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谢景行,同为新人之一的屿哥儿也是在天边透光之前便被叫起床了。

  他昨晚根本就没有怎么睡,一开始是看着床前的凤凰盼着快快天亮,好不容易耐不住困意合了会儿眼,又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醒来也不知梦了些什么。

  他有些怔怔地被侍女带着沐浴,等全部收拾完后他才回过神来,注意到了房间里陪伴他的众人。

  屿哥儿离开京城时还太小了,所以他在京城并没有交心到能在他成亲之时来陪伴他的小哥儿或小娘子,可还好他被送去了通州府。或许在别人看来通州府样样比不上京城,可对屿哥儿来说,那里不止有谢景行,还有他在通州府交到的几位友人。

  就如此时陪伴在旁的时梦琪、潘婧雪、白苏和温嘉,还有涵哥儿。涵哥儿虽然不能亲自过来参加婚礼,可也是送了信过来的,另还附信带来了他亲自动手制成的礼物,一整套精美的竹扇。

  涵哥儿早已出师,手艺几乎已比得上他的师傅了,屿哥儿收到之时很是惊喜了一番,虽然有些遗憾涵哥儿不能出席他的婚礼,可日子还长,总有再相见的一日。

  当然喜房当中是远远不止他们几人的,东章章郡王妃秦自秋、华夫人也都在,她二人陪在顾绍嘉和黄娘子身旁,皆都含笑看着屿哥儿打扮。

  另就是几位同顾绍嘉交好的夫人了,无论身份,每个人说话之时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看屿哥儿终于把个人清洁做好了,一旁白苏连忙从一旁侍从捧着的托盘上端过一碗汤羹,一直递到屿哥儿嘴前,催促道:“快,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待会儿梳妆好后就不好再吃东西了,今日可费精力了,不吃东西可撑不住。”

  温嘉也道:“是啊。”他一脸戚戚然,当日他成婚时就是太任性,早上起来没胃口,无论阿娘怎么说,他就是不愿意吃。结果等拜完堂,被送入洞房后他几乎已被饿得头昏眼花,若不是他夫婿连忙派人送了吃的到喜房,让他偷摸着垫了垫肚子,他怕是得饿晕在喜房中。

  时梦琪和潘婧雪虽还未成亲,可白苏与温嘉成婚之时他们也都是过去了的,而白苏和温嘉成婚后同她们相聚时,可抱怨了不少次这些成婚时的小细节,她们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自然也知这其中的要害,也跟着连连劝屿哥儿。

  屿哥儿也听劝,几口将汤羹喝下,腹中进了东西,他登时更清醒了些。

  一旁候着的侍从等他将碗放到一旁去后,连忙过来用帕子为他将手脸擦干净。

  见他身上再无其他需要整理的地方,才有人帮着他换上了早已搁在旁边的喜服。

  喜服自然不是屿哥儿亲手缝制,他的针线活可不能见人,屿哥儿甚至都辨认不清喜服上不同颜色的丝线共有多少种,要让他用这些丝线缝喜服,更是不可能的事。

  大红的喜服做工繁复,绣出来的纹样更是精美又漂亮,就是屿哥儿一开始拿到喜服时都看花了眼。

  等喜服上身后,他转过头一脸期盼地看着顾绍嘉,“阿娘,好看吗?”他的脸被喜服映得红扑扑的,眉眼不改精致,甚至随着他年岁渐长,更是晃的人失神。

  而等华美的喜服套在他身上后,就是房中同为女子哥儿的其他人,看着他一时也回不过神来。

  屿哥儿偏偏头,疑惑又喊一声:“阿娘?”

  顾绍嘉这才过去扶着他,上上下下地看,高兴道:“我家的小哥儿自然好看。”

  时梦琪更是直接过来抱住屿哥儿的手臂,“天啊,你好美,数遍大炎朝也没有任何一个小哥儿能比得上你了,你怎么这么好看?”她一脸被迷得昏头转向的模样。

  一旁白苏和温嘉虽也为小哥儿,可他们也认为时梦琪这话没毛病,这么多年他们见过的小哥儿也不少,可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上屿哥儿。

  房中的其他人也纷纷夸赞,“早知道屿哥儿好看,可没想到穿上喜服能好看到这个地步,等新郎官进来见到人,怕不是得被迷了心去。”

