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逸晨当先走进来,他可是对太后寿辰那日皇宫发生的事情好奇许久了,在今日何怀仁等人行刑过后,他的好奇心更是飙到了顶端。

  可时梦琪好不容易来了京城,他更割舍不下许久未见的心上人,两人黏黏糊糊了好一段时间。

  一直到今日,时梦琪和潘婧雪几人要去看望屿哥儿,他们就结伴将几人送了过来,顺便来谢宅,刚好可以来问问谢景行那日发生的事情,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可没想到他们一进院子,居然就又撞见了谢景行不知又在捣鼓些什么东西。

  而谢景行看见他们之时,更是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直接就将东西递给了他们。

  虽然面前这几人只有寇准规有过干家务活的经验,可其他几人能考中进士,自然不是蠢人,帮着干些粗活应该也没有问题。

  不等丘逸晨表达疑惑,谢景行就指着底下的竹子道:“你们将帮我将这些竹子削成细竹条吧,不用像竹篾那般薄,需要有些厚度才行,若是掌握不了,就以我方才削好的为标准,我来搭框架。”

  丘逸晨木愣愣的,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确定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了。

  寇准规却是直接就拿起了手中东西,他家本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甚至在宁河镇居民中算是贫困的。

  可镇里人家,不论是贫穷还是富贵,平日里总得用上一些竹制品,像竹刷、簸箕这些都是用竹篾编编制出来的。可竹制品到底比不上铁制品经久耐用,用上个两三年就得更换,寇家因为要送他读书,在这些小钱上是能省则省,家里所有竹制品都是家中长辈去宁河镇外山上砍了竹子回来自己编制的。

  编出来的物什自然不及买来的竹制品那般精致,甚至粗糙到在用的时候需要时刻小心,不然没剃干净的竹毛边一不小心就能扎到肉里去。大些的倒还好,直接用指甲就可以取出来,可若是小的,得用针挑半天才挑得干净。

  不过贫苦人家也没多么金贵,只要能用就行,积少成多,也能省下不少钱来。

  寇准规自小懂事,当然会帮着家里人做这些杂活,削竹子的活也是他做惯的,他二话不说,拿着刀就开削。

  其他人看他动了,也笨拙地拿着刀学着他动作,等大家都上手之时,丘逸晨才问道:“你这又是要做些什么?”

  他虽已习惯谢景行总能做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不代表他不好奇。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等做出来了你们便知道了。”嘴里说着,谢景行手中动作却一点没落下。

  知道暂时从谢景行这里得不到答案了,丘逸晨便没硬要问,反而想起他之前的打算,问道:“太后寿辰那日你在宫中吧,你与我们说说那夜宫中发生的事情呗。”他满眼放光,眼中好奇都快溢出来了。

  听见这个问题,其他几人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一些,显然也都想知道。

  何怀仁可是与长公主斗了几十年,原以为还得再过许多年才能争出个胜负,没想到会在短短时间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了帷幕,可真是让听闻的所有人都觉猝不及防。

  谋反在哪朝哪代可都是足以动摇一国根基的大事,可这次居然在一夜间就结束了不说,还没在民间造成丝毫动荡。

  多年在朝堂中一手遮天的何怀仁,权势滔天的太后和顾绍弘都直接落了个身亡命损的下场。

  今日后,怕就唯有午门前那片平地上渗入青石的血红昭示了这一场谋反并不是他们的臆想,而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琼林宴过后,近两月的时间过去,萧南寻脸上瘦凹进去的面颊终于又有了血肉的补充,面上红润,看来他是真的放下了心头重担。

  此时他神态一如既往的沉稳,“若是有什么不可说的,谢兄也不用勉强。”

  谢景行动作不停,笑道:“没什么不好说的。”

  之后,他就大致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说了说,当然像他被地坤诱惑以及屿哥儿被算计的事,他却是只字未提。

  听完,丘逸晨长出一口气,“多亏陛下和安将军事先做好了准备,不然结果就不好说了。”他又一皱眉,“我可不想让顾绍弘当上皇帝,若是真让他得了皇位,我就辞官回乡,同寇兄一样找个府学做教官,实在不行去书院、私塾也行,也好过在官场不明不白丢了命。”

  他转头,“你说是吧?孟兄。”

  没想到被他问话的人却半天不回话,他奇怪地加大了声音又喊一声,“孟兄。”

  孟冠白一激灵,总算回神道:“什么?”

  丘逸晨眼露狐疑,“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前段时间你不还日日都傻呵呵地乐吗?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

  一旁一直安静的吕高轩忽而笑道:“是不是你那心上人又给你来信了,前两日我从潘姑娘所住客栈回来时,似乎看到有位打扮不俗的侍女给孟兄送了信过来。”

  “当真?”丘逸晨立即忘了打探孟冠白的不对劲,追问道:“我们不是一同回来的吗?我怎么没看见?”他们从进京以来,一直是借住在孟冠白宅院中的。

  只是潘婧雪和时梦琪两位女子还有白、温两个小哥儿自然不可能在同与他们住在一起,他们是另在一家客栈租下了几间院子暂住,本来他们在京城也待不了多久,没必要特意置办新的宅院。

  “你只顾着抱怨时姑娘又欺负你了,哪里还有多余的注意力放在旁的事情身上。”吕高轩取笑道。

  “是……是吗?”丘逸晨讪讪地回道,他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连忙转移话题,转过头看孟冠白,眼神炯炯,“可你收了信不应该跟之前一样傻乐吗?”

