晏辞的眼神像是发现了一个以前从没见过的大玩具,接着他满意地再次转向辛夷:“从明天开始,让他过来给本宫奉香。”

  辛夷轻声提醒:“殿下,此人入宫未满三月,按照规矩是不能进殿贴身侍奉您的。”

  萧元安碍于宫规没有立马反驳,只是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明显带着一丝不悦。

  他有些生气地质问辛夷:“难道本宫现在连挑选自己的香官也不能了吗?”

  辛夷快步走上前跪下:“殿下息怒,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轻轻咬了咬唇,看着这个眉头已有怒意的小皇子,终是选择妥协:“是,奴婢这就去将此人添到您贴身香官的名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