  “又哪里需要见到他才会被迷了心,昨日那场面你没见到吗?不就是为了博屿哥儿高兴,新郎官才弄出来的,我长到这么大的年纪,可也只见过这么一次,新郎官居然能为新夫郎这般费心。”

  “哎呀,你别说了,再说我这都已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妇人,都有些妒忌了。”

  登时满堂哄笑,屿哥儿也抿着嘴笑得羞涩,眼神从一旁一直不愿让侍从搬出去的凤凰身上掠过,白日里凤凰并不能发出荧光,可谢景行做得细,就算没有荧光的点缀,看着也很是漂亮。

  屿哥儿是打定主意今日要将这个凤凰搬去谢宅的,就让它一直待在喜房中陪着他。

  说笑过后,喜婆才将屿哥儿扶到凳子上,准备要为他处理面上瑕疵,可任她凑近了看,也没能在屿哥儿面上看到需要她动手的地方。良久,她才向后退去,拿过一盘的梳妆盒,准备直接为屿哥儿描眉涂唇敷粉。

  可屿哥儿一直是被谢景行当做小男孩对待的,从来没有涂脂抹粉这些习惯,在闻到喜婆手上那香得刺鼻的香粉时,眼里就划过一丝不乐意,眼看着粉就要落在他脸上了,他终于忍不住向后侧去,皱着鼻子,像是忍不住就要打喷嚏了。

  看着他的表情,潘婧雪才连忙拉住喜婆的手,笑道:“屿哥儿本就白,涂上粉跟不涂也没什么区别,何苦为难他。”

  喜婆顿时也有些犹豫,征求的视线看向了顾绍嘉。

  顾绍嘉自然不愿为难屿哥儿,在屿哥儿眼巴巴的眼神祈求下,她挥手让喜婆退去,过去亲自动手拿了炭笔为屿哥儿轻轻地描了描眉,然后又在屿哥儿唇上涂上了薄薄的一层唇脂,唇脂也并不是有颜色的,只是让屿哥儿的嘴唇看起来更有光泽罢了。

  就这么三两下的功夫,她就撑起了身,细细地看了看屿哥儿的模样,满意地点头。

  屿哥儿侧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也满意得笑眯了眼。

  顾绍嘉扶着屿哥儿的肩站在他身后,两人的身影一同出现在铜镜中,她的眉眼间也已刻上了一些纹路,而她唯一的小哥儿在今日就要出嫁了。

  她从黄娘子手中接过青玉梳,开始为屿哥儿梳发,动作温柔又细致。

  长发在她的手中撩起又落下,“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注:网络),说着说着她的话音逐渐变慢,可再慢也有终时,等将屿哥儿的头发放下之时,她的眼中已经含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屿哥儿鼻尖也有些酸,他怕真的哭出来,连忙眨了眨眼,转身抱住顾绍嘉的腰,仰头看着顾绍嘉,“阿娘,你可别哭,你哭了我也想哭了,本来我可高兴了,成婚的好日子,哭哭啼啼的多不好啊。”

  听了他的话,顾绍嘉满腔伤感登时无影无踪,“就没见过你这么恨嫁的小哥儿。”她的手恨恨点着屿哥儿的额头。

  屿哥儿顺着她的力道将头往后仰去,等顾绍嘉住手后,他才悄悄抬起手摸了摸,嘟嘟囔囔地道:“我都已经盼了好多年了,当然恨嫁。”不过看着顾绍嘉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又连忙道:“又不是嫁得很远,就几步路的功夫,阿娘就当我另置办了一个院子不就行了。反正谢哥哥又不会将我禁锢在后院中,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说完,他眼睛一弯,“难道我成婚后阿娘还会不让我回府了吗?”

  顾绍嘉抱住他,“怎么会,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嘿嘿。”屿哥儿回抱回去,“就是嘛。”

  这边喜房中温情脉脉,可另一边的谢景行却是连长公主府大门都没进来。

  就算谢景行与屿哥儿之间的情谊众所皆知,可长公主府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让他把人接走,而此时守在门后的可不是寻常人,而是好不容易从京营脱身的全通海。

  他自从跟着顾郕轩来了京城后一直都还没回去呢,一开始是因何怀仁那边拖着,毕竟在顾郕轩从金匾城回来之后,他就已经清楚金匾城和守边城的众将领早就已是顾郕轩的势力,自然不愿给出太大好处。