  寇准规手中动作顿住,眼神严肃地看向丘逸晨。

  察觉到寇准规的视线,丘逸晨看过去就见到寇准规对他摇了摇头。

  丘逸晨一怔,“怎么了?”

  孟冠白看到了两人间的交流,他扯起嘴角露出个笑,“她确实来信了。”

  他忽而转头看向寇准规,“那日你也见到了吧,只是后来一直不见你问询我,我就以为看错了,原来真是你。”

  寇准规点点头,“是我。”他想了想,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下连一直忙着手中活的谢景行都听出味儿来了,停下动作看了过去。

  这一看过去刚好与丘逸晨和萧南寻等人对上视线,四人眼中皆是一个意思,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孟冠白这次却没有表现出以往他的乐天来,他想要笑,可是笑还没有来得及挂在脸上,就像是不堪重负一般,他的唇角就落了下去。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空白,只有手中的刀子一动一动的。

  谢景行眉尾一跳,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腕。

  还是迟了,刀口在孟冠白的左手拇指上划下了一道刻痕,须臾,血珠便渗了出来,好在谢景行的动作还算快,口子虽长,但却没往深里割,血珠只往外冒了一两滴便停下了。

  谢景行将刀子从他手中取出,皱着眉道:“行了,你别动刀子了。”

  其他几人也都停下动作,将孟冠白围了起来,见不严重才放下心。

  谢景行也不准备继续了,大不了他晚上多加点班,他将人拉到一旁,用水将他手中的口子清理好后,将人拉到一旁石凳上坐下,又喊了侍从重新送了茶过来。

  几人一起坐好,他才淡淡道:“说说吧,怎么回事儿?”顺便还倒了一杯热茶推给孟冠白,示意他先喝口水。

  孟冠白捧着茶杯,缓缓露出一个苦笑,“一开始不知她身份前我就觉得她贵不可攀,可不知者无畏,我胆子大,好不容易遇到动心的人,还是想努力试试看,万一成功了呢。后来知晓她身份后,才知我与她本就是云泥之别。果然,强扭的瓜终归是不甜的。”

  “加上……”他顿了顿,像是要说什么,可看了一眼谢景行,又将话吞了回去,“那日她送最后一封信来时,就让她身边侍女带了话说要与我断了关系,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有些失魂落魄。”又哪里只是有些失魂落魄,他只感觉天都要塌了,“还得多谢寇兄给了我一方安静之地,让我收拾心情,不然怕是会在寇兄面前露出丑态来。”

  寇准规摇摇头,“我只是猜测你应是想要独自冷静片刻,你不怪我佯装不知,还不去安慰你就好。”那日他确实看到了,也见到了孟冠白失了魂的模样,感情的坎坷他没经历过,可若是涵哥儿要同他断了关系,他怕是得丢了半条命去。

  他从没吃过感情的苦,与涵哥儿顺顺当当地一同长大,订婚、成婚,又孕育了子嗣,可他虽不能感同身受,也能猜到孟冠白心中的痛苦。

  谢景行却敏锐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皱眉道:“她到底是谁?如你所说,你二人既然都已断了,还用得着你这般小心翼翼对待。”

  孟冠白怔怔地失神了许久,才鼓足勇气对上谢景行锐利的视线,“是……是孔无霜。”

  说出孔无霜这个名字之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撇开了视线。

  谢景行瞳孔一缩,蓦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你……”他看着孟冠白的神情严厉,可触及到孟冠白眼中的痛苦之时,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他眼中的孟冠白总是乐天的,似乎无论多大的事情不放在心上,这还是第一次他整个人都带上了所有人都能看清楚的痛苦。

  谢景行深吸口气,蓦然问道:“你是在什么地方遇到她的?”

  孟冠白垂眼道:“梅山梅林。”

  “这才几个月,就情根深种至此了?”谢景行满脸不可思议。

  孟冠白苦笑,“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若是可以,他也不愿如此。

  谢景行哼笑一声,没再多说。对孔无霜,他虽不会对女子下手,可心头还记着孔无霜欲伤害屿哥儿的仇呢。

  孟冠白自持为谢景行最好的朋友,他也确实了解谢景行。

  谢景行不只是眼中含着厉光,还板着张俊脸。

  他虽是没说话,孟冠白也知他的想法,他站起身,“那件事孔无霜写来的信中也提及了,原来她早知我与你乃是好友。”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垂下眼遮住眼中复杂。

  其实孔无霜信中不止只提及了此事,甚至直言明说,她之所以会与孟冠白相交,绝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谢景行。