  可泰安帝和顾郕轩又不愿随意打发全通海等人,就这么一直僵持着,等何怀仁等人被除去之后,又因朝堂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且人手又缺乏,一时半会儿也还没来得及补上来,更腾不出功夫,阴差阳错间,居然就这么将人撂在了一边。

  不过顾郕轩却没有忘记跟着他回京的人,他看全通海一天到晚闲得慌,便让他去了京营帮他练兵。京营那批兵士里有许多都是京中高门大户子弟,就是来京营混日子的,他不知道也便罢了,现在他们到了他手下,他怎可能还让他们一天天跟个新兵蛋子一样。

  物尽其用,全通海便就这么成了京营士兵的总教官,有他在,京营的兵士几乎是被他训练地哭爹喊娘。

  不过一段时间过去,京营士兵的气势却是一日强过一日。

  全通海可是身高近八尺,棒大腰圆的,就他一人立在大门正中间,就如铁塔一般将人挡在了外面。

  他比谢景行高些,看人时微微垂着头,声如洪钟道:“安小公子可是能百米外一箭直取敌军首级的神射手,你要迎娶我们安小公子过门,不说了箭术能比得上安公子,起码也不能太差吧。”

  他往后一撤步,露出他后面的箭靶来,“我这一关好过,你只需要能将箭射进靶心,你就可以跨进这道大门。”

  谢景行的脸木了,怎就这么巧挑中他最不擅长的?

  而在他身后的孟冠白几乎要憋不住笑出声,不愧是长公主府的人,一逮直接就逮了谢景行最薄弱的地方。

  眼看着全通海就要从一旁侍从手里接箭递过来,谢景行连忙咳嗽一声,他是有自知之明的,“全将军说笑了,小子是个文人,怎可能有这么好的箭术呢。”

  全通海挑起了眉,就要说些什么。

  谢景行连忙道:“不过小子的小弟弹弓倒是玩得不错,不若我们换种玩法,若是我小弟能用弹弓射中靶心,全将军便网开一面,让我们进了这道门,如何?”

  全通海将视线移到跟在谢景行旁的三个孩子身上,正对上三张懵懂无辜的脸。

  对视之时,谢景君慢一拍才反应过来他家大哥说的是他,连忙上前一步,嘿嘿笑道:“全将军,我来。”

  他一向是弹弓不离身的,好在今日也是这般,怕全通海反应过来之后,拒绝谢景行的提议,他也是知道自家大哥射箭的蹩脚技术的,若是真等到大哥瞎猫碰上死耗子射中靶心,能不能在日落前见到屿哥哥都不一定了。

  他忙从怀中掏出弹弓,不等全通海拒绝便对准对面的箭靶,一眨眼的功夫,从他手中射出的弹丸便砰的一声打在了箭靶上,正中红心。

  谢景君喜地跳起来,“大哥,中了。”

  谢景行伸出手同谢景君击了一掌,就笑眯眯地转头看向全通海,“全将军,可以放我们进去了吗?”

  谢景君也跟着看过去,一张稚嫩的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还能拒绝吗?他做不到。

  全通海嘴角抽了抽,无法,只能让开了。

  一群人跟着谢景行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了门,然后没走多远,便对上了顾郕轩面无表情的严肃面孔。

  现在皆知顾郕轩可不真是长公主府的孩子,他真实身份可是泰安帝唯一的子嗣,明摆着的下一任大炎朝皇帝,在他面前谁敢造次。

  连一直带笑的孟冠白都收了唇角的笑容,甚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这等狠人还是交给谢兄处理吧。

  谢景行发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身后两步之内就已没人了,这下轮到他无奈了,可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问道:“不知二哥有何赐教?”

  顾郕轩目沉如水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子,昨日居然敢大着胆子指使他,今日就又带着讨好的表情了,这变脸变得可真快,不过他若是真坏心眼地将人拦着,等日后屿哥儿知晓了,肯定得闹腾他一场,回到京城有人为屿哥儿撑腰了,他可经不住屿哥儿闹腾。

  看他一脸面无表情,谢景行心中有些虚,顾郕轩不会真要使什么手段好好为难他一场吧?

  顾郕轩最后吸了口气,将身边的牧渐鸿提出来,“就他了,在不抱不背他的情况下,将他移动到二院门外,就算你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