  或许是他口中所说的他定会同谢景行对待屿哥儿一样对待孔无霜的话打动了她,孔无霜才愿意给他机会。

  可他到底不是谢景行,入不了孔无霜的眼,更入不了她的心,最终他二人才都落到了如此地步。

  心中千回百转,孟冠白终究还是坦诚地道:“她会做出那件事也与我有一定关系,我成日在她面前说你待屿哥儿有多好,因为嫉妒,她才会生出暗害之心。”他望着谢景行的眼神中有着愧疚。

  谢景行此时根本不想知道孔无霜想要伤害屿哥儿的动机,原因在他这里根本不重要,他只是看着孟冠白,“什么叫与你有关,难道还是你让她做的不成?”

  孟冠白自然连连摇头,谢景行是他最敬佩之人,屿哥儿是谢景行未来夫郎不说,与他也算是相处日久,他就算是被猪油蒙了心,也不可能生出对屿哥儿不利的心思。

  “无论原因为何,生出害人之心的是她,你又何必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谢景行一针见血,“还是说你都已知她是什么样的人了,还对她念念不忘?”

  对上谢景行恨铁不成钢的视线,孟冠白怔怔一瞬后强笑道:“怎么会呢?若是还念念不忘,我今日就不会过来了,这不我还想着帮你忙呢?”

  说完,他转过身大步走去竹子前,拿起刀又开始帮着削竹片。

  其他几人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原以为不过只是孟冠白感情上受了挫,可说着说着怎么还与谢景行和屿哥儿联系起来了?

  还有那孔无霜,若是他们没记错,京城也无同名同姓之人的话,不正是大炎朝首辅孔起元的孙女的名字吗?而且,还是已经死去的顾绍弘的正妻,虽然已经和离了,可和离也只是前两日的事情。

  这之前,孔无霜身上可还担着顾绍弘正妻的名分呢。

  也就是说,孟冠白爱恋上的居然是有夫之妇?

  丘逸晨反应过来后,眼都瞪大了,他想说些什么,可被谢景行眼风一扫,立马识趣地住了嘴。可他又实在难掩心中惊讶,嘴张了又张,最后,实在是怕不小心说出什么话再伤了孟冠白的心,他干脆也追了上去,笑道:“我也去帮忙。”

  谢景行负手看着两人着急忙慌的背影,心中不知想些什么,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沉默。

  虽然只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也足以使其他人弄明白事情的大致经过,唯独不知的是孔无霜到底对屿哥儿做了些什么。

  不过就算不知全貌,可以他们对谢景行的了解,也知晓孔无霜可以说是直接触犯了谢景行的逆鳞。

  萧南寻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拍了拍谢景行的肩,“这也怪不着孟兄。”

  谢景行看了他一眼,“没怪他,只是恨他不争气。”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院子里的人都能听见,孟冠白手一顿,头垂得更低。

  吕高轩摇摇头,心中也有些无奈,“总得给他些时间。”

  “希望孟兄能跨过这道难关,不要一蹶不振才好。”寇准规说完这句话也走回了孟冠白身旁坐好。

  “他不会。”谢景行厉声道,凌厉的视线落在孟冠白身上,声音大了些,“他不是说了要留在京城等着吏部派官吗?刚好,若是到时他还有多余的心思为儿女情长红愁绿惨,就随我到翰林院帮忙,我手头那么多活呢。”

  他重重地踏步往他方才搭了一小半的架子走去,路过孟冠白身前时,冷笑一声,“若是忙完了,他还有闲心思,我便舍下脸去同大舅子说一声,大舅子在吏部说得上话,总能在大炎朝国境内选出那么一两个‘好地方’,到时有事情忙碌,他总没精力为一个不在乎他的女子要死要活的了。”

  孟冠白知道谢景行口中的好地方绝对不是字面上的含义,他又回想起过往在通州府府学上学时,谢景行想方设法逼着他念书的场景,他猛地一激灵,谢景行都能将他这么一个朽木逼地在二十郎当的年纪考上同进士,虽然是垫底,那也是原来的他想象不到的成就。

  若是谢景行真铁了心想让他吃吃苦头,从而忘了孔无霜,他相信谢景行绝对能说到做到,他立马道:“我可没有要死要活的,真的。”

  谢景行斜觑他一眼,“最好是真的。”

  孟冠白再不敢表现出伤春悲秋的模样,连连点头,见谢景行再没看他,孟冠白才垮下肩膀。

  丘逸晨用肩膀撞了撞他,“行了,人家女子都抽身得干脆,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输给一个女子。”

  身旁友人都这般关心他,孟冠白心头发热,重重嗯了一声。

  他心中也早已清楚,他与孔无霜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有缘无份,不过是他不甘心罢了,到了今日,他也该醒悟过来了。

  谢景行状似全神贯注于他面前的活上,可眼角余光却一直看着孟冠白,发现他的动作较方才快上了几分,脸上也不再是一副愁苦表情,才总算是勾了勾唇